然后,在近两个月的任务途中日久生情,最终因一次险死还生的惊险让少不更事的少女做出了直到现在都还悔恨不已的糊涂事。
瑟琳娜虽然从小就是个独立有主见、在某些人眼里甚至称得上叛逆的女孩儿,却不是什么随便的人。所以一夜情迷后,一向独立果断的她虽难掩羞意,却还是主动向阿尔法德问及了两人的将来──不想得着的,却是个让她晴天霹雳的答案。
阿尔法德说,他不可能娶她。
他说他身为公爵的法定继承人,不可能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当时瑟琳娜是隐瞒了身分入学的──又说他们可以先维持情人的关系,等瑟琳娜毕业后直接成为他的贴身女官,就算没有法瑞恩公爵夫人的名分,两人也能时刻在一起……男人说出这番话的语气没有半点歉疚不安,就好像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安排一般。可听在一向自信且难免有些心高气傲的瑟琳娜耳里,却无疑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因为阿尔法德的决定,也因为这个决定背后作为根基的性格和价值观。
这个男人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错。
瑟琳娜出身贵族圈,当然清楚有这种想法的男人多不胜数──甚至就连女人也一样──却没想到她一心想相守一生的对象,居然也是那群人中的一个。
顶多,也就是外表好看一点、性格合她胃口一些而已。
她的性格虽然风风火火,但一个这样独立果断、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女子,自然不会在发现错误后还傻傻的「将就」一生──就算她告诉阿尔法德自己的出身背景、成为了公爵夫人,谁晓得这个男人会不会在婚后对其他女子说出类似的话?所以她虽然心痛懊恼万分,却还是当机立断地在甩了阿尔法德一巴掌后拒绝了他的「邀请」,并就此断绝了两人的关系。
可她无论如何没想到的是:那个混蛋男人还挺行,居然仅只一夕风流,就让一直安慰自己是「被狗咬了一口」的瑟琳娜中了标。
而瑟琳娜选择了面对错误负起责任,休了一年的学、回到凯特兰奇领将孩子生了出来。
她没有告诉阿尔法德雷昂的存在,一来是担心会给对方身边的女伴带来无谓的困扰;二来是不希望孩子被接回法瑞恩家、被那个脑子有问题又自以为是的男人教歪了。靠着过人的毅力和父母的协助,她在带着孩子的情况下顺利完成了学业,直到雷昂五岁那年才正式登记成了冒险者,开始了四处冒险、一年顶多有一个月在家陪儿子的生活。
以一位母亲来说,瑟琳娜或许不是非常称职,但她对雷昂的爱却是无庸置疑的,雷昂也一直和她十分亲近。靠着昂贵的炼金魔法道具,即使瑟琳娜出门在外,母子俩也能时不时聊上几句;而当瑟琳娜在家,她会亲自指点雷昂练武,或者像个普通的贵妇人一样抓着儿子喝起下午茶,聊的内容却是她出外冒险的种种经历……有母亲的豁达开阔、自信自强的做榜样,又有为人正直却不失洒脱的外公亲身教导,也难怪雷昂会有今日这样的性格了。
雷昂在凯特兰奇家生活得好好的,更已被外公定为了爵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第一顺位自然是独女瑟琳娜──按说这辈子应该是没法瑞恩家什么事的。只是随着瑟琳娜的名声渐渐传扬开来,已继承爵位的阿尔法德发觉了心头那抹倩影的真实身分、又查到对方替自己生了个孩子的事,心里惦量一阵后便带着花束与无数礼物主动登了门,向凯特兰奇伯爵提出了娶瑟琳娜为妻的要求。
瑟琳娜当然不会答应。
当年一时上头的爱情早已淡去,只在那心里留下了「这男人真不要脸」的印象,而事情发展也无疑又一次证实了她对阿尔法德的了解。只是雷昂身上毕竟有着那个浑蛋的一半血,阻止他们父子往来多少有些自欺欺人,所以瑟琳娜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跟可能的利害关系告诉雷昂后,将归入法瑞恩家与否的决定权交给了自家儿子。
雷昂对这个父亲谈不上什么好恶,却不想增添无谓的困扰,所以一开始其实是不怎么想认这个亲的。只是被拒绝的阿尔法德后来接受了和柯林斯家的政治婚姻,娶了在学院时代就是瑟琳娜学妹兼好友的艾琳·柯林斯,艾琳却在产后亏了身子日渐体弱,幼子又天生有疾,为了保护孩子在自己离世后的生活,这才央求好友说服雷昂认回法瑞恩家,让阿德里安有一个可以照应、看顾他的哥哥。
──这些「背景知识」,还是昨天晚上阿德里安软磨硬磨才从哥哥口中问出来,又靠自身的阅历去补完了大概的。
他无意评价自家长辈们之间的诸般牵扯,却在感念母亲对他不遗馀力的关爱照顾之馀越发相当欣赏起了瑟琳娜的性格。也因此,尽管雷昂不想让他太过劳累,阿德里安却还是同请了天假的兄长一样早早起了床,在确认好府邸内的各项安排后等待起了瑟琳娜等人的到来。
阿德里安的灵魂毕竟有着半神的位阶,尽管实力因躯壳而有所限制,自身存在的层次和与之相伴的感知、鉴察能力却仍是远超任何人的──这也是当初偶遇夜访的瑟雷尔时,后者并未发现他异状的原因──就算不刻意施为,整个德拉夏尔也都处在他的感知之下。也就是说,只要阿德里安有心,这个帝都多数的隐私或秘密对他而言都是无所遁形的。
当然,若真时刻去大量接受、分析所能得的一切讯息,以阿德里安如今的精神力和体力,绝对只有不支倒地的份。所以多数的时候,他多是将感知调节在一种被动触发的状态,只有达到一定条件──例如空间波动、一定规模的能量变化──才会引起他的注意。而这种种条件之中,无疑也包含了对强者的自发警戒。
所以当那股象征着圣级实力的能量团进入德拉夏尔之时,阿德里安第一时间便有了警觉。当下故作疲倦地阖上双眼将头靠入了一旁的雷昂怀里,心神却已沉入感知之中、追本溯源地凝聚到了那名陌生的圣级强者上头。
这番举动本只是例行公事的应对。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当他进一步集中感知细查对方之时,感觉到的却是一股与圣级能量并不相符的、更高层次的灵魂波动。
一个属于传奇高手的、他无比熟悉的灵魂波动。
──那是……瑟雷尔。
察觉这一点,阿德里安心头一紧,熟悉的疼痛于胸口漫开,可比起惯常的怨怼纠结更为强烈的、却是在意识到对方躯壳实力与灵魂不相匹配的状态后瞬间涌生的忧虑──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联想到了自身与之相似的状况,而在思及如此情况潜藏的意涵后、瞬间苍白了脸。
──他的灵魂层次与实力不匹配,是因为死而重生;那么瑟雷尔呢?
──难道……就在数月前那次重逢到现在、短短数月的时光里,那个孩子便已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出了什么事,以至于……?
思及此,即便阿德里安清楚徒弟的灵魂仍好好的存在这世上、一切也必然能有挽回的机会,却仍不由给脑中的种种推想激得心头大恸,本应平稳的吐息瞬间变得急促、心律亦随之失了速。只觉一震撕裂心肺的疼痛如潮水般不断侵袭着全身,让他便清楚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却仍在得以控制前难以禁受地先一步失了意识、就这么从兄长怀中往下栽了过去。
「阿德里安!」
没想到前一刻还安详地在怀里打盹的弟弟会突然发病,雷昂虽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孩童险些落地的幼小身躯,却仍给对方苍白如纸的小脸与被冷汗浸透的身子彻底骇了住,连忙抱起弟弟瘫软的身躯,边呼喊着管家和治疗师边往最近的卧房里冲了过去──而即将到来的「客人」的事,也因此给满心只剩下弟弟的少年彻底抛到了脑后。
──所以当瑟琳娜终于带着那位「友人」来到法瑞恩公爵府时,不仅没得到预想中的欢迎,还吃了个大大的闭门羹。好在两人都是阅历丰富的人物,心思一转便猜到府里必定是出了什么事,瑟琳娜更是马上联想到了好友儿子的心疾,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身旁的同伴和应有的礼节,直接跳过大门便往本馆的方向冲了过去。
身为艾琳夫人生前的好友、雷昂少爷的生母,公爵府的人自然不会不认识这朵在佣兵界赫赫有名的烈焰玫瑰。所以看到有人突然轰开本馆大门之时,护卫们先是一惊,随即便在认出人后放下了警戒;个别机灵的更是马上凑到瑟琳娜跟前边领路边说明了事态,让她在一路无阻地到达目的地的同时,也对现下的状况有了简单的了解。
只是了解是一回事、如何面对又是一回事──亲眼瞧见大床上那个在治愈术的光芒中也依然面色如纸、呼吸急促的幼小身躯时,即便是见惯生死如瑟琳娜,亦不由瞬间屏住了呼吸、难以自已地升起了浓浓的心疼和无力感。
因为她的无计可施。
从笼罩着孩童身躯的光芒来看,现在正为阿德里安治疗的治疗师至少有七级,即便在德拉夏尔也算得上是高级职业者了,可那治愈术作用在孩童身上却没能起到应有的效果,只是尽可能地维持住孩童的性命而已,却半点没能缓解那正侵蚀孩童生命的根源……再这样下去,除非能找到接替者或是请来通晓大恢复术的人出手,一旦治疗师精神力耗尽,床上孩童的生命力再难维持,结果自然也只有那么一种。
而这个结果,是不论正在床边紧握着弟弟小手的雷昂、又或背负着好友交托的瑟琳娜都无法承受的。
看着大床上脆弱得彷佛随时会断气的幼童,以及一旁隐带着哭音不住呼唤着「阿德里安」的自家儿子,她心下一酸、一个转身正欲离开府邸到外求助,不想一道熟悉的嗓音却于此时蓦地于身旁响起:
「治疗术别停。我有办法,让我来。」
相较于弥漫于整个房间的凄切紧迫,那道嗓音构成的语声温和而沉稳,彷佛蕴藏着绝对的自信,就好似这样紧张的状况在他眼里其实再平常不过一般,便连床边一心关注着弟弟状况的雷昂都不由给牵引着循声望了去;就在来人身旁的瑟琳娜更是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了头,而在瞧见入眼的人后露出了个惊喜交加的表情:
「伊莱?你真的……?」
「嗯……放心,没事的。」
说着,来人──披着「伊莱·温斯特」这个壳子的裴督之主已然穿过房间行到床边,而在一旁的金发少年半是怀疑半是冀盼的目光中先给孩童施放了个放松精神的缓和术,随即一个抬臂将床上幼童瘫软汗湿的小身躯揽入怀中,以指轻扳开孩童唇齿后、将事先备好的药碇放入了孩童舌下。
而雷昂即便已满头大汗,却仍是一瞬也不瞬地直直盯着对方的每一个动作,像是生怕对方做出什么不利于弟弟的事一般,却偏偏又带着一丝难以言明的急迫渴盼……如此几个动作下来,直到那个银发银瞳的男人喂完药、将弟弟的身躯重新安放好,他才稍稍放松地将目光重新黏回了弟弟身上。
──按说在这种连对方是谁都搞不清楚的状况下,贸然接受对方的治疗和药物是一件十分冒险而愚蠢的事。只是雷昂此刻已别无他法,又见眼前这个银发银瞳的男人似乎很得母亲的信任,这才强忍着质疑不安的情绪将弟弟暂时交了过去,煎熬着等待起了宣判的那一刻。
幸好,他的险没有冒错。
尽管一开始的作用并不明显,但随着时间流逝,阿德里安的呼吸已然一点一点地变得平稳,容色也在治愈术的作用下逐渐恢复了应有的红润。若不是仍然汗湿的衣裳和仍微微蹙着的眉峰,孩童阖着双眼躺床上静静沉睡的模样甚至可称得上安详……见状,知道已经差不多的治疗师立即停止治愈改而施放了个检测法术,并在确认结果后朝雷昂点了点头:
「雷昂少爷,阿德里安少爷已经没事了,只是需要多休息一下而已。」
「嗯……今天辛苦您了。奥斯汀,请为大师准备一间房间休息一下;阿妮丝,你留在这里照顾阿德里安,记得帮他换掉湿衣服和床单。」
得到治疗师的判断,雷昂原先悬了多时的心一松,只觉整个人瞬间几乎没了力气,却因眼下的状况而仍是强打着精神做出了一些安排,然后才在母亲有些欣慰的目光中微微苦笑了下,一个手势请瑟琳娜和弟弟那位至今仍不知名姓的救命恩人到外面谈谈。
而这种种情绪变化和行止应对,自然分毫不差地进到了一直有意观察着的瑟雷尔眼中。
──虽不知那个孩子今日为何会突然发病,但雷昂对阿德里安的关心却是无庸置疑的,看来他之前担心的嫡庶相争戏码暂时还不会上演……只是那孩子仅仅一次发病就险些被死神勾了魂,却是让人越发放不下心了。
毕竟……若不是他事先考虑到这一点、先一步利用以前的知识和法师塔的资料做出了药,那个孩子就算救得回来,怕也得多受上不少苦……思及此,即便因着身分的原因没能堂而皇之地好好搂住那个幼小而脆弱的身躯,瑟雷尔却仍是在深深望了眼那张精致的小脸后,才在金发少年的带领下紧随着瑟琳娜离开了卧房。
──当阿德里安从沉眠中醒转,最先感觉到的,就是周身遍布的疲惫感,和胸口仍残留着的一丝滞闷揪疼。
不仅仅是肉体上的,也是灵魂上的。
也正因着这份疼痛,让初始还有些迷茫的他微微一震、昏迷前的种种转眼间悉数浮上心头,却又在激起另一波足以夺去他性命的情绪起伏前、为一股带着安抚意味的波动缓和了下。
阿德里安先前之所以会给自己推测的内容引得心神大乱,无非是事发突然、因过于错愕而失去了应有的平常心,以至于连控制情绪都来不及便病发昏厥……如今有那阵奇异的波动相助,他心下又已有所准备,即便胸口因那番猜想而起的馀悸犹存,原先有些发懵的脑袋亦逐步恢复了应有的清明。当下顺着那股波动的引领沉入冥想进一步控制住自身,直到心境已是一片近乎空明的静稳,他才转而放开感知、一点一点地探查起了四周的状况。
以及……那个先前引得他心神大乱的根源所在。
──可阿德里安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他的感知才刚展开,便在距离自身仅仅一墙之隔的小起居间探查到了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灵魂波动。与之同处一室的还有他同样熟悉的兄长,以及一个拥有九级实力的陌生灵魂。
而他甚至不必思考也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