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车,周昀仁就被这里的环境吸引住了,随着安东尼慢步走过高高的门槛,推开重重的门环,就好像再次回到了小时候住过的那所别院。四合院里住着一株高大挺拔的银杏,荫庇着三三两两坐在院子里喝茶或是吃饭的客人们,淡淡的茶香混着略显浓郁的酱香味,令人味蕾大开。
“这里是银杏居,环境很清幽,很适合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安东尼边像他们介绍这里的特色和美食,边与一路遇见的侍者打招呼,明显是此处的常客。侍者问也没问,微笑着带着他们来到一间雅阁,奉上一壶菊花薄荷冷饮,躬身退出门外。
周昀仁对安东尼的观感有了不少改善,看了看门口的玻璃珠帘,指着桌边的屏幕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点菜器。”安东尼心里对于周昀仁的淡定和不着痕迹的礼数十分欣赏,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和叶知行一样的恬静气息,又或者可称之为华国人独有的内敛,让与他相处的仁感觉很舒服,有种不知不觉就被他的语言行为带着走的错觉,小小年纪便能由此风致,真是非常了不得。
章远远咋呼起来,“哦,我知道我知道,荣城空中花园餐厅也有这样的点菜器!很先进的,昀仁你会不会,不会我教你。”
周昀仁不轻不重地瞪他一眼,目光转到安东尼身上,笑意清浅,“客随主便,还是安东尼叔叔来点吧。我们初来乍到,对这里的饮食文化也不了解。”
安东尼不免暗暗惊叹,卧槽,叶知行家里人是不是都是这种调调,太他妈合他口味了!不过,年纪太小,只能当做晚辈交往,他这点节操还是有的。
安东尼便点了几道特色菜肴,味道都偏于清淡,他本能的觉得眼前的小孩和叶知行有着一样的口味。果然,周昀仁对于菜式没有任何挑剔,吃饭时嘴角一直微翘着,整张面容显得比刚才的清冷柔和许多,看来是非常满意的。至于章远远,吃相实在可怕,跟饿狼扑食似的,边吃边感叹京城的美食就是上档次,这精致程度真是叫人咋舌。
擦擦嘴,安东尼打算从周昀仁嘴里撬开点内容,亲切的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你舅舅对你很上心,好几年没和我这个老同学联系,一联系就提到你。你安心比赛,生活上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有什么想玩的想买的也都可以告诉我,京城虽然不是我的故乡,可也算是相当熟悉了。可惜啊,你舅舅这次不能来,要是他来,我就能带着你们一起去滑雪。”
“我舅舅会滑雪……?”周昀仁没听叶知行说过。
“当然,他的技术棒极了!”安东尼对于叶知行的了解算是不少,“我们在M国一起读书时还是同一个乐队的,他是主唱我是贝斯手,合作默契,亲密无间!他简直就是个全才,噢,作为一个华国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不是你们的特点?他的画作我现在还珍藏着,还有书法,真是太潇洒了!”
周昀仁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些……叶知行都没对他说过。
章远远缩了缩脖子,摸了下额头,忽然觉得雅阁里袭来一阵凉意。
“还有他的记忆力,简直到了逆天的地步!噢,若是我能有知行的头脑,只怕一辈子都不用愁。”
“舅舅的……记忆力?”
“对,用你们华国人的话说就是过目不忘,你不知道吗?”安东尼好似沉溺在对于过去美好回忆的徜徉中,脸上桃花泛滥,一副极其欠揍的模样。
周昀仁禁不住垂下嘴角,心底的不愉已经到达了一定的临界点,“……过目不忘,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就是什么东西看过一遍就能记住!不是过目不忘又是什么?”安东尼面带骄傲,仿佛叶知行是自己家人般炫耀道:“记得有一次他们上选修课,西方艺术史,你懂……很晦涩的内容,教授却要我们背诵,全班人都被他骂了一顿,只有知行从从容容背了出来,把胖子教授给惊傻了哈哈哈!后来我们问他才知道他也没有背书,只是刚才趁着教授点人背书的时间快速看了一遍,就这样……他竟然一字不差的记住了!”
一旁坐着的章远远惊讶地嘴巴能塞进去两个鸡蛋。
周昀仁却是神色莫测地坐着,周身散发着冷寂的气场。
安东尼说到兴头上恍然不觉,继续显摆他们大学时代的疯狂,“自从我们知道知行过目不忘的本事,就常常跟他一起去图书馆,好些珍藏书是不能带出来的……我们就让知行看一遍,把我们需要的内容记下来,回来帮我们在电脑上打出来,真是太方便了!”
周昀仁掀了掀眼皮,“做学问怎能如此轻佻。”
“唉,当时年轻啊,只知道偷懒哪里知道学问?!”安东尼突然叹了一口气,“不过知行不喜欢我们这样,发了好几次脾气,我们终于知道惹怒他了,再也不敢。”
“活该。”
“……嗯?你刚才说什么?”
周昀仁眉梢都没动一下,“没什么。”
“后来知行就不肯在外头展示他过目不忘的本事了,他这个人就是低调,宁愿所有人都注意不到他也不肯做放光体,我过去不太理解,觉得你们华国人太小心谨慎,后来才知道他是觉得树大招风。”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太美妙的往事,安东尼一时间有些颓唐,半晌回过神来哈哈一笑,“算了算了,我跟你们说这些做什么,走!吃完了就下一站,带你们去兜风看看京城的风光!”
周昀仁起身,面色冷淡地果断拒绝,“不了,这顿饭多谢安东尼叔叔的款待,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安东尼被他一双透亮清澈的眸子盯着看,不知道为什么霎时鸡皮疙瘩乍起,看着他竟然说不出劝说的话,“……哦,那好。”
说完带着他们往外走,院子里这时还是宾客不断,还有好些人在外面坐着等翻牌子。周昀仁脚步轻缓地走下台阶,侧脸一扬,冷不丁被不远处一个高大俊逸的身影勾住了视线,心头就是一震。
皇四叔,不……是许临意,他怎么也在这里?
许临意原本就要坐下,陡然感觉一道冷冽的目光从背后投掷过来,反射性地回头,便看到了有一只脚虚站在台阶上周昀仁。
树荫下的周昀仁神色浅淡,表情恹恹,眉宇之间像是刚被雨雾洗过一般氤氲白腻,双手随意地垂着,腰杆却无比笔直,宛若一支刚刚拔高的幽绿楠竹,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带起人心内一片悸然。
他无法无视这孩子的存在,而且每一次和他相遇,他总感觉的到这孩子对自己奇怪的敌视与刻意拉开的距离。虽然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也已足够令一向自持身高的许临意在意了。
“真是太巧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许临意就像看到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而不是一个年仅十五的小辈,微笑着走过来,不看其他,只对周昀仁伸出一只手来。
“昀仁,还记得我吗?”
、26·意外
周昀仁没想到还会遇到许临意。
“昀仁;还记得我吗?”他一派熟稔亲和的口吻,热络地看向自己,周昀仁却只感觉到从脚底席卷至心口的寒意。
章远远在一边神色突然古怪起来,在身后使劲拉扯他的衣角;小声轻呼:“尼玛这是许临意呀,你怎么认识人家的?”
另一侧的安东尼看到他们之间有些微妙的气氛;也眉头蹙起。
周昀仁原本柔和的表情冷凝下来;但只一瞬又完美地恢复;嘴角拢起淡淡的笑;“原来是许叔叔;您好。”
礼貌而疏离,让许临意汹涌的热情立时冷却下来。
不过他还是上前一步,和他握了握手;刻意忽略了两人之间备份和年纪的差别,给人一种对待周昀仁十分器重与亲昵的感觉。
周昀仁当着众人的面没有甩开他的手,心里却早就恶心透了。
“这位是安东尼先生,这位是许叔叔……一位,我的长辈。”
许临意似乎没有听出周昀仁话里的不耐,亲切地与安东尼寒暄了一阵,才又把话题转到他的身上,“没想到你会来京城参加比赛,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力拔头筹。”说罢还顺带对章远远也点了下头,章远远本能地拔高了背脊,生怕被人看扁了。
“许叔叔谬赞了。”周昀仁微笑着颔首,错开一步对安东尼道:“安东尼叔叔,我们是不是马上就得出发?”
安东尼何等眼力,一开始就看出周昀仁并不想和这位许叔叔搭话,无奈教养太好不得不勉强应付,忙笑着点头:“是的是的,真是不巧,我们还有事……他们队里还有训练,不好耽误了。耽误许先生吃饭了吧,这里的饭菜算得上一流,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许临意一脸的顺然,“那好,你们慢走,下次我们再见。”
周昀仁转身离开,脸上的笑容几乎是瞬时就冷了下来。
章远远挨在他身边简直要精分了,心说这什么毛病啊,练过变脸是怎么滴!
安东尼没问周昀仁为什么不待见那位许先生,招呼他们坐上他那辆招蜂引蝶的跑车,迟疑了一会才问:“唉,昀仁你是不是挺讨厌刚才那位许先生的?”
周昀仁沉默半天,“……嗯。”
“为什么啊,我看那个许临意对你不知道多么礼貌客气,你还不喜欢人家?我说周昀仁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啊?”章远远话里话外一股子酸味,头一回觉得周昀仁清高的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周昀仁却依然脸色冷然,“不管他是谁,我都不想和他再有什么交集。”
“那可是许临意啊,世界五百强之一的‘许实承诺’地产集团的现任总裁啊!身价上百亿的大富翁啊!~”章远远给他跪了,这么视金钱如粪土的,以后绝壁会被现实啃的连骨头都不剩!
安东尼倒是不以为然的咂了下嘴,“哦~~~~~~就是那个许实承诺呀,怪不得我说有点面熟,上百亿罢了,用不着太大惊小怪。昀仁你讨厌他是对的,我支持你。况且,放在京城,他这点家业也算不得什么。”不支持不行啊,这可是知行的侄子,当儿子那么养的口气,他讨好还来不及,反对绝对不能够。
“行了,别说他了。我们不是要去故宫么?”周昀仁深吸一口气,伸手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尘。刚才许临意好像摸到自己衣服了,不知道脏了多少,唉算了……这件干脆扔了。
“这个时间……”安东尼看了看表,方向盘一转,“好!这个时间刚好是下午开门,我们去逛两圈,出来再去香山公园走走。”
章远远很快也忘了遇见许临意这档子事儿,在他看来当然还是玩更重要。坐着这么拉轰的跑车,不好好享受的那是傻逼。
有跑车开路,京城的路也没见得多么好走,安东尼皱着眉头在堵车大军里颠簸,忍不住吐槽:“京城什么都好,就是空气质量和堵车这两件事太糟糕了!你们华国人的环境治理做的很差,绿化不够,车子也多人也多,我这跑车都快成了摆设……”
章远远:“是啊,荣城也是出了名的堵城,我爸爸说这属于城市规划有问题,这点没有国外做的好,还要努力学习和赶上。”
周昀仁竖着耳朵听着,也暗自点头。
走进恢宏威严的紫禁城,周昀仁淡然的神情登时就被眼前熟悉而陌生的白玉台阶瞬间击溃,一步步顺着台阶走上去,心就跟着一下一下的上下起伏,宛如有一千只蜂鸟在胸腔里上下振动飞舞。清明的视线下,这里的每一寸栏杆、石板、木橼、斑驳墙体……都在记忆里的湖水里来回浮荡,一下子下沉,一下子窜出水面,给他重重的一击。
惊涛骇浪,拍岸惊奇——他死死压抑住心底澎湃的悲愤与酸涩,满满当当的泪水从心窝里往下流,流入血液里,流入他曾经时时刻刻存在过的每一个时辰里,每一个晨曦里,每一个凉夜里。暮鼓晨钟,这里的一切昭示着朱雀国真实存在过,但曾经瑰丽浩瀚的供电楼宇,如今都早已破损不堪,不复当年辉煌。岁月无情,粒粒尘埃,无一不再提醒他再也没有过去的那个朱雀王朝,不再有皇位继承制,不再有皇权天授,不再有……四皇叔,不再有皇爷爷,不再有……他。
周昀仁心内陡然一记钝疼,脚下踩空,整个人顺着高台侧翻摔了下去。
“啊——有人掉下去了!”“周昀仁!!!!!”
周昀仁不觉得身上有哪里疼,可又像没有一处不疼,身体蜷缩着摔在石板地上,脸颊一片冰冷,看着从上面跑下来的章远远和安东尼,牵起嘴角安慰:“我,没事……真没事,你们,你们……”
“周昀仁,你别哭了呜呜呜呜,是不是很疼……”
“昀仁你坚持一下,不会有事的!”安东尼欲哭无泪,叶知行肯定会灭了他的!
我哭了吗?我哪里哭了……周昀仁挣扎地想要伸出胳膊摸一把自己的脸,被章远远猛然一声呵斥:“别动!你别动啊万一哪儿骨折了怎么办?”
“来了来了,救护车来了,担架担架快点过来!”
周昀仁听着周围的动静,心说真是不妙,居然惊动了这么多人,明天他会不会也上电视成为惹人唏嘘的一条新闻?先生那儿恐怕瞒不住,唉……比赛也不知道还能否继续……
“哎呀这孩子晕过去了!”
“都让开点,脑袋是不是也摔了?快快先上支架给固定!你,你都跟着走……”
安东尼忙跟着医生过去,心里惴惴,章远远也傻了吧唧跟着上了救护车,都快吓懵了,恨不能一声给自己一针也晕过去算了。
周昀仁那只胳膊崴成那种姿势……一定废了。
朦朦胧胧中,周昀仁觉得有人在叫自己,声音很仓皇,还带着痛苦的呜咽,他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只听见周围越来越惶恐的哭叫——救命啊!走水了殿下!这里也着火了,我们出不去了,这边的门也被锁了!殿下,殿下我们怎么办,怎么办啊?我们会死的,会死的!殿下,有人要害你,有人要杀了我们!
“谁,谁——敢?”他奋力睁开眼,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小太监,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满目殷红,眸子里全是狰狞的血丝,肆虐的火舌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身上都是粘腻的汗水,不住地往下淌,连绵不绝的热浪扑面而来,手摸到哪里都是滚烫一片!
这哪里还有活路?
“暖阁后面也出不去吗?”周昀仁一把揪出几近崩溃的小太监。
“殿下,哪里……哪里也出不去啊……奴才,奴才们刚才都已经试过了……”小太监哭的喘不过气,越发将浓烟吸进嘴巴里,难受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殿下,我,我们……谁也出不去了,您……您……”
他一口气没上来,被烟雾给熏晕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