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一天,墨岘还看见了萧家三个大人——萧云簇、萧猎人和张氏——和谐相处,有说有笑的画面。当时的墨岘在心里感慨,幸好自己没穿成女人,否则必定早就找条河一个猛子扎进去了,早死早托生。
萧云清那姑娘却没见到,只是听萧云簇偶尔说起,那姑娘前些日子寻回了丈夫的尸骨——当初动手的也是死士,还记得那同僚的葬身之处——和那被打下的胎儿一起,在后山景色优美处立起了两座坟冢,又搭了个草庐。布衣钗裙,不问世事了……
原本跳脱活泼的火凤凰,如今却是燃尽了火,只余下冰冷余灰。
另外一个没见到的是冯思定与饕餮,外边风声略安稳的时候,这两个人就离开了,说是去云游。墨岘无所谓,七师兄倒是略略有些遗憾。毕竟如今他们这一走,那可能就再无相见之日了,毕竟曾经是那般的好友。
可是天下之大,真的是只能有缘再见了。
两人重又扮作了铃医与学徒,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墨岘想着,回家后只要再等些时日,蛊虫养熟,他与七师兄便真的能长长久久了?
番外之分手(一)
冯思定与宫梓虽说被送做了对,但自从可以用“惨烈”形容的的第一次后,两人虽然是同房又同床,却再在没做过什么亲密的事情了。
不是宫梓不想,而是他已经明白了,那第一次是自己的误会。虽然现在连蒙带骗的让冯思定愿意随着他了,但说到底,人家的心根本没在他身上。不过要说冯思定还记挂着某人,那也不见得。该说他只是心伤未愈,无力想信人。
宫梓也不逼他,反正后半辈子两个人都要一块过了,慢慢来,终有一天能够会守得云开。
宫梓心情平和,也渐渐的影响了另一个人——冯思定开始时应下了宫梓,虽说他不悔,但却还是有些紧张局促的。身上有着伤的时候还好,等到伤一好,夜里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他就有些局促紧张了——第一次时主动诱惑的大胆荡然无存——想着若是宫梓想要,他该如何……
一夜一夜的僵在床上不敢动,困倦极了小睡一会,但很快就会被光怪陆离的噩梦吓醒。那段时间,越发能体现出宫梓的体贴。
每日晨起,与他洗漱之后用过了早饭,宫梓便离开了。冯思定便回了卧房去补眠,知道渐渐的适应了旁边睡着的那个人,才恢复了正常的起卧。回想起来那段时间,冯思定自己也觉得自己可笑。
“宫梓?”
“在江湖上也有不少姑娘倾心于你?”
“思定,我可从来没想着别人……”
“你误会了,我只是奇怪。”宫梓的模样不错,出身也不错,虽然武功不怎么样,但又不是谁都想着称王称霸,他这一手好厨艺,足够钓走无数男女的心,“你怎么看上我这么一个阴沉、无趣,又呆板的粗硬男人的?”
“这个……缘分。”
“……”
“我不是说笑,也不是敷衍你,这事情还真是不好说。”宫梓头疼的抓抓头发,“你还记得那次赵雁乐跑了,留我下来背黑锅,但是你又跑回来的事情?”
“这倒是记得。”
“那时候咱俩先是一块被关在监牢里,之后又一块做饭。”
“……”冯思定继续沉默,一块被关是没错,但一块做饭却不是,他连打下手都算不上,顶多端个盘子递个碗的。
“你也知道我喜欢做饭,相同的东西,不同的手法,就能做出不同的味道,我从小就觉得那很神奇。那天之前我却从来没觉得,那么顺手,那么舒心过。也不是说过去不顺手,不舒心,只是相比之下,没有你的时候,缺了点什么。”
“因为你做饭舒服了,所以觉得喜欢上我了?”
“这话应该倒过来说,因为我喜欢上你了,所以我做饭时才会那么舒服。”
“或许是人家厨具灶台准备得好。”
“绝对不是!”宫梓坚定的反对,“我知道思定你是什么意思,我这个人在有些事上笨得要死,但是对于我喜欢上了你这一点,却是丝毫没错的。”
宫梓也承认,他在某些事情上迟钝的就像是头笨牛,但是对冯思定绝对不是。因为那是他第一次,在冯思定走后,忽然觉得做出的饭菜没了味道——作为一个吃货,他的舌头比他的心先明白自己最想吃的是什么……
两个人在沧浪宫煮了些时日,虽不能说渐入佳境,但也已经能和平相处。外边虽有风波,但对他们俩这小人物来说,却已没了危险,于是便告辞离开了。
冯思定随着宫梓走,而宫梓则是想带着冯思定云游四方,觉得玩着玩着,两个人就玩出心(奸)情了。
可没想到情没玩出来,旧情人的消息倒是自己跑进耳朵里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虽不全对,但新帝登基,那些能力平平,无甚政绩,亦无甚名声,但却在朝堂里占据高位的大臣,却是必定要被改换的。
而陆家与花家——也就是长宁侯的父兄,以及他姐姐的夫家——虽然占据的位置不算太高,于京官来讲只是中流,且长宁侯在时官声也是不错,但他毕竟担着个佞臣的名声。这两家人也确实没什么出色人才,且也偶有仗势欺人的事情发生,如今便正好让新帝拿他们开刀,笼络人心了。
新帝的本意,不过是让他们去职还乡,去做富家翁而已。但谁知道经办这事的官员不知和这两家中的谁有旧怨,一朝之间小事变大事,如果不是新帝见势不好立刻招来那官员一顿申斥,八成长宁侯都要被退侯削爵,从侯爷的墓里被拖出来——衣冠冢。
毕竟两家被泼上的脏水很多都是夸大其词,毕竟有长宁侯几十年压着,他们虽有那个胆子做小恶,却是没胆子做大事的。可事情已经闹大了,甚至里边还有些看不惯佞臣的老道学在里边煽风点火,最后长宁侯没被牵连,陆花两家被定了秋绝的有六七个,剩下的一干男女老少发配充军者有、贬入奴籍者有。
不过这还是新帝费了心思维护的结果,毕竟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皇帝,那是昏君。
花长怜虽说不是花家的嫡子长孙,也并无官职。但是当初把他放在长宁侯身边,实际上是想把他过继给长宁侯当儿子的。虽然长宁侯没答应,可实际上也是把花长怜当儿子养大的。即使后来花长怜去闯荡江湖了,自己也没有官身,可实际上他绝对是在朝廷里挂了号的。
花陆两家遭此大难,他是绝对逃不了的——幸好即便是摊上最倒霉的秋绝,那也要等到来年秋天了,今年这一波,已经过去了……
两人在酒楼里听了几个闲人议论,入夜时,宫梓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坐起来去抓冯思定的袖子——他笃定对方也是没有入睡的。
“思定,咱们去看看他?”虽不知花长怜被定了什么罪过,但以他的年纪发配充军是免不了的,若是倒霉些,菜市砍头的也有他一个……
“……”冯思定确实没睡,但却并没立刻回答,“你是为了你自己去看,还是为了我?”
“我可不是那么心胸宽广的人物,能够帮着情人去见情敌。我自然是为了自己,花长怜,怎么说也与我是朋友一场。”
“那我们……就去。”冯思定轻轻一笑,倒是没想到平日看着有些婆婆妈妈的宫梓,却是个干脆坚定之人,也没想到宫梓比他想象的还要了解他——结果既定,他冯思定从来都不是藕断丝连,穷追不舍之人!
他们去,只为了去看朋友,帮朋友……
两人转向朝京城而去,半路上倒是见了有关花陆两家的榜文,秋绝的人里并无花长怜的名字,这让两人略略放了心。
不过不知道两个人谁想起来的,“花长怜”这个名,实在不像是个官家子弟的,太轻浮孟浪了些,倒像是个花名。且再说起来,朝廷世家子弟若要在江湖上行走,也确实有取个假名的习惯,不会花长怜也是如此?
如此一想,刚放下的心就又有些忧虑。只怕那秋绝的花某某里有一个花长怜。
总算是赶到了京城,却正好是除夕当日,大白天的隆隆鞭炮之声,便震得两人都有些耳鸣。这种时候,客栈酒楼全都闭门歇业,连个住的地方都难找。将入夜的时候,才终于租下了一户民家小院。
夜里两个人也吃了团圆饭,包了饺子,子时放的鞭炮还是冯思定不知道从哪寻来的。
这年过得虽草率,但两个人躺在床上却都想笑,撇开花长怜的事情不说,心里那种安逸平和不是装假的。
一夜相拥而眠,虽依旧没做什么,宫梓年初一的早晨却一个躲在灶间里傻笑——成功就在眼前啊。
但用罢了早饭,两个人却又开始发愁了。虽说两人已经决定好了,如果情况危急,那说不的也要使用武力手段劫狱。但他二人都是标准的江湖人士,走江湖上那一套自然是熟稔得,如今到京城里,找一个朝廷的要犯,这人生地不熟的可要怎么办啊?
番外之分手(完)
冯思定与饕餮两人寻了数日,却是连花长怜被关在何处都没弄明白。这也不是他二人糊涂,实在是这京城关人的地方太多,但是所谓的死囚牢便有三处,一处诏狱大牢,一处京城所属的府衙大牢,还有一处是在城北兵营里的大牢。
偏偏他们最熟悉的,江湖人讲古所说的天牢,却根本不是死牢,那地方是专门关押皇亲国戚的。
而如果花长怜不是死刑犯,那就更不好找了。因为,关人的地方更多了,甚至可能人根本没关在城里。毕竟京城所指的并非只是单单这座城,总共九城十八县其实都是京城,而在这个范围内,关押犯人的地方就有不知道有多少了。
两个人又不敢动作太大,怕惹了人注意,徒增麻烦,一直从初一找到了十五。这天两个人回到家来,却有个家仆打扮的陌生人,赶着一辆马车,说是“主人有情,与二位共商友人之事。”
这来相邀的家仆,言语恭谨,举止和柔,一排大家风范。但看他打扮分明是个男子,却面白无须——寻常男人便是把自己整理得多仔细,那下巴也是青色的,这男子下巴却是嫩白嫩白的。他走起路来姿势也是古怪,夹着双腿,一扭一扭的……
京城大街上,多有得了假的太监出来闲逛的,他二人也曾见过。这家仆……分明也是个太监。
两人彼此对视,明白他们做的还是太显眼了,还是引得有心人注意了。而这能得太监服侍的,要么是九五之尊、皇亲国戚,要么是哪位得宠的大臣。无论是谁,都不是他们两个小民愿意惊动的。
那太监看他们犹豫,微微一笑道:“家主人并无恶意,不过是知道二位担忧朋友,愿出手帮个忙而已。另外,家主人有些牵挂一位长辈……”
两人脑海中同时闪过“长宁侯”,不过冯思定也算是久经世故,宫梓则是除了面对食物和冯思定时,大多面瘫,所以那点忧虑到时没带到面上来。
不过如今对方都这么说了,他们俩八成想走也没法走了,也只能与这太监走一趟了。
两人上了车,这太监赶车带着车,带两人到了一处宅院的后门,这里也有几个寻常家丁打扮,但一看便知道武艺不俗的男子守着。看他们来了,立刻打开门,马车便直接驶入宅院里去了。
马车终是在大宅里的一处院门外停下了,那太监进去通报,二人下车在门外等候了片刻,又出来一个年纪更大些的……也是太监。
两人跟着这太监进去,这小院春夏之时景色该是不错,但如今隆冬,一片萧瑟,唯一的好处就是院子当中站着的人一眼就能看见了——那人虽已经如成年男子般戴冠,但看面相却年轻的紧,颊上还有些少年人的肥软,至多也就十六七。
那男子见二人到了,立刻便笑嘻嘻的站起来拱手:“冯少侠,宫少侠,二位可好。”
冯思定和宫梓讷讷的拱手还礼,却依旧还弄不清对方到底是谁。
那人嘿嘿一笑,倒有些邻家男孩般的调皮,让人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感,但说出来的话却全无让人亲近的:“在下便是当今皇帝。”
“……”这要怎么办、跪倒三呼万岁?
“莫怕莫怕~”那皇帝又嘿嘿嘿的笑了,“朕虽然不是个好东西。”
两人都是一惊,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吗?更别提是个皇帝这么评价自己了……
那皇帝却不管两个平民小百姓受到的惊吓,继续朝下说:“不过朕还是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的,陆叔对朕有恩。所以,朕放他平安,也保他陆家、花家不至绝后。朕今日找你们来,就是想问问,陆叔……他可安好?”
“甚好。”两人略沉吟,冯思定站出来躬身回答。
“那便好。”皇帝点点头,转身桌在了石墩上,一只胳膊杵在石桌上,手掌则托着自己的下巴,“不怕告诉你们,你二人是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的。因为朕曾想过,从你们身上寻出陆叔的下落。”
“陛下您问了也没用,我二人只知侯爷远走高飞,却不知他到底去往何方。”冯思定却也不慌,平平稳稳的回话。
“哦?”皇帝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那便更好了,免得等有一天朕忍不住了……”
皇帝在那低着头,貌似是在自言自语。宫、冯二人却都有些奇怪,也没见长宁侯和如何的倾国佳人,怎么两代皇帝却都对他念念不忘?——只是老百姓对于上位者八卦的单纯的好奇心而已,并非多严重。
大概过了一会,皇帝终于从自己的思绪里清醒了过来,从石墩上站起,对他二人摆了摆手:“花家的小子就在那间屋里,你们要找就去找他。”随即便不再多话,抬脚朝外走去了。
两个人当然也不会多嘴,朝皇帝指的那件厢房去了,没等他们拍门,里边的人就把门打开了。
花长怜仍旧是花长怜,不过又有点不同,他眼皮上总是花哨的画上去的红痕,如今早已不见,一块简朴的蓝布头巾裹着发,身上也是粗衣短打,最大的变化便是他左脸加上的刺字了……
那可是与墨岘身上的花绣完全不同的概念,黥面之刑,罪人之印啊。
“定北?”那边是花长怜面上的两个字,也该是他要被发配去的军队名号。
“嗯。”花长怜点头应下,这才让宫梓知道自己竟然无意中念了出来,自觉失礼,顿时有些窘迫。可未等他道歉,冯思定已然出了声。
“看来你果然性命无碍。”
“是。”花长怜低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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