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跟你说了,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这才哪一会儿工夫;他们根本折腾不完。”看到韩朔迫不及待要走;轻什习惯性地多了句嘴;“更何况他们那是一百打十的优势,又在想死都死不了的地方,只要不是闹出内讧,失败真是比成功还难。”
“不止是仙界的事。”韩朔顿了一下,“望云宗那边的事,万兽岭里面的事,都要和怀楚他们有个交代。”
“好了,好了,您是大忙人,赶紧忙你的去吧!”轻什撇撇嘴,却也没强要韩朔留下。虽说他俩定了一个“你不守着我我就走”的契约,但事到如今,韩朔并未做出让他失望的事情,他也没必要太吹毛求疵——较真这种事得适可而止,过了头可是会遭人厌弃的。
“不会耽搁太久的。”韩朔勾起嘴角,伸手摸了摸轻什额头,“我不陪他们在那里等,我把我的事情交代完就回来陪你。”
“别,你爱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我一会儿睡醒了就带望朔去余望那边,寂寞不了。”轻什冷哼道。
“想去就去,别一去不回就好。”韩朔对余望却是毫无顾忌之心,让轻什不由有些意外。
但轻什也没多问,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韩朔自便,然后就闭上眼,迷糊起来。
等轻什一觉睡醒,韩朔果然没有回来。不过他也没睡多久,睡前日上三竿,如今也只是刚过晌午。
见韩朔不像是一时半会就能回来,轻什便决定他也“自便”,推开挤在身边的望朔,下床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浴,然后从百宝囊里拣出一件不那么花哨的衣服,换下原来那身容易和仙楚门筑基弟子混淆的青衣,又将韩朔给他的面具戴在了脸上。
虽然恒楚怀楚十三楚他们都已经知道了轻什的身份,并默许了他的回归和滞留,但仙楚门的其他普通弟子却是不清楚的,若是不遮不掩、明目张胆地出去,万一遇上熟人——这几乎是必然的——那可就要费老了口舌去解释他的失踪和再现了。
轻什收拾妥当,正准备离开洞府,望朔却终于从床上爬了下来,纵身跃到他的身边,愤愤地说道,“你是不是又想把我丢下不管?”
“什么啊,明明是你不肯起床好不好?”轻什抬手给了它一记响头,“我要出去逛一圈,你去不去?”
“去去去!当然去!”被轻什这样一问,望朔立刻开心地摇起了尾巴。
——真好哄!
轻什撇了撇嘴,转回身,领着望朔出了洞府。
轻什虽然告诉韩朔要去探望余望,但实际上他也不过就是想出来踩踩地气,出了韩朔洞府,便一边和望朔闲侃,一边晃晃悠悠地向余望的长老殿走去。
说起来,这还是轻什自回到仙楚门后,第一次独自出来闲逛。
许是经了望云宗的浴血一战,韩朔觉得轻什已有了和他同舟共济、长相厮守的觉悟,所以就算在万兽岭的那段时间,也再没像前阵子那样总是寸步不离地盯着,非要把他看得死死才能安心。
——现在已经开始放任自流了,再过阵子大概就要可有可无了吧?
轻什正习惯性地腹诽,头顶上却忽然传来一阵修士御器飞行时特有的破空之声。
轻什下意识地抬头看去,不由得微微一怔。
——沈沉舟?
脚踩长剑,停滞在轻什斜上方的修士正是轻什许久不见,如今也不大想见的沈沉舟。此刻,他也正一脸惊疑地打量着轻什,明显地欲言又止。
想了想,轻什也没装不认识,抬手向上面的沈沉舟打了个招呼,“别来无恙?”
“轻什?”听到熟悉的声音,沈沉舟立刻从天上降了下来,收起长剑,走到轻什身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有,你怎么会这副打扮?”
“回来好久了。”轻什耸了耸肩,淡然道,“至于打扮——我如今已不是仙楚门的内门弟子,自然也不能再穿内门弟子的衣裳。”
沈沉舟愣了一下,马上便蹙眉问道,“是韩长老逼你这么做的?”
“呃?”轻什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沈沉舟估计是想歪了,不由呵呵一笑,反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若不是他……逼迫于你,你怎么会好端端地离了宗门?”沈沉舟迟疑着问道。
——你想太多了。
轻什抽了抽嘴角,却也没有否认,只模棱两可地笑了笑,没有作答。
沈沉舟也没像通常的话本杂文里那样说些让轻什不要屈服继续抗争的便宜话,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而道,“你现在还住在韩长老的洞府?”
“要不还能住哪呢?”轻什笑问道,“对了,听说你已闭关进阶多时,怎么如今人却出现在这里?难道传言有误?”
“静不下心,打算出去寻寻机缘。”沈沉舟苦笑道。
“静不下心?”轻什顿时嗤笑一声,“我可还听说了,你已同门内的某个女弟子定下姻缘,就等着结丹之后办双修大典呢!你可别是因为这个才静不下心吧?”
“是第三峰的璋珏师妹。”沈沉舟微微一笑,“不过我进阶受挫,倒是要劳她久等了。”
——那个爱穿丧服的丫头?
轻什对璋珏这人倒是颇有印象。璋珏容貌艳丽、天资卓越,自成年后便引来门内了众多男修的注意。但轻什之所以会记住她,却是因为她极爱穿纯白的衣裙,筑基后也轻易不着青衫,而轻什因为仙界的那段时光最烦的就是白色,每次看到她就跟看见狗屎一样地难受,想不记住都难。
不过,轻什倒没听说璋珏有什么特别的背景,只知她是水系天灵根,天赋好到了极点。
——沈沉舟不会就是看中她的天赋,以为天灵根的女人就能生出天灵根的孩子吧?
——能让这么一个前途光明的女修舍了内门弟子的尊荣甘做人妇,沈沉舟也是本事!
轻什心下腹诽,嘴上亦故作伤感地说道,“哎,璋珏师妹只是等等,想那欣怡师妹却是等都没得等了。”
听到欣怡的名字从轻什嘴里冒了出来,沈沉舟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诧异,“欣怡……你……你见过欣怡师妹?”
“岂止是见过,我还救了她一条命呢!”轻什叹道,“她如今实在是可怜得很,被一个负心汉骗心又骗身,想一个人带孩子好好过日子,却又被仇家追杀,差点就一尸两命!”
“孩子?她怀孕了?”沈沉舟顾不得掩饰脸上的惊容,一把抓住轻什肩膀,焦急地追问起来。
“要不是怀孕,也不至于会那么凄惨!”轻什再次悲叹了一声,马上又疑惑地挑眉,“你今天倒是有点奇怪,你不是最讨厌欣怡的吗?我还以为你会说她活该呢!”
“她……她毕竟和你我有过同门之谊!”沈沉舟牵强地寻了个理由,紧接着便继续追问道,“你可知她现在人在哪里?是否母子平安?”
“这我还真不知道。”轻什耸了耸肩,“她那人一向倔强,许是怕连累于我,伤还没有痊愈就悄无声息地走了。不过,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要找个散修多的地方专心修养……到底去了哪,就不好说了。”
听到轻什这样说,沈沉舟终于冷静了下来,松开轻什的肩膀,没再继续追问,更没有立刻出去找人,只顿了一下,敛了敛面上表情,然后便转了话题,淡定地说道,“轻什师弟这行进的方向不像是回韩长老的洞府,倒像是……去余仙君的长老殿?”
“是啊,好久没见他了,过去叙叙旧。”轻什眼也不眨地编纂道。
“那我就不耽搁你了。”沈沉舟挤出一丝轻笑,“我已搬回第一峰的洞府,轻什师弟若得了空闲,不妨也去我那里坐坐。”
“我一向空闲得很,就怕——沈修士你没有空闲。”轻什意味深长瞥了沈沉舟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轻什师弟!”沈沉舟像受了触动一般,忍不住在他身后高声说道,“我也是身不由己!”
轻什不确定沈沉舟这一声“身不由己”到底是指什么,但无论他指的什么,他都成功地将轻什给惹火了。
——去你X的身不由己,老子最恨的就是这句话!
本不想和他撕破脸皮的轻什当即停下脚步,转身向沈沉舟走了回去。
沈沉舟不由一喜,正欲再言,轻什却已抬起右拳,朝着他的脸颊狠狠地砸了过去。毫无防备的沈沉舟顿时被揍得倒飞了出去,砰地一下摔倒在地。
到了这时候,轻什也懒得再和他虚与委蛇,收起拳头,冷冷说道,“这一拳,是我替欣怡还你的!”
沈沉舟顾不得已肿得看不出原貌的脸颊,挣扎着起身质问,“她果然和你说了什么?!”
“她若是说了什么,你受的就不是这不轻不重的一记拳头了!”轻什冷冷一笑,“看上你,真是她瞎了眼!”
——我TMD也是瞎了眼,当初怎么就觉得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有趣呢?
轻什按捺下想废掉沈沉舟修为的冲动,只面无表情地最后看了沈沉舟一眼,然后便拍拍身边呲牙咧嘴准备上去咬人的望朔,领着它转身而去。
一直到了余望那里,轻什也仍然没有消掉火气。
看到他气鼓鼓的模样,余望不由得开口调侃,“我说,这是谁把你惹着了?难道现在的仙楚门里还有人敢去惹你?”
“当然是不长眼的小鬼了。”轻什冷哼一声,“来的时候遇到沈沉舟了。”
“哎?他惹你?他怎么会惹你,你不是挺待见他的吗?”余望愣道。
“现在不待见了!”轻什伸手把望朔拽到自己的蒲团旁边,权当靠枕一般倚在它的背上,冷脸道,“白眼狼一个!忘恩负义,薄情寡义……”
“停停停!”余望赶忙打断,满脸不信地追问道,“你说的真是沈沉舟?没搞错人?”
“难道这仙楚门里还有第二个姓沈叫沉舟的?”轻什翻了个白眼。
“可沈沉舟怎么会是那种人,他……他不是挺有骨气,也没对谁忘恩负义,薄情寡义啊!”余望疑道,“起码仙品堂的分红他从没少给我,你那份也都准时送到凤熙仙子那边去了……嗯……我结成了元婴,他也从没在人前人后说过风凉话,更没像其他人似的变着法地问我进阶秘法……多好一人啊!”
轻什抽了抽嘴角,有心反驳,但一时间却又找不出反驳的证据,更不想把欣怡的事再泄露出去。不管谁对谁错,此事都已成了欣怡的伤疤,而擅自揭人伤疤的事,终究是不厚道的——虽然,他没少在韩朔面前揭余望的伤疤。
忍了又忍,轻什终是放弃了争执,转而问道,“恒楚真君他们都在议事,你怎么没有过去?”
“没人叫我。”余望很是坦率地耸了耸肩。
轻什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心想,余望终究还是受了他的牵连,被排除在了仙楚门的核心之外。不过话说回来了,这家伙本来就没拜师,又没什么权力欲,就算没被他牵连,这辈子大概也摸不到什么权柄。想到这点,轻什好不容易萌生出的一点同情心便立刻消失殆尽。
“人家都不重视你,你还卖力给人家干活?瞧你在望云宗里能的,杀人杀的比阮西还多!”轻什这样想着,嘴巴却还是习惯性地讥讽起来。
“当时我都杀红眼了,哪还有空想别的!而且,谁有你能啊,一指头把司徒邈都给弄死了!”余望回了轻什一双白眼,“话说你可真不是仙楚门弟子,但凡我仙楚门弟子,哪一个不和望云宗有过嫌隙?哪一个不想将他们除之而后快?”
“仙楚门和望云宗有这么大仇?”轻什半信半疑地问道。
“世仇!多少代积累下来的!”余望瞪眼道,“我说你炼气期的时候咋上的早课,前辈们说古的时候没带耳朵?”
——我压根连人都没有带去。
轻什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听来的话哪能当真,许是为了让你们仇恨望云宗,故意那么说呢!”
“我一个相熟的师弟就是死在望云宗的修士手里!”余望瞪眼道,“你是赶上好时候了!韩长老化神把望云宗吓到了,这才收敛了作派,扮了良善的模样跟我们玩亲和!想我刚入门的时候……哼!”
余望没说下去,轻什也懒得去问,不外乎就是仗势欺人、恃强凌弱那一套老掉牙的故事。
但没等轻什再找话题,江哲的到来便打断了两人的闲聊。
“你今天来得倒早!”余望立刻丢下轻什,起身迎了上去。
江哲比十年前高壮了不少,气质似乎也有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不同。但一看到在余望长老殿里端坐,还带着面具遮了面孔的轻什,江哲的脸上便立刻一如既往地流露出再明显不过的敌意。
“这是轻什,韩长老身边那个,记得不,以前可是他管你吃饭呢!”余望赶忙介绍道。
江哲抿了抿嘴,没有作声。
——难怪说新人入洞房,媒人丢过墙!
轻什也撇了撇嘴,直接起身告辞道,“行了行了,别介绍解释了,我马上走人,不留这儿碍眼!”
“哦,那我不送了。”余望也没挽留,立刻坦然地点头应允。
——你也是个重色轻友、忘恩负义的东西!
轻什愤愤地拽起望朔,拉着它出了长老殿。
但刚走出余望的长老殿没多远,头顶上便又是一阵疾风掠过,轻什郁闷地抬头看去,却是韩朔踩着龙牙犼追了过来。
“你还真过来了。”韩朔收起龙牙犼,落到轻什身旁。
“我现在已经后悔过来了!”轻什哼哼唧唧地混淆是非道,“不过就是江哲去了,那混球就把我赶了出来!”
“活该。”韩朔毫不同情地哼了一声,但紧接着便抓起轻什的右手,“还想去哪,我陪你。”
“哪也不去了,回洞府,继续睡觉!”轻什赌气地答道。
韩朔不由失笑,“好,那我就陪你走回去。”
说完,韩朔也没理旁边正朝他猛摇尾巴的望朔,拉着轻什,迈步向自己的洞府走去。
轻什虽然觉得光天化日之下,在这种随时可能有人经过的大道上,被韩朔拉着手走路有些尴尬,却也没忍心将韩朔的大手甩开。
——你都不要脸了,我又有什么可害臊的?
这样一想,轻什便坦然地厚起脸皮,任由韩朔继续牵着。
但走着走着,韩朔忽然开口,“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呃?”轻什正在走神,听到这话不由愣了一下。
“别再胡思乱想,就这么留在我身边,与我一起走下去吧。”韩朔停下脚步,转头望向轻什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你我,却是不会老的啊!
轻什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一时间却又找不出足以让韩朔放弃执念的理由,于是只能垂下眼睑,沉默不语。
韩朔也没催促,只将他另一手也抓在手中,面对面地看着他,耐心等他答复。
——算了,想不出来就暂且不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