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umenides却并未如罗飞所愿。〃不,你错了。〃他的回复中透出冷冷的意味。
罗飞锲而不舍:〃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一个毫无过错的人?〃
〃因为我们是两个阵营的敌人,在我们之间只有你死我活的关系。所以我必须杀死一个敌人来坚定自己的信念。这样我以后再面对警方的时候就不会有任何的顾虑和迟疑。有句话你应该知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看着这样冷酷的语句,罗飞的心在一阵阵的抽紧。他又想起了与袁志邦最后一次见面时对方说过的那些话:〃我们已经处于不同阵营,即使互相欣赏,即使我们在追求同样的正义,但为了维护各自的规则,见面后却只能拼个你死我活。你要杀我,我也要杀你……这就是警察和杀手的故事。为了惩治罪恶,我们都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这牺牲是为了保护更多人的利益。所以我们之间的杀戮,是没有无辜可言的。〃
现在,电脑对面的那个年轻人正在用相同的论调回应着自己。罗飞口中泛起一股悲凉的苦涩感觉。不过他仍不愿放弃,在沉默良久之后,他再次敲击键盘:〃那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Eumenides不愿轻易许下承诺,但他也没有回绝,只是道:〃你先问吧。〃
〃既然你已经杀死了郑郝明。那你以后再遇到警方人员,面对这些你所谓的'敌人',你真的会更加坚定地举起你手中杀戮的屠刀吗?〃
Eumenides许久也没有回复。
〃你犹豫了?〃罗飞的精神再次振作起来,〃你真实的状态正好与你刚才的理论相反吧?那次杀戮没有让你变得更加坚定,而是让你深陷在愧疚和彷徨的沼泽中。否则你为什么要刻意找到那个女孩?你的内心深处难道没有怀着一种赎罪的动机吗?〃
〃可笑。〃Eumenides的字迹重新出现在屏幕上,〃你在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我。〃
罗飞立刻尖锐地回复过去:〃把想法强加给你的人,不是我,是袁志邦!是他让你杀了郑郝明,是他灌注给你与警方为敌的理论,甚至是他给了你Eumenides这个见不得阳光的名字。难道你从没有质疑过:自己为什么要接受这些?为什么要成为Eumenides?那只是另外一个人的扭曲的欲望,你为什么要为了这个欲望而付出自己的一切?〃
Eumenides:〃那个人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既然接受了他赐予的生命,我又有什么权利去拒绝他传承给我的想法?〃
〃你真的认为袁志邦给你的全都是恩赐吗?难道那不是一个阴谋?〃
〃请你住口!〃
即使是隔着网络,罗飞也感受到了对方情绪上的变化。他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更进一步地写道:〃你该知道,正是袁志邦杀死了你的亲身父亲,而当时的局势明明已经可以控制。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你难道从未想过吗?〃
〃住口!〃Eumenides再次激烈地抗议道,〃我不需要你来引导我的思路!我自己能查出真相,所有的真相!〃
〃好吧。〃罗飞暂时撤回了自己的锋芒,〃或许真相会让你彻底改变。〃
Eumenides似乎在网络那端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他才回复道:〃改变……能改变什么呢?我已经是一个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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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并非关键,重要的在于:每个人都还有将来。〃
Eumenides:〃你是专案组长,我是被缉捕的凶犯。我们之间有必要讨论将来吗?〃
罗飞心中一动,他分明听出了对方话语中某种试探的语气。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个良好的信号,而自己必须尽快对这个信号作出反应。
罗飞快速地沉吟了一下,然后他拿定主意,用键盘敲出了如下的语句:〃你并没有在我手上犯过案子,我大不了再回到龙州。〃
鉴于自己的身份,罗飞不能把话说得过于直白。但他的意思却已经非常明显:Eumenides虽然身负多重命案,但那些案件都是自己就任省城刑警队长之前犯下的。即使是万峰宾馆的血案,也是发生在罗飞正式接受任命的前一天下午。此后的阿胜之死,现在也没有证据表明是Eumenides所为。所以严格说来,Eumenides的确还没有在罗飞手上犯下案件,罗飞仍有理由辞去专案组长的职务,继续回到龙州任职。
Eumenides多少有些意外:〃你要背叛自己的职责吗?〃
罗飞停顿了片刻,他也有些犹豫。面对一个血案累累的杀手说出宽忍的话语似乎有违自己一贯的风格。不过那杀手如果真的愿意自我救恕,又有什么理由要把他的回路堵死?想到这里,罗飞便又坦然回应道:〃我的职责是阻止罪恶,而不是复仇。让罪恶不再发生,这才是我最终追求的目的。所以如果让我做一条二选一的抉择……你继续作案然后被我抓住,或者是你从此消失无踪……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如果你还会对你的罪恶进行救恕和补偿,那我的选择将变得更有意义。〃
〃只要我继续作案,你就一定不会放过我,是吗?〃 Eumenides剖析着罗飞的潜台词。
〃是的。〃对这个问题罗飞没有丝毫的犹豫,〃你现在仍可以选择,但只要有一起案件在我手里,你就再没有第二次的机会。所以我会等你,等你到这个月的月底。〃
这个月的月底,正是〃死刑通知单〃上给杜明强设置的最后的执行期限。如果Eumenides能够放弃这次行动,那便意味着他终止了〃死刑通知单〃上的杀戮。而罗飞在失去追查线索的同时,似乎也有了宽恕对方的理由。
这看起来或许是一种很好的结果。就如同高手间互相忍让,达成某种均衡的〃和谈〃局面一样。
可这短暂的均衡又是否能维持住呢?
罗飞还在等待着对方的回答,可这一次Eumenides却没有再回复。
三天之后,十一月十日上午九点二十七分。
和大多数城市一样,省城殡仪馆也位于偏僻的郊外。门前的马路虽然修得宽阔平整,但即使在这样的上午时分,也仍然见不到太多的人来车往。
市内也有公车会经过殡仪馆,不过足足十五分钟才终于等来了一辆。有四男三女从这辆公交车上走下来,他们的年龄穿戴各异,无一例外的是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肃穆的表情。
这几个人下了车之后便分散开向着殡仪馆的入口处走去。看来他们都是来参加治丧活动的,但彼此间却不同行。
殡仪馆门外的路边聚集着十几家流动摊点,出售些鲜花、黄纸、蜡烛之类的祭奠用品。当那四男三女经过的时候,摊主们便都不失时机地叫卖起来。
〃先生,买一束鲜花带进去吧?〃
〃大纸,大纸便宜啦。〃
……
或许是做好准备而来,或许是没有心情停留,这些过客们大多对身旁的叫卖声充耳不闻。他们步履匆匆,连头也不吝回转一下。
但也有一个人与众不同。人丛中一个身形削瘦的老者停下了脚步,他须发斑白,看起来已近古稀年纪,在往这群小贩们身上扫视了一圈之后,他又迈步向着其中的一个男性摊主走去。
那摊主大概三十多岁,身材矮小,衣装粗俗,油乎乎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脑门上,像是有半个月都没洗过似的。见到有〃顾客〃上门,他连忙陪着脸招呼道:〃大爷,需要点什么?〃
老者却对他摊点上的货物看也不看,只是沉着声音问了句:〃你们队长呢?〃
摊主愣了愣,然后他看看身边的同行们,反问那老者道:〃什么队长?我们做做小买卖的,哪里有什么队长?〃
老者略略地摇了摇头:〃别在我面前装了。你,还有前面跟我一起下车的穿绿夹克的小伙子,你们都是刑警队的。〃
摊主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勉强挤出些笑容:〃你说什么呢?搞错了吧?〃
老者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忽然间他抬起右手,向着摊主耳鬓间又长又乱的发际抓了过去。那摊主连忙缩着脖子躲避,但老者的动作迅捷无比,前者只觉得眼前一花,同时有一阵微风从自己的脸颊旁轻掠而过。待到回过神的时候,只见老者的手已经缩了回去,而他手心中却多了一个小巧玲珑的无线耳麦。
摊主一脸尴尬的表情,咧着大嘴却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叫你们队长来见我。〃老者把耳麦扔到摊面上,然后便甩手自行离去了。只留下摊主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独自承受着周围〃同行〃们投过来的诧异的目光。
老者走进了殡仪馆的大门,径直向着西边的灵堂方向而去。到了灵堂入口处,却见有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前后忙碌着什么。老者略停下脚步,目光很快停留在其中一个青年男子身上。那男子同样也是警方安插好的便衣,他的视线和老者对了一下,立刻便产生一种莫名的慌乱感觉,于是连忙转身避了开去。
老者又举目往灵堂内扫视了一圈,这才迈步走了进去。灵堂的正中位置摆放着一具水晶棺柩,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妇人正站在棺柩旁边,默默垂泪。老者走上前,右手轻轻地搭在棺柩上,低下头看向静躺在里面的死者。
老妇人此刻感觉到有人到来,当她转头看到那老者时,脸上的悲痛便转化成诧异和怨恨的神色。
〃你终于来了。〃她哑着嗓子说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老者的手在棺柩上慢慢地拂动着,像是要隔着那水晶馆盖抚摸死者的脸庞一样。良久之后,他幽然长叹了一声:〃我的儿子……我当然要来看看他的……〃
〃你不要在这里假慈悲了。〃老妇人怨气未散,〃你什么时候关心过他?你如果是个称职的父亲,儿子又怎么会死这么早,要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妇人一边说一边用手绢擦拭着眼角,似乎难以控制住心中的悲恨情绪。
老者露出黯然的苦笑:〃你以为儿子是刚刚才离开的?二十多年前,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躺在这里了。〃
〃你是在怪我吗?你还要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妇人愈发激动起来。
老者轻叹一口气,他微微仰起头,同时又闭上眼睛,似乎有许多的话却又实在难以说出口。
妇人也不再理他,垂头看着棺柩内的死者,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她的悲痛似乎到达了某个极点,于是便用双臂抱着棺柩,放声地恸哭起来。
老者的眼角也微微有些湿润,但泪珠并未滑下。忽然间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来看向灵堂入口的方向。
却见一男一女俩人正站在门口,想进却又不进,有些犹豫不定的样子。
老者的眼睛眯了眯,他直盯着门口的中年男子,虽然没有说话,但目光中已经传递出很多的东西。
那男子便也不再迟疑,他迈着大步向灵堂里走来。另一个年轻的女子则紧紧跟在了他的身后。
老者默默地等那中年男子走到近前,这才开口问道:〃这里的人都是你安排的吗?〃
〃是的。我是新任的刑警队长罗飞。〃中年男子顿了顿,又补充说道,〃我布置那些人,对您并没有恶意,我只是想保护您的安全。〃
〃罗飞?〃老者的目光一凛,似乎想到了些什么。然后他又垂首看向棺柩中的死者,黯然问道:〃那么是你找到了他?〃
罗飞回答说:〃不光是我,还有另外一个人。〃
老者抬起头〃哦?〃了一声。
〃Eumenides,那个连环杀手。最近您应该也听说过有关他的传闻吧?〃
老者脸皱起眉头:〃袁志邦?新闻中说他已经死了。〃
〃袁志邦的确死了,可是Eumenides还在。早在十多年前袁志邦就给自己选定了一个接班人。〃罗飞一边解释一边观察着老者的表情,到目前为止,他还不清楚对方对于两代Eumenides的事情到底了解多少。
〃接班人……以他的性格倒也不奇怪。〃老者轻轻地摇着头,〃毕竟是他想做的事情。只要他还活着,那不管用什么方式,也一定要做下去。〃
〃那您知道他选定的接班者会是什么人吗?〃罗飞试探着问道。
老者看着罗飞的眼睛,似乎想从对方那里反捕到一些信息。渐渐地,他脸上的神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我知道了……〃他悠悠地说道,〃不过也只是刚刚知道而已。〃
罗飞相信对方的说辞:他是刚刚根据自己的神态,并综合其他信息后推断出了Eumenides接班人的身份,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工作。
而老者此刻又喟然叹了一声:〃那么他正在追查生父被射杀的真相吧?所以你们才会找到我的儿子。嘿,有哪个父亲能在儿子死了之后,还不过来见上最后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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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飞默认了老者的说法。事实上,在丁震自杀之后,正是他安排各路媒体广泛登报〃大学教授离奇死亡〃的事件报道。而他的目的也和Eumenides一样: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引出消失已久的丁科。
现在这个目的已经实现。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老者正是传说中无所不能的警界神话丁科。罗飞相信他一定掌握着十八年前一三零案件的真相,而这个真相或许就是摧毁Eumenides血腥信仰的最有效的武器。
不过有件事情罗飞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我们找到丁震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晚了。Eumenides抢先一步通过网络对丁震进行了威胁,这才是您儿子自杀的真正原因。〃
〃你不用解释这些。我不会把他的死迁怒于其他任何人。因为要追究最根本的责任,原本就在我自己身上……〃说到这里,丁科再次闭起了眼睛,同时把双手都按在了棺柩上。
罗飞看看身旁的慕剑云,俩人都觉得有些尴尬。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带着歉意说道:〃本来我今天是不想打扰您的……只是那些便衣又不得不安排,因为那个杀手比我们更加急迫地想找到您,我们必须要保证您的安全。〃
〃我自己留意就好了。多了几个便衣,能有多大的意义。〃丁科淡淡地说道,语气中透露出来的却是十足的自信和霸气,〃今天是我们父子分别的日子,我实在不想被其他事情打扰。〃
罗飞〃嗯〃了一声。但却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复。
一旁的慕剑云知道罗飞的心思:一方面他相信丁科的能力,同时出于尊重,也希望给对方留出隐私的空间;但另一方面对于Eumenides这样的敌手,无论怎样谨慎和小心又都是不为过的。如果撤掉所有的便衣,万一丁科在Eumenides手中出了意外,那警方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不如这样吧。〃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慕剑云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我们只留下一个人对您进行陪护,其他的人全都撤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