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胤礽瞥了眼那棋盘上排列的棋子,说道:“昨日孤在直郡王府借宿,也与大哥下了盘棋,孤发现,与他对棋和与你对棋,感受竟是全然不同。”
胤禛不解其意:“二哥何出此言?”
胤礽端起茶,喝了一口,慢慢道:“大哥与孤对棋之时,从不肯让孤,步步紧逼,招招狠绝,多次近乎讲孤逼入绝境,可到了最后,他却终是手软了。”
“那臣弟呢?”
“你?”胤礽笑着摇了摇头:“表面上处处礼让,却其实暗藏杀机处心积虑,一旦让你抓到取胜的机会,你怕是半点也不会手软。”
胤禛欲争辩,胤礽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继续说道:“当然了,孤也不需要你们让,你能赢孤,是你的本事,输了就是输了,孤没有什么好不服气的,却也不过,孤却是挺看不上这种阳奉阴违的行径。”
胤禛要再听不出胤礽是意有所指,他便是白混了。
于是手里的棋子也扔了回了棋盒里去,胤禛说道:“二哥,城门失火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什么?”胤礽并不想与他说这一出,佯装不解道:“那事怎么了?孤也是昨日一大早在宫门口碰上老三听他说的。”
算了,不管胤礽是不是装的,他都装得太像了,如今无凭无证的,胤禛也不能揭穿了他:“二哥叫臣弟来,就只是为了找臣弟下棋吗?”
“那自然不是,”胤礽说着便叹了叹气:“实话说,孤想知道都察院奉旨清查户部也有一个多月了,你可知他们都查到了些什么?”
“清查的人是他们,臣弟如何知晓,倒是有件事……”胤禛说着抬眸看了胤礽一眼,又垂了下去:“臣弟查过这几年的户部各项拨款的账目,发现三年前拨到河道筹建新坝的一笔款项,似乎有点问题。”
胤礽对此并不惊讶,胤禛能查出来是迟早的事情,他肯直说倒是正中胤礽下怀:“三年前?那个时候皇上似乎是让……”
“让三哥监管河道。”胤禛接上他的话。
胤礽噗嗤一声就笑了:“所以你怀疑是老三动的手脚?”
胤禛不置可否。
“你打算禀报给皇上?”
“若当真是账目有蹊跷,臣弟也只能是秉公办理。”
“那也再缓缓吧,”胤礽提醒道:“孤是为你好呢,之前的事情,皇上心里怎么想你的,你比孤清楚,怎么,这会儿你又想去检举了你三哥不成?”
之前那回也是被你给坑得,胤禛不动声色道:“就算臣弟不说,这事也不可能瞒天过海,皇上那里迟早会知道,到时候臣弟便也脱不了干系。”
“那就让其他人去说好了,老八那里,不是虎视眈眈地想找户部麻烦吗?你透露一点给他,他肯定很高兴。”
胤礽如此说,胤禛听了一时却有些犹豫,倒不是他没想过这桩,只是他不甘心让胤禩就这么捡了这个便宜去,原本他参户部是他没事找事兴风作浪于他不利,若是被他知道这事,倒是坐实了户部本就有问题了。
“你再好好想想吧,”胤礽劝道:“再过几日皇上就要启程去盛京过年了,祭天大典被搅黄已经够让他不高兴了,你好歹让他老人家过好这个年吧。”
“还是二哥思虑得周到。”胤禛忙奉承道。
不管胤礽是不是想帮胤祉做拖延,这事确实迟早要呈到康熙面前去,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但也的确如胤礽所说,眼下不是个恰当的时机,还是等过完这个年,之前的事情皇上都淡忘了再说吧。
胤礽知道胤禛已经被自己所动了,便轻勾起了嘴角,拖过这个年就够了。
天,也该变了。
、53烟花
三十九年年节前一个月;康熙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回了关外老家盛京去。
康熙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在盛京过过年;此次回来;即为了祭祖;也为彰显其不忘本念旧之心,顺便慰问留守盛京的宗室王公。
从车上下来,胤礽踩着厚得几乎没过小腿肚的雪;冻得全身都在发抖;再看看那跪在雪地里迎驾的官员,更是忍不住打牙颤,身为皇太子的好处便是,这个世上能让他弯膝盖的人统共就那么几个;要他这么在雪地里跪上几个时辰;非要了他半条命不可。
胤禔不着痕迹地往前站了一步,挡住了从一面吹过来的风。
察觉到他动作的胤礽瞥了眼他被风吹得鼓起来的衣裳,颇有些好笑,这样的挡风在这北风呼啸大雪冰封的地方,根本半点作用都起不了。
太子爷坚决不承认,他心里其实是有些感动的。
去到盛京的行宫安顿下来已经到了傍晚时分,陪着康熙用过膳,众人各自散去回了自己的住处,胤礽一回屋里裹着虎皮毯子抱着暖炉窝炕上就不愿再动,一直到小太监进来禀报说是众位阿哥在十王亭前防花盒,问太子爷要不要去。
胤礽心中腹诽,放花盒……这些人可真是好兴致。
“不去,去问问三个小阿哥,他们想去带他们去。”
“你的三个宝贝儿子已经去了,太子爷,就差你一个了。”
知道胤礽偷懒肯定不会乐意去凑这个热闹,胤禔亲自前来请人,又见他毫无形象地裹着毯子缩在炕上,心里觉得好笑,上前去把人拽了起来:“走吧。”
“说了不去。”
“太子爷,这可不是为兄要请你去,是汗阿玛说要放花盒招待盛京的王公看,你不去不是不给为兄面子,是不给他老人家面子。”
这个理由当真是好,胤礽就算再不情愿也得起身了。
“先等一下。”胤禔接过伺候胤礽的太监递过来的暖帽,帮胤礽戴上,又帮他系紧了斗篷的系带子,然后才笑眯眯地点头:“这样就好了。”
“这样出去还是得冻死,也不看看外头有多冷,放花盒,也就老爷子想得出来。”
胤礽的怨念在到达十王亭后发现康熙并不在,而是要他代为接待那些盛京宗室之后达到了顶峰。
“皇上原本要亲自来的,不过似乎到这里之后咳得又比原来厉害了些,太医劝了老半天,他才勉强同意了不出来。”胤禔跟在胤礽身后小声解释。
“你们一个个都在,做什么非要孤来。”胤礽不痛快道。
“您是皇太子啊,殿下,”胤禔忙安抚他:“你不想说话可以不用说,让老三老四他们去招呼就是。”
胤礽冷哼了哼,走到设下的主位上坐下,周围人见到他来纷纷起身问安,胤礽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也没兴致与众人客套,挥了挥手,便示意可以开始了。
胤禔心中无奈又好笑,太子爷连这些盛京王公都不放在眼里,他还当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众人原本还想说些好听的话,却见着胤礽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心里略有不快,也只得做了罢。
花盒一个接着一个点燃,璀璨夺目的烟花腾空而起,在半空里肆意绽放,映亮了大片墨黑色的夜空,混着絮扬飘飞的白雪,在这北国寒冷的雪夜,衬出一份奇异的美。
小阿哥们和当地宗室家的小孩蹦蹦跳跳看得很兴奋,其余人虽然兴趣不在此倒是装也要装出几分欢喜来,只有胤礽,手里端着热茶,慢慢抿着,连头也懒得抬一下。
胤禔就坐在他身边,见状便往他身边靠了靠,低声道:“太子爷,你好歹赏个脸看看吧。”
胤礽不以为然:“每年过年都是这个,看了几十年,有什么意思。”
“你也没多大,怎么说得自己老气横秋似的。”
胤礽的视线终于是从面前的茶盏转移到了胤禔脸上,努了努嘴:“你先头说皇上的病又重了?”
康熙从京里到这盛京一路上断断续续地病了好好了病,许是盛京严寒,才到这里,这病似乎便是又加重了,可是愁坏了一众随行太医。
“嗯,咳得比以往厉害了。”
“哦,倒是叫人不放心。”
说是这么说,胤礽的嘴角却意味不明地浮起了一小个弧度,胤禔看得心中一跳,一瞬间脑子里蹦出了某些很不妙的猜测:“你……”
不会的,应当不可能,胤礽就算再疯,就算真要逼宫应当也不至于如此……
“如何?”胤礽暧昧地笑,挑起眼看他。
“无事。”
胤禔不敢向他求证,而且十之八九,胤礽也不会说实话。
烟花盛会尚未结束,胤礽便先离开,却也没有回自个屋里去,而是拐了个弯去了康熙的寝宫探望。
康熙住在昔日太宗皇帝的寝宫清宁宫内,四处的关雎、麟趾、衍庆、永福四宫里住的则是跟来的后宫众主子,胤礽走进院内,却没有急着进门去,而是四下看了看,心想着这盛京的皇宫比起紫禁城倒是多了份雅致低调,可惜这地方,如今便是几年也难得热闹一回。
到了康熙的寝殿外,守门的太监低声禀道:“太子爷,德主子在里头伺候呢……”
得,来的不是时候,不过胤礽却并不想这么回去:“去与皇上说一声,孤是来问安的。”
那人点头应下就进了门去禀报,片刻过后又出来把胤礽给领了进去。
康熙懒洋洋地靠在榻上,精神有些不济,德妃跪在榻前,正在给他喂药,胤礽微眯了眯眼,又敛了目光先请了安。
康熙拍了拍德妃的手示意她先回去,胤礽走上前接过那喂了一半的药,跪坐了下去,继续德妃没有做完的事情。
喂过药后,胤礽捏着帕子给康熙拭着嘴,轻声问道:“汗阿玛,您好些了吗?”
“无碍,”康熙摆摆手,闭上了眼睛,叹道:“许久没来盛京,倒是不适应了。”
胤礽帮他掖着被子,笑着道:“儿臣也不适应,这里实在是太冷了,汗阿玛就不该选这个时节来。”
“你这话说的,哪能只贪图享受,当年太宗皇帝没入关之前,不也是一直在这边,怎么你就这么娇气吃不得苦。”
“汗阿玛教训得是,是儿臣失言了。”胤礽看康熙病怏怏的,也难得说着软话,不再故意找茬气他。
“外头的烟火会进行得如何了?”
“回汗阿玛的话,正热闹着呢,儿臣看得连眼睛都舍不得转,这不是担心着汗阿玛您才先行退了来探望您。”胤礽随口胡诌,尽捡着好话说。
康熙听了脸上神色舒展了几分,轻拍了拍他的手。
半个时辰后,康熙睡下胤礽告退离开,才回自己院子便见胤禔正靠在房门外走廊边等着他。
胤礽见了他勾了勾手,将人领了进去。
“你去看汗阿玛了?”
胤礽点头:“如何?”
“你是去问安?”
“不然呢?”胤礽笑着摇了摇头:“去看看他老人家身子到底如何了。”
“然后呢?”胤禔追问。
“什么然后?”
胤禔说得有些犹豫:“保成,汗阿玛近日身子抱恙,若是有个万一,你……”
“孤只要做好皇太子的份内之事便是。”胤礽喝着茶,漫不经心地道。
爷就怕你现在做的已经逾越到一发不可收拾了。
“能不说这个吗?”胤礽不耐地摆了摆手:“你来的时候有没有人看到?”
“哪有那么不经事的,”既然胤礽不愿说,胤禔便也不说了,在他身旁坐下,揽过了他的腰嘴唇咬上了耳垂,暧昧低语:“太子爷,为兄这回出来,可是半个家眷都没带。”
弘昱身子不好,他便没有将之带来这么天寒地冻的地方,至于后院那些,更是没有带来的兴趣,倒是不过,面前这位太子爷,不但儿女都带全了,太子妃也跟了来。
胤礽将茶换成了酒,勾起眼看他:“你这么说倒是提醒了孤,孤一直冷落着太子妃总也不是个好事,你且回吧,孤这就去太子妃那……”
知道她在说笑,胤禔还没小气到跟个女人争风吃醋的地步,接过胤礽手里喝了一半的酒倒进自己肚里,然后一手勾过胤礽的脖子,对着他泛着水光的唇就亲了上去。
浓烈的酒香在俩人唇齿间蔓延开来。
“太子爷,你想做的事情,不妨与我直说,不论什么,我都帮你。”嘴唇贴着嘴唇,胤禔喘息着呢喃道。
就算要下地狱,我也跟你一块。
胤礽笑了笑:“再等等吧,孤确实需要你帮个忙,不过不是现在。”
、54鲜血
到盛京之时是十一月底;到现在已经快到十二月中了;胤礽喝着茶;掐着手指默默算着时间;随即便笑了。
“太子爷,皇上病卧在榻,你在这里喝茶看戏还笑得这么开心;这样好吗?”
胤礽没来得及回头;便被人从身后笼了上来,身后之人双手交握在他面前的横栏上,将之完全圈进了怀里。
胤礽反手给他一胳膊:“离孤远点。”
胤禔不但没退开,反倒是得寸进尺地低下头亲上了他的脸;嘴唇沿着他的侧脸慢慢磨蹭着:“殿下;你还挺高兴的?”
“来喝茶看戏的可不止爷一个。”
“还有谁?”胤禔四处张望,倒是没看到其他人啊,这个时候应该都忙着留在宫里守他们汗阿玛身边表孝心才对。
“你自个不是人?”胤礽反问。
胤禔哈哈笑起来,终于是放过了他,在他身边的椅子里坐了下去,端起了茶,随口问道:“太子爷,皇上的病情怎么反复无常,时好时坏的?”
“你问孤不如去问那帮没用的太医。”
“嗯?”胤禔叩了叩桌子:“你真的不知道?”
“孤为何要知道?”胤礽重重搁下茶盏,冷眼看向胤禔:“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胤禔转开了眼,反正你也不会说。
“回去吧。”胤礽懒得理他,起身就走了。
胤禔无奈跟上去,将胤礽挡在了车门口,压低了声音:“太子爷,老实说,皇上的病情与你有没有关系?”
胤礽冷笑:“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你胆子也太大了。”
“跟你没关系。”胤礽说完,大声下令出发,砰地一声甩上门,却将胤禔给丢了下来。
是日晚,某人被太子爷拒之门外。
一大早,胤礽打着哈欠推开窗,就见外头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雪终于是停了,来了盛京这里近半个月,头一次见到了晴天日头。
胤礽一时高兴,连忙吩咐人伺候自己更衣,先去了康熙处请安,康熙的起色看着又比才来之时好了些,许是因为过几日便是年节了,诸事顺利,这会儿倒也显得格外精神。
胤礽与他说了会儿话,便退了出来,路过十王亭处,远远便听到一阵笑闹声,何玉柱小声禀报:“爷,八爷九爷几个带着一众小阿哥们在前头玩雪呢。”
胤礽看过去,漫天漫地的白雪中与一众小皇子皇孙打成一片的可不就是胤禩几个嘛。
胤礽站在原地看了一阵,心下有些疑惑,问何玉柱:“他们一大早的倒是挺好兴致的?”
何玉柱答:“其实是先头八爷九爷去给皇上请安,皇上让他们带众位小阿哥出来玩的。”
原来如此,胤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八爷九爷倒当真是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