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副地狱变相图。
那是无尽的山峦大地,被烈火烧焦,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味道,到处是零碎的尸体,到处是哀嚎着变了形的人体。那在血红色的火海中扬起的一只只青白的手,仿佛要将能够着的一切拖入地狱,还有无数蚕食着尸体的饿鬼,拖着大大的肚子在焦土上爬行。
在那血红色的天空中,睁着一双莹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俯视着一切,里面却是空洞一片,毫无情绪。
这般丑陋扭曲的灵魂,莫呼洛迦还是第一次看到。即便是他也有些讶然了。
上一次在他与离孤对战中,自己也曾尝试入侵他的灵识,却并未看到这般场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此时,一道童稚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
“你在找我么?”
莫呼洛迦回身,却见到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孩,睁着一双碧绿如翡翠的眼睛,幽幽望着他。
这便是迦南的灵体化身了。为何却是一个孩童的摸样?
莫呼洛迦说,“这是哪里?”
“这里啊……这里是这个世界将来的样子。”孩童说着,笑容纯真无邪,“如果我出去,这个世界,就会是这个样子了。”
“你是谁?你并非迦南。”
“我当然是迦南,不,应该说,迦南是我。他一直都是我,只不过他自己不愿意面对罢了。”孩童眨眨碧绿的眼睛,“如今,他终于放我自由了。”
莫呼洛迦看着这个孩子,心中倏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情感。
那感觉是……恐惧。
这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而这个孩子,不过是在纯真地笑着而已。可是莫呼洛迦却只觉得恐怖。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摹的,根本非理性的感觉。
“莫呼洛迦。”绿眼男孩倏然叫出他的名字,“你真的希望我出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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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莫呼洛迦开始与迦南灵识相交后不久,山谷中倏然有躁动不安的风四处流窜。梼杌一瞬间警觉起来,望向天空,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
那是……属于羽毛的气味,带着一点阳光的灰尘的味道……
是羽人来了。
饕餮也感觉到了,啧了啧嘴,“难道是我们被跟踪了么?”
梼杌举起斧头,深褐色的眼睛扫向洞口外的四野。只听到林木窸窣的声音,什么影子都看不到。
正在此时,却见二白一下子冲了出去。
饕餮一愣,“这猴子疯了吧?”
梼杌摇摇头,看着二白跑远的方向。
“它可能是想用它最擅长的学舌能力,把敌人引开。真是太不要命了……”
第 64 章
伏羲带着斛九回到巫咸族后;向所有人宣称迦南已经被消灭;他们不用再害怕体内的蝴蝶蛊,只要大家投降;羽民国的士兵绝对不会伤害巫咸族中的男女老少。虽然迦南这一年来一直保得巫咸族安宁;不过看现在的形式,连巫咸都死了,老百姓只想着活命,哪有那么多忠肝义胆,立时纷纷缴械投降。
梼杌和饕餮知道萨洛在说谎,因为他们的血契还在。但是迦南为何没有回来?他们正打算揭穿萨洛的谎言,却见到二白躲在山石后冲他们挤眉弄眼。之后他们跟随二白悄悄离开巫咸族时,其实已经引起了句芒的注意,句芒料到他们必定是去与迦南会和;于是派出寒翼将军悄悄跟着,打算趁着入夜发起突击,趁着蚩尤还未苏醒前将其身体抢到。
寒翼带着一千名羽人士兵中的精锐在林木间穿行,树木阴翳,兵力很难集中,他们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寂静的夜晚,草丛中有未知的动物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时而发出令人心惊的怪异声响。
就在此时,不远林木的黑暗中,倏然传出一阵熟悉的,与右贤者相似的声音,“寒翼,过来!”
寒翼一愣,右贤者怎么会突然跑到了此处?
正狐疑着,那声音又在不耐烦的催促了,“你在发什么愣,还不过来!”高傲森冷的语气,倒是没有错的。
难道右贤者其实暗自跟着他们一起出发了?
寒翼犹豫了一下,便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可是走了几步,脚下一绊,险些摔倒。他及时张开羽翼,稳住身体平衡,可是这往下一看却是一惊。
这是一个浅浅的坑,但吓人的是,坑下面有无数尖锐的荆棘。这样的高度根本没有时间张开羽翼,便会被扎成刺猬了。
寒翼眼神一凛,知道这事有问题。
此时后面的士兵却纷纷回头,表情奇怪。
寒翼回身问,“怎么了?“
副官犹豫着说,“我刚才……好像听到了我儿子在叫我。”
“你儿子?”
这时另外一些士兵也纷纷嘟哝着,什么“我好像听到我娘的声音了”“你听,那是我媳妇么?”“怪了……我弟弟怎么会在这里?”
寒翼倏然大喝一声,“都把耳朵塞住!”
士兵们被他一吼,倏然一醒,纷纷按照他说得把耳朵堵住。
寒翼令他们所有人停留原地待命,悄无声息地缓缓走到了一片空地正中,细长的眼睛向四周扫了一圈。
当右贤者声音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倏然凌空化出长弓,运起射日之术,一道光箭嗖然一声淹没入林木深处,随之一声凄厉的嚎叫响起,白色的动物在林木间一闪。
“追!”寒翼一声令下,所有士兵如潮水一般涌入树林。
此时梼杌等人察觉到羽人迅速接近的气息,饕餮嗤笑一声,“看来小猴子玩儿砸了啊。”
梼杌却兴奋地舔了舔她性感的嘴唇,“正好,我已经好久没杀过人了。”
最先蹦出草丛的是二白,它似乎受了不轻的伤,还流着血,连蹦带爬地窜入了山洞。饕餮朝天翻了个白眼,“死猴子你没把人引走怎么还把追兵给带来了……”
“它一只狌狌,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有点儿同情心行么?”
饕餮斜了梼杌一眼,“同情心这种词语从你嘴里说出来连一毛钱的可信度都没有。”
话音刚落,便见到羽人像是黑色的旋风从林中蜂拥而出,浪潮一般扑向这狭窄的山洞口。饕餮和梼杌纷纷现出原形,一狼一彘在门口大开杀戒,利爪獠牙过处一片血肉横飞。这两只巨兽的嗜血和疯狂令得羽人们有些退却,只见头上生着羊角的巨狼扬起头一声幽眇而高亢的长啸,林木中不多时便传来回应。那是山中的无数狼群在响应凶神召唤。
知道近身战没有胜算,寒翼号令一发,数百羽人张开五色羽翼腾空而起,翅膀浩浩荡荡遮盖了星空。所有羽人在空中同时运起射日之术,那样如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如果降下来,必定会摧毁山洞,到时山洞中的人就麻烦了。
梼杌和饕餮现出人形,双腿一蹬地便冲入天空。妖兽都有腾云驾雾的本事,然而在他们飞起的一霎那,数十个羽人却倏然冲向山洞。
此时山洞中传来一声吼叫,玉麒麟从里面冲出来,将入侵者纷纷撞飞。寒翼神色一凛,冲上前去,与玉麒麟战在一处。
就在此时,山洞深处倏然传出一声奇异的吼叫。那吼叫听不出男女,甚至有些不似人声,倒像是山谷中的无数幽魂同时发出的哭号一样,听来令人寒毛直竖。
这吼叫浩浩然冲出山洞,在山谷中无限回荡着。一时间万籁俱寂,只有这一道声音冲入天幕之中,太过突兀而诡异的存在,令得打斗中的人们都停住了动作。
过了一会儿,山洞的幽暗中,逐渐析出一个同样黑暗的身影。
黑色丝袍曳地,光着的双脚苍白如雪,在衣摆下若隐若现。没有表情的面上,左眼被绣着银色曼陀罗花纹的眼罩遮住,右眼绿如翡翠,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空洞。就宛如是能吞噬一切的黑洞一般的,令人不适的眼神。黑色长发翻舞,像是在水中一边柔柔飘摆着,怀中抱着一只白色的狌狌,看来只是个文弱的青年而已。
可是在他出现的一霎那,整个山谷忽然安静得可怕。仿佛连那些没有灵性的螟虫,也在冥冥中感觉到了某种不祥。一种难以名状的压抑,随着那青年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蔓延开来。他面对着漫天的箭雨,却仿佛视而不见一般,只是垂下头,看了看怀里似乎已经死去的猴子,用轻柔到好像在抚摸自己孩子一般的力道摸了摸它的头。
“迦南一生渴望被一个人真心去在乎,最后唯一给了这在乎的,确是你这只小小的灵兽。可惜,就连你也离去了。”青年低语着,用手往下一抚,合上了二白的眼睛。它终究是被伤到了心脉,在迦南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它就断了气。
“迦南”低叹一声,将二白小心地放在了地上。然后莹碧右眼抬起,望向空中。忽然弯起眼睛,单纯如孩童一般地笑起来。
“这样吧,不如你们来给它陪葬,它就不会孤独了。”
当那震撼天地的巨大魔气喷涌到了天空中,数百羽人只来得及感觉到朦胧的恐惧,便在瞬息间化作血雾,宛如桃花雨般飘落下来。这可怕的气波冲出了山脉,一直扩散到了巫咸族,很多外围的建筑物在瞬间被摧毁,山崩地裂一般的摇撼令得族民们惊恐万状,以为是地震或是海啸,纷纷奔出房屋。而山中的野生更是嘶叫着纷纷逃逸,方圆百里之内,所有草木皆枯朽死亡,化为焦土,就连刚才的山洞也在一瞬之间被夷为平地。而天幕之中,那颗红色的七杀凶星,也变得从未有过的硕大明亮,似乎离这个星球越来越接近了。
在这可怕漩涡的中心,“迦南”黑发黑衣,翻飞如魔。碧眸抬起,望着面前这被他的魔气焚烧殆尽的百里山峦,开心地咧嘴笑着,仰起头,伸了一个懒腰。
“被解放的感觉,真是自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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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羲没有在巫咸族久留,他知道离蚩尤的完全苏醒已经不远了。现在斛九的记忆刚刚被完全解放,他还处在昏迷中,要想清醒过来并且得到大荒神的力量还需要些时日。这种时候如果跟蚩尤发生正面冲突太危险了。
在蚩尤苏醒的时候,伏羲已经带着斛九乘坐羽人的明月车驶向羽民国的方向。铺着雪白绒羽的卧榻上,昏迷中的斛九仍然眉头深锁,眼珠在眼皮下剧烈地转动着。伏羲垂眸看着他,手指轻轻抚上他眉心的红色血契。
如今蚩尤觉醒,这血契会是个大麻烦。有这个东西在,蚩尤便有办法控制斛九。若想压制血契的力量并非易事,那毕竟是召唤术中最基本的咒术,然而越是基本却越无法可破。就如同日升月落是自然规律一样,血契便是巫术中无法更改的规则。
但是幸而他在迦南的书房内找到了一样东西。那是比翼的另外一半蛊,一条红色的血虫,被小心地养在一只黑色陶罐里。他最初不明白迦南怎么会有比翼,而且只有一半,但是思及他消灭离孤的方法,便隐隐有了些头绪。
想来这比翼一定与他成功将比翼诅咒从赤炼的灵魂中分离出来有关。比翼一旦与灵魂交融,除非用非常手段,否则便不可能分离。这血蛊乃是用迦南自己的血炼制的,那么另一半的蛊多半是在迦南的身体里。
有了这东西,蚩尤的灵魂便如他掌上鱼肉,任他宰割了。以此为筹码,可以威胁蚩尤解除与斛九的契约。
明月车日行千里,从巫咸族到羽民国七日之内便可到达。他们的车刚刚在通天城建木顶端的大荒神庙主港口登岸,便传来消息,说是包括巫咸族在内的轩辕国南方大面积地区发生了可怕的地震,死伤惨重,森林中起了大火,火势迅速蔓延,千倾良田化为焦土,人和畜生大多被熏死烧死。短短七日之内,轩辕国南方成了人间地狱,这么多的灾难似乎不是偶然发生。
伏羲听了,冷哼一声,“蚩尤这小子,还是那么能折腾啊。”
此时他身边的句芒却有些担忧,踌躇道,“蚩尤这样残忍,我们真的不去管么?”
“让他觉醒,这样的后果是可以预料的。”
“但那些人是无辜的啊……”
“句芒。”伏羲停住脚步,微微侧过头来,“莫忘了我们最终的目的。”说完,他便抱起斛九,大步走向伏羲殿的方向。
句芒看着伏羲冷淡的背影,眼中现出几许落寞。他轻叹一声,一转身面向前来迎接的羽民国众臣时,又是平日里冷傲的右贤者摸样。
“吾不在的这段日子,通天城诸多事宜有劳诸位了。有事稍后可将文书呈给齐云师父和子尤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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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羲殿乃是四方天帝的神殿中最为华丽夺目的一座,主殿有四层,檐牙上铺着赤红如血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宛如燃烧着烈焰一般明丽。殿中有四层楼高的伏羲圣像孑然而立,身披朱红宝衣,镶嵌着各色珠玉的璎珞宝网遍覆其身,明眸皓齿容颜艳丽。在主殿旁边有两座浮屠塔和一座名为黄帝宫的副殿。那是一座双层的殿堂,墙壁上妆点着各色彩绘,雕梁画栋十分精美。
伏羲将斛九带入黄帝宫,右贤者早已命人将宫殿收拾出来,并派遣侍僧前来服侍。伏羲将九尾狐安置在水玉床之上,倾身看着那与大荒神相同的容颜,神色愈发迷离,仿佛双眼已经穿越重重迷雾,看向那混沌初开的天地之初。
那时大荒神将他从一团张扬舞动的纯圣之火中创造出来,赋予他最完美的容貌和强悍无匹的力量。他陪伴在大荒神身边,度过了无尽的岁月。
还记得他小时候,常常喜欢到无上神界边界的须弥山上去看人间下雪的样子。他很喜欢雪,可是无上神界四季如春,是不会下雪的。忽然有一天,大荒神带着他来到七宝树林,在一块肥沃的土地上,埋下一粒冰晶一般的种子。
“这种子将来会长成永冬树,这种树没有叶子,只有花,像雪一样的花。”
伏羲还记得,当时的大荒神白衣白发,全身散发着迷蒙似雪的光辉,银蓝色的眼眸微微弯起,温柔得像一个遥远的梦境。
“等到这棵树长大了,它会天天为你下雪。”大荒神轻抚着他的头,这样说着。而他则傻傻地看着埋下树种的地方,满满的期待。
后来那棵树果真长大了,果真如同大荒神说得那样,它长出了粗壮巨大的枝干,树梢上却被白色的雪花覆盖,微风一起,便如同落雪纷飞了天地,迷蒙了视线。只要站在那棵树下,天地之间一片荼白,就仿佛是大荒神身上的圣光一般。
可是在那个时候,他却早已忘记了这棵树。那时的他眼中已经不只是大荒神了。
女娲原本也同样是大荒神宠爱的天帝,作为四方天帝中唯一的女性,她身上包含了大荒神想要赋予给女性的一切优点。柔滑如水吹弹可破的皮肤,莹润唯美的身体曲线,婉转动人的容貌,和细腻敏感的心灵。她从见到伏羲起,便爱上了这个似乎拥有一切,却隐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