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轻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韩朔送回木屋,光溜溜地躺在松软的拔步床上,身上压着同样没穿衣服的韩朔。
——倒是难得看到他睡觉。
轻什微微偏过头,悄悄打量起韩朔的睡颜。
光论长相,韩朔其实也不算差,只是横肉生得太多,就算是眼下闭着眼睛,也掩不去那一脸凌厉。若是不认识他的人在仙楚门之外的地方见了,十有⑧九得将他当成邪派恶人。
——不会就是因为长成这副德性才不得不专心苦修吧?
轻什正意淫,韩朔却已感觉到了他的注视,猛然睁眼,与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早。”轻什咧嘴一笑。
韩朔微微眯眼,怔了一下才开口道,“什么时候了?”
“有太阳的时候。”轻什想也不想地答道。
韩朔的嘴角明显抽了一下,不过他也渐渐习惯了轻什的这种调调,手臂一撑坐了起来,自行抬头向窗外看去。
“晌午了。”韩朔说着,转头看向轻什,“你还不打算起?”
“您自便就是,不必管我。”轻什懒洋洋地答道。
韩朔不再多言,翻手从自己的储物指环里拿出一套新衣,穿戴起来,收拾妥当后又转头问道,“确定不用我抱你上去洗澡?”
“再躺会儿,我自己去。”轻什嗯了一声。
“那我回器房去了。”韩朔伸手理了理轻什散落的黑发,俯身在他嘴角亲了一下,然后转身出了卧房。
看着韩朔背影,轻什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今天本来要去找沈沉舟安排沈卜城的事的,可如今却是动都不想再动一下。
——美色误人啊!
轻什不由冒出这个念头,但马上便又觉得韩朔哪算得上美,只有色还差不多。
撇了撇嘴,轻什再次闭上双眼。
就在轻什呼呼大睡的时候,山下的玩物堂已挂出了清仓甩货的牌子,不到一天时间,玩物堂即将关门停业的消息便在仙楚门的低阶弟子中流传开来。
沈沉舟当天就将这个消息给轻什发了过去,但轻什却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在韩朔的提醒下注意到沈沉舟的传音符。不过轻什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就算于伟散布谣言说他仗势逼人,他也照样要把铺子拿回来——名声算什么,利益才是最重要的,而闲言碎语那种东西更是很早以前就已入不得他的心房了。
五天后,轻什软磨硬泡地跟韩朔一阵磨叽,终于在既带着望朔,又有余望和沈沉舟同时作陪的条件下,得到了前往山下坊市的许可。
轻什本不想带上余望,但余望却主动要求过去,说是要最后看一眼玩物堂的模样。
但到了玩物堂,一行人却发现那里已经是人去楼空,不仅“玩物堂”的牌匾被摘走,连带着外面招揽买家的摆设,里面拜访货品的柜子,甚至桌椅板凳都统统不见了踪影。
“搬的还真是干净!”轻什不由冷笑。
余望却轻轻叹了口气,“这里面好多东西都是我自己动手做的呢……”
“再做就是。”轻什不以为然地说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物件如此,人也一样。”
“别听他瞎说。”沈沉舟连忙插言。
“放心,他说的话,我早就习惯了左耳进右耳出了。”余望面无表情地说道。
“所以你才总吃亏!”轻什立刻冷哼。
三人正站在空荡荡的铺子里斗嘴,一直蹲坐在轻什脚边的望朔突然低吠起来,三人一齐扭头,却发现是沈卜城到了门口。
“城伯!”沈沉舟连忙上前招呼。
沈卜城则是一进门便拱手致歉,“小的来晚了一步,几位见谅。”
“不晚,不晚。”轻什也没还礼,只淡淡地笑了笑,“反正今天也只是过来看看,又没什么要事——来,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的炼器师,余望余道君。”
轻什刻意点出了余望的修为,虽只是金丹初期,却也比其他人整整高出一个品阶,沈卜城赶紧正式见礼,“小的沈卜城,拜见余道君。”
“不必客气。”余望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他知道自己这张脸容易吓到人,所以面对陌生人的时候,他都是尽量不苟言笑。
人到齐了,轻什也不再和沈沉舟他们说笑,叫过沈卜城,和他说起了店内的规划。
待说得差不多了,沈卜城便应景地请轻什为新铺子起名。
轻什想了想,开口道,“就叫‘仙品堂’吧!”
一个月后,仙品堂正式开业。
当天,轻什也没让沈卜城安排什么花哨的开业典礼,直接挂上牌匾,放了挂鞭炮就算了事。
不少出自仙楚门的低阶弟子都在关注着这家霸占了玩物堂位置的新铺子,其中不乏想要找茬生事的无聊之人。然而一看到仙品堂挂出的牌匾,这些弟子便不由得偃旗息鼓,将所有小心思全都仔细收藏起来。
原因很简单,那块鎏金的牌匾上,“仙品堂”三个大字的左下角,赫然落着“韩朔”的大名——在仙楚门的地界里,谁不知道太上长老韩朔韩真君?而这仙品堂又在仙楚门的眼皮底下,想必也不可能敢找个同名同姓的滥竽充数。
等大家打听到这仙品堂的主人就是韩长老的随侍弟子炎轻什的时候,原本尚存的一点怀疑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曾经妄图找茬生事的人也万分庆幸自己没有付诸实践,倒是有不少人想进去捧场买东西,只是一进铺子,他们便发现这里的东西还真是不太好买。
和过去的玩物堂不同,仙品堂的铺面只剩下了底下一层,二楼已被彻底改成了招待贵宾的茶室,谢绝普通客人进入。装潢的虽是比原先更加典雅清幽,周围的多宝格上也摆设得美轮美奂,可看来看去,这些修士却愣是看不懂这仙品堂到底卖啥。
一问铺子的掌柜和伙计,他们才知道这仙品堂竟然是定做灵器的地方,那多宝格上摆放的便是灵器样品。
只是为防盗和少生是非,这些样品看上去华美精巧,却都是货真价实的样子货,只在旁边配了一块玉简,里面注明了制作该灵器所需要的材料、订金,以及成品将会具有的效果属性。有意者可自备材料,也可缴纳足够的订金,然后与仙品堂的掌柜签订买卖契约,约定交货日期。
这种买卖方式明显有些不靠谱,而且铺子里能做的也基本都是下品灵器,只是样子格外精美好看,拿出去极能夺人眼球。
更让人惊奇的是,这仙品堂除了订做灵器之外,还回收废旧损坏的灵器,品阶不限,来历不问,按质论价,虽不可能给出高价,却也绝对比直接丢弃划算得多。
于是,没过多久,来铺子里订做灵器的修士寥寥无几,过来卖垃圾的倒是络绎不绝。
转眼便是仙品堂开张后的第三个月。
这一日,轻什领着望朔出了山门,带着余望刚做好的灵器去山下坊市交货。
整整三个月没发生异象,韩朔对轻什的看管明显宽松了很多,只要身边带着望朔,出门的时候便再不需要和他禀告去向。
轻什自己却没敢掉以轻心,西门郝走前说的话他全都清楚记得,尤其是要跟他买声卡一事,更是记得清清楚楚。轻什甚至在余望的器房里偷偷做了十多枚成品,就等着西门郝来的时候转手卖他,只是眼看着三个月过去了,那人却踪迹全无,也不知道是有事缠身还是故意吊人胃口。
轻什一边遐思一边漫步,待到了仙品堂,却发现定做灵器的那人比他来得还晚。
因担心沈卜城镇不住场子,再加上一点其他心思,每次有人订做灵器,轻什都是亲自过来交货,顺便将近期收入的废品灵器带走。这一次,沈卜城也一如往常地将轻什请上二楼茶室,一边将这阵子收来的灵器与他进行交接,一边陪他等待那位迟来的客人。
不一会儿,楼下的伙计便喊了起来,“掌柜的,客人到!”
沈卜城赶紧跟轻什打了声招呼,推门出去迎接。
很快,沈卜城便将那名修士引入茶室。
这人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棕色罩衫,头发也用再寻常不过的发带简单地扎在脑后,只有五官很是醒目,眼眸深邃,鼻梁高挺,俊朗中夹杂着些许遮掩不掉的邪气。
一看到此人,轻什的双眼便不由得眯了起来。
——这是一位元婴修士!
——而且,这人实在是太像西门郝了!
74七四、郝闻
轻什缓慢地站起身;疑惑地看了一眼沈卜城,“定做灵器的就是这位仙君?”
“这个……”沈卜城脸上闪过一丝迟疑。
“我只是代人来取罢了。”棕衣男修微微一笑,翻手将一张牛皮纸的契约书按在桌面上,缓缓推到轻什面前;这个动作,与西门郝送他九流令时一模一样。
轻什不动声色地拿起契约,心里却已是翻江倒海——难道眼前这个就是郝闻的真身?!
“我去备茶。”沈卜城敏感地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找了个理由溜之大吉。
轻什没理沈卜城,将那张契约扫了一眼便随手放下,淡然道,“不知这位仙君如何称呼?”
“在下姓郝;单字一个闻,闻名遐迩的闻;不知‘轻什师弟’可曾听说?”棕衣男修盯着轻什双眼,意味深长地答道。
——果然!
轻什心下了然,脸上却依旧是波澜不惊,“郝仙君太客气了,我哪有那般脸面与您称兄道弟?不过,郝仙君的大名,前阵子我还真是听说了不少。”
“莫不是,从韩真君那里听说?”郝闻翘起嘴角,拉开身旁椅子坐下,明显有长谈的趋势。
“郝仙君与我家韩真君相熟?”轻什微微一笑,挑眉反问。
“可不敢如此妄言。”郝闻笑着摆手,紧接着又意有所指地说道,“不过轻什师弟与韩真君的关系,却是比我以为的还要深厚呢。”
“郝仙君真是爱说笑。”轻什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抬手点了点桌上契约,正色道,“郝仙君,恕我冒昧地提醒您一句,这契约书上可是写明了,只有下定之人亲自持契约前来,仙品堂才能与他完成交易,因此您今日虽拿着契约过来,我却不能将灵器相交,还望仙君见谅。”
“哦?”郝闻明显愣了一下,很快便失笑地拿起桌上契约,仔细地看了一遍,自语道,“还真有这么一条,倒是我疏忽了。”
“抱歉了,郝仙君。”轻什极为诚恳地说道。
“没关系,我让他自己来取就是。”郝闻收起桌上契约,正要开口再说什么,猛地目光一沉,斜眸瞥向房门。
轻什也注意到了停在门外好一会儿的脚步声,只不过眼前有位元婴大修,门外的却只是个筑基老头,他自觉犯不着多此一举地提醒,便全当没注意到一般继续废话道,“仙君大量,实在让人感激不尽。”
郝闻转回视线,没有接言,只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
门外的沈卜城似乎也觉得自己站得有点久了,终于抬手敲了两下门,然后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看着沈卜城将茶盘放下,轻什神色淡漠地向郝闻道,“劳烦仙君空跑一趟,实在歉意不已,仙君不妨留下喝杯清茶?”
“不必了。”郝闻笑着摇了摇头,起身便向茶室门外走去。
“沈掌柜,送客。”轻什也不挽留,高声遣沈卜城送人。
沈卜城虽不明白轻什为何对一位元婴修士如此冷淡,但他自己却是不敢怠慢的,连忙躬身为郝闻引路,将其送出仙品堂。
他们俩一走,望朔便忍不住问道,“那家伙怎么会管你叫师弟?”
“一会儿跟你解释,这里不方便。”轻什道,“对了,一会儿回去的时候估计还会碰到那家伙,你放松点,别被他吓到了。”
“吓?他为什么要吓我?”望朔疑惑地问道。
“他不是要吓你……算了,一会儿出去了再跟你解释。”轻什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紧接着,门外便传来了楼梯被踩动的声音。
——这会儿不蹑手蹑脚了。
轻什不由撇嘴。他对这个城伯实在没有好感,不过不得不说这家伙在经营上确实有一套,他都做好亏本个一年半载的准备了,结果三个月下来,沈卜城愣是卖出好几件灵器,把铺子里的收支给抹平了。
“东家,人送走了。”沈卜城象征性地敲了一下房门,随即推门而入。
“哦。”轻什应了一声,伸手将郝闻今日来取的灵器拿了出来,随手放在桌上,“这件灵器就先放你这里,正主儿来取的时候直接给他。”
沈卜城一愣,“您没把它交给那位仙君?”
“就是真君来了,也不能坏了店里规矩。”轻什冷脸道,“你知道他这订单到底是怎么来的?万一是偷来抢来的,到时候正主儿再露面要货,咱们怎么办?”
——堂堂元婴修士怎么可能会贪图这么一件下品灵器?
沈卜城虽然不以为然,却也不好跟轻什争执,再说人家当事人都不计较地走了,他又何必平白多嘴惹东家嫌弃?
轻什也没心情和沈卜城多言,只随便又交代了几句,然后便带着望朔离开了仙品堂。
轻什本想去登仙楼等郝闻来找,毕竟那里的私密性极好,不虞有人窥探什么的,但略一思索便又觉得那里私密性未免好过了头,与郝闻的关系又明显很不一般,万一郝闻又和登仙楼里的某人联手算计他的话,韩朔可赶不及过来救人。
斟酌了一下,轻什决定还是顺其自然,走最保险的路线——直接返回仙楚门,至于郝闻要怎么和他碰头,那就是郝闻的事了。
拿定主意,轻什便领着望朔往仙楚门的山门走去。
但出了坊市没多久,轻什便记起今天不是休沐日,炼气期的弟子大多无法离开宗门,筑基期以上的修士又习惯了高来高去,根本不会走这羊肠小道,这条归山的必经之路上,如今竟是再无第二个人影。
——这条路才是与人“私会”的最佳场所。
轻什这样想着,耳边已传来一声似曾相似的轻笑,正是那日在西门郝屋子里伤他之人。
“轻什师弟,我等你很久了。”
听到这个声音,轻什不由停下了脚步,转头向路的右边望去。
果然,一身棕色罩衫的郝闻正双手抱胸地斜倚在一棵树旁,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轻什动了动耳朵,确定周围再无旁人,当即拍了一下身边的望朔,领着它向郝闻走了过去。
“郝仙君。”轻什走到郝闻面前,拱了拱手,紧接着便又加了一句,“或者,西门师兄?”
“呵,这会儿怎么不装了?”郝闻噗哧一笑,“别叫仙君,这称呼听了就让人起鸡皮疙瘩,我更愿意你叫我郝闻,郝兄,或者,郝哥哥。”
——最后那个称呼才是真的会让人起鸡皮疙瘩吧?!
轻什心下腹诽,没接郝闻的话茬,继续问道,“你和西门郝,果然就是一个人?他是你的……身外身?”
“你还知道身外身?”郝闻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