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瞳孔骤缩,一侧身避开了斛九的攻击,另一柄银色短剑却也露出袖口。迦南看着斛九,勾起唇角,笑容魅惑;“太绝情了吧?不仅当初见死不救;现在还要痛下杀手?”
斛九冷冷盯着他;“因为你不是迦南。”
“迦南”哈哈大笑起来,张狂的样子,全然不似以往那唯唯诺诺的少年。果然下一瞬,他的面容变得阴柔艳丽,随意地扯下眼罩丢到一边,微微侧头,“你们狐狸的鼻子果然很灵。但是如果我连你的嗅觉一起迷惑,你觉得你还有机会避开我么?”
斛九眯起眼睛下一瞬原本的冷凝之中泄露出几分愤怒,银发宛如有生命般飞扬在烟尘之中,他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指着奂清,“你不该冒充他!”
语毕,只见他低声吟念咒语,瞬间一道银色光网如同蛛丝一般将奂清层层包裹。那是斛九的精神之丝,此种魅术乃是利用自己的精神困住对方之精神,然后在意识之中将对方彻底摧毁。斛九的精神意志非常强悍,奂清虽然勉力抵挡着他的入侵,却仍然渐渐支绌。然而作为巫咸族最有天分的魅术修炼者,奂清也绝不是吃素的。他竟然放松了精神,令得斛九成功侵入他的意识,然后企图借机令自己的精神沿着那蛛丝反向侵入海洹。两人在精神界里不断拉锯着,互不相让,虽然海洹的力量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可一时半刻也脱不了身。
而此时,巫罗也终于赶到,冲入结界协助巫咸对离孤发起进攻。巫咸见是自己最信任的之一,便放其进入结界。有了帮手,他没有了后顾之忧,便全力以赴想要压过离孤的力量,身体中的巫力已经被提升至极致,周身苍老的皮肤上弥漫着青色的血丝,宛如周身被青莲缠绕,样貌宛如修罗。离孤的身影几乎被电闪雷鸣和冲天的火焰吞没,那白色的结界唯有仔细看来才能寻找到蛛丝马迹,摇摇欲坠宛如一叶小舟随时会倾覆。
然而就在此时,巫罗出招了。
只不过他的一击,击向的是巫咸。
身为占卜系的,他做出的是最完美的攻击。合适的诅咒,击中了巫咸的后背。而巫咸由于全身的巫力正大量流出,他面对着离孤,专注于控制结界内的力量,背心便成了他支撑结界的巫力的流出点,在这里的防御力最为薄弱,只要适度的攻击,便可以将整个结界破坏。
果然,只听巫咸一声闷哼,口中喷出一股鲜血,冠帽掉落,苍白的发顿时飞散。与此同时,笼罩着整个大荒神庙的结界顿时碎裂,化作漫天的金粉零落下来。
与此同时,原本肆虐的雷电和火焰也随着结界消散了。只见离孤站在原地,完好无损。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亲自打败巫咸,毕竟巫罗是他以魅术魅惑并控制着,所以巫罗的成功,便是他的胜利。
巫咸突遭重创,立时单膝跪地,老迈的身躯晃了几晃,却终究支持住没有倒下来。他狠狠看着巫罗,眼神中有着几分不可置信和伤心,“叛徒!!!”
巫罗毫无懊悔之色,他甚至都没有多看巫咸一眼,专注到痴缠的目光,尽数投降给了那邪佞的疯巫师。
离孤有些无辜地微笑着,一步一步朝巫咸走去。
而一边的斛九见状,知道大事不妙了。他猛然震开了与奂清纠缠的精神之丝,掌中利爪爆出,周身妖气飞旋,一个蹬地如闪电一般蹿出。奂清企图阻挡,却被他的妖气撞击得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下才停下来,低头呕出一口鲜血。
奂清勉力撑起身体,大喝道,“赤炼!你要看着他杀了你最爱的人么!”
他的叫声令得斛九全身剧烈震颤,他的利爪在一人的额前一寸处险险停下了。
鹿鸣挡在他面前,眼中有着几分受到了可怕冲击的茫然。
斛九刚才与奂清缠斗,加上一心想着不能让离孤得胜,竟然忽略了鹿鸣悄悄跟来的气息。所以他也没看见,当鹿鸣看清了那从火海中逐渐显露出来的离孤的身影时,微微睁大的双眼。
乱了,一切都乱了。
那些排山倒海般冲入了脑海的记忆和情感,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自己是一只红狐?为什么自己名叫赤炼?
鹿鸣呆住了,他一时间困惑了,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谁。
前世持续了将近五千年的记忆和对离孤强烈的爱意,令他今生作为鹿鸣的经历变得惨淡失色。他惘然了,却仍然在斛九企图与离孤决一死战的时候,下意识挡住他的去路。
斛九也呆住了。
他最害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终于还是没能,保护好鹿鸣么?
而离孤就像是没看见这一插曲一样,头也不转地径直走向巫咸,然后在那想要站起身却力不从心的老者面前缓缓蹲下,一脸的关心,“老人家,真对不起,本来应该光明正大的赢你。可是除了你之外还有八个难对付的,我得留着点儿力气。”
原本肃穆高傲的眼神透露出明显的不甘。
“魔鬼!你不会有好下场的!!巫咸族的人不会屈服的!!”
“哦?真的吗?”离孤说着,咳嗽两声,“我却觉得,大部分的人还是普通人,普通人都是怕死的。只有你们这些英雄才不怕死,所以你放心,我会送你的英雄们去陪你作伴的。”离孤说着,伸出一根冰冷枯瘦的手指,放到巫咸的额头上,“所以,您安息吧。”
死到临头,巫咸冷冷盯着他,忽然也咧开嘴,怪异地笑了笑。
“就算我死,就算魂魄不全,我也会拖着你下地狱。你等着吧,哈哈哈哈!”巫咸狂傲的笑声中,离孤将一道精神力射入巫咸的额头。瞬间巫咸惨叫起来,腐朽的皮肤扭曲成了饿鬼般的狰狞。离孤将自己的精神力射入,在离孤大脑里将老人的灵魂绞了个粉碎。老人感觉自己的记忆、人格、感觉都在被无数可怕的野兽撕扯吞吃着,原本美好的记忆突然都扭曲了面貌。明明是一瞬之间,巫咸却感觉一生都重新经历了一遍一般,只不过原本的记忆被粉碎重组,整个精神别扭曲修改。
这是相当痛苦的死法,相当于抹杀了一个人的一声,并将其改写成另外一个恐怖而悲惨的人生。最后,受术者将在极度的绝望和恐惧中死去。这是一道以魅术为基础的禁术,带来的是最扭曲的死亡。
于是,巫咸死的时候,一双眼睛如死鱼一般吐出眼眶,双手捂着脖子,仿佛有无形的鬼怪正扼住他的喉咙一般。
“族长!!!”匆匆赶到支援的长老会众巫,正好看见巫咸倒落于尘埃中的一刻,立时绝望地高呼一声。然而此时只听一声恐怖的兽吼,之间逐夜长老的天狗从天而降,一落地便一口咬断了一名长老的喉咙。而此时数名长老,包括逐夜在内,突然对自己人发动了攻击。大荒神庙前,混乱的屠戮再一次开始。
不多时青夷等巫咸族出色的巫师接连赶来,而另一方的迦蓝等埋伏多年的暗线也露出的狰狞的面容。相识多年的旧友一夕之间情谊尽毁,在不信和不甘的惊讶眼神中,多少的背叛和相杀就此上演。
巫咸已死,长老会被围,巫咸族这回,恐怕真的要完了。
而斛九此时看着记忆正汹涌而至的面容恍惚的鹿鸣,突然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这么多年的厮守,还有迦南的牺牲换来的,竟然是相同的结局。
离孤,难道真的是不可战胜的么……
恰在此时,忽然听到一阵有节律的铃声,再一次在烟云弥漫的空中响起。伶仃伶仃,伶仃伶仃,点点轻柔,声声凄清,正是在开战前响起的银铃声。
斛九等人本以为这铃声是离孤所出,然而对方手上并无银铃,此刻更是微微扬起头颅,看向天际,眼中现出几分探寻之色。
娇娜聘婷走到离孤跟前跟前,柔声问,“主人,这是……”
离孤没有说话,只是自始至终一直游刃有余透着玩味的面容上,却微微显出几分犹疑之色。显然,这声音不在他的预期之内。
不过现在巫咸已死,巫咸族已经落在他手中了,就算是有人来救援,恐怕也是力不从心。
此时,却见滚滚浓烟中,一道瘦长的身影缓缓走来。
乌黑的发松松束起,在硝烟中飞旋着,苍白到几乎能看到血管的皮肤外裹着漆黑如墨的长袍,端正的面容上,左眼上罩着一只黑色眼罩,露出的右眼一汪澄碧,如同海洋深处碧绿的波涛,虽非俊美潇洒的相貌,却隐隐带有几分单纯而又诡异的邪气。他赤裸着双足,荼白的皮肤落在粗糙的地面上,却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左脚脚踝上挂着一只银环,铜环上连着两颗银铃,随着来人的每一次迈步伶仃作响。
他凝视着前方,嘴边似笑非笑,那比记忆中成熟了许多的青年面孔,几乎要让人认不出来了。
斛九睁大了眼睛,听到自己的心跳骤然一窒。而鹿鸣亦是怔忡地望着来人,原本就迷茫的面上,愈添了一种如在梦中的恍然。
前来援救的巫师中,青夷一样睁大了双眼,昔日那影子一般的少年,不是早该死在羽民国了么?
而最惊讶进而露出几分恐惧的,莫过于带领着巫咸族中埋伏的暗线正与长老会激战的迦蓝。
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竟然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可是,那孩子的心脏,不是已经被他亲手取出了么。现在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怎么可能有人在失去心脏的情况下,还能活下来?
离孤亦是惊讶的。这四千年来,已经很少能有人可以让他这样惊讶了。即便是活体转生术这样神奇而阴邪的巫术,也是需要一颗心脏来作为支持身体的生命之源,怎么可能有人在失去心脏的情况下活了下来?
迦南逐步走进,就如同一道影子。只不过这道一直被所有人忽略的影子,今日终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走到已经满目疮痍的载天方圆之上站定,眼神缓缓扫过在场的众人。
所有人在被他眼神扫过的瞬间,忽然感觉到一阵从心口缓缓蔓延开来的寒意。
然后,迦南忽然张开双手,左脚微微在地面上一顿。一道伶仃声中,只见那变得有几分说不出的邪魔的青年,开始跳起了巫祝舞。
起手,翻掌,点地,跳跃,行云流水的动作,不似女人的舞蹈娇柔妩媚,也没有太夸张太大幅度的动作,只是简单的姿势,却带着几分奇特的魅力,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铃声随着他左脚的动作有节律地响着,在他的手腕脚踝间回旋荡漾,仿佛成了这末日一般的背景下奇异的赞礼。伶仃伶仃,一生伶仃,那清脆的音律里,带着几分孤独和凄伤,然而舞蹈着的青年嘴角,却始终挂着似有还无的微笑。
在铃声中,他的身后,倏然出现了另一道巨大的影子。那是一个无比高大,几乎犹如塔楼一般雄伟的人形,雄壮赤色的肌肉喷张,左手持干,右手执戚。他每走一步,大地都会震颤摇晃。然而那巨人的身影,却竟然没有头颅。
竟然是少见的由尸体化成的妖族中赫赫有名的战神——刑天。
随着迦南的舞姿变化,那无头巨人忽然凌空一跃,在众巫的惊呼声中,庞然落地。霎时尘烟飞扬,遮蔽一切。离孤以袖掩口咳嗽起来,却倏然面色一凛,娇娜惊呼声中,他向后急速飞起,此时一道巨斧劈落在他原来站立的地方,地面上顿时离开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离孤不但没有害怕,眼中竟然升起了某种疯狂一般的兴奋。他抬起右掌,吟念咒文,腾入空中,一道无形的气墙从他掌中铺展,向下把盈天的烟尘都压了下去。
然而尘埃落定后,却已不见了巫咸族众巫师的踪影。
第 39 章
在大荒神庙附近原本打算援救巫咸;却被离孤大军困住的青夷等巫师,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被拉抻扭曲,那是被结界术传送的熟悉感觉。然而在下一刻;眼前倏然清明起来。只见头顶一条宽广的银河徜徉而过,依稀可见星团推出的阵阵波涛。月色洒下幽蓝的水色;覆盖了整片大地,一座古旧的寺院静静立在月光下,红墙斑驳,苔色蔓延在石阶上;看来是座废弃的古庙。
斛九睁开眼睛;一下子就看到了那斜斜靠坐在古庙大门前的台阶上;微微仰着头看着星空的青年。
一瞬间,时光仿佛凝固在九尾狐和那青年之间。风从耳畔呼啸而过的声音变得那样缓慢。五年的时光在其中流转而过,化成了一条看不见的长河,将他两人隔在时光的两岸。
是梦么?他找寻了五年的人,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了。似乎跟以前一样,又似乎截然不同。真的是同一个人么?还是只是他又一个徒劳的梦境?
熟悉的名字在喉咙里滚动着,到了唇边要发声却那样的困难。
此时闲散地坐着的青年忽然侧过头来,碧绿的右眼与九尾银蓝的双眼遥遥相对。墨色的发丝无声飞扬在他脸颊边,那苍白的面容,却带着几分熟悉的属于迦南的笑意。
“阿霜。”
简单的两个字,却令得斛九全身剧震。下一瞬,只见银光一闪,银狐已经一把将迦南抱在怀里。迦南眼睛微微睁大,似乎对于阿霜的行动有些讶异。他的身形有些僵直,但感觉着那人紧致的,像是要确定他真实性一般的力道,他还是缓缓地,将手臂环在斛九的腰上。
阿霜还从没有对他表露出过这样激烈而真实的情绪。迦南有些惘然地想着,如果这样的拥抱需要这样的代价来换得,是否值得呢?
半晌,若不是迦南轻声在斛九耳边说了句,“抱够了没有?”斛九还回不过神来。他贪婪地嗅着迦南身上的气息,那熟悉的,带着几分无花果的清甜的气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怀念。
但听到迦南有些疏离的问话,他才终于松开手,立起身来。他凝视着迦南,低声问着,“你去了哪,你的眼睛的颜色……到底发生了什么?”
迦南静静听他说完,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说了句,“你不去看看你的鹿鸣么?他好像快要昏过去了。”
斛九一愣,这才想起来现在似乎并非叙旧的时候。他一转头,却见鹿鸣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在身体即将倾倒时,斛九终于赶得及让那年轻的巫师倒在他怀里。
迦南看着九尾瞬间离开自己身边,一如五年前一样。不论何时,一旦鹿鸣有事,他一定会第一个放弃他。
手抚上胸口,真是奇怪,明明已经没有心脏了,为何还会心疼呢?
此时青夷遥遥看着他,冷艳的面容上有几分惊喜,“迦南!你没有死!”
而一同被传送过来的长田向禄等人也纷纷围过来,晗裳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上看下看,好像在看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
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