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着,他托住我的下巴抬起来,微眯起眼,视线如同雷射似地在我脸上一遍遍扫描。
「的确,你几乎从头到脚都不是我的类型,但又是为什么呢?看到你就会想吻你,让你全部都属于我;听到你的声音也想吻你,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的声音这么可爱;连那两个蠢蠢的酒窝,现在看起来也可爱得让人好想咬一口。」说完,真的在我左颊上轻轻啃了一口,尽管这会儿那里还没有出现那所谓的「可爱的小酒窝」。
「……」
连想搓去皮肤上的鸡皮疙瘩都没有力气,我从发梢到脚指甲都全部僵在了那里,是被惊吓的,也是被肉麻的。
这家伙,到底晓不晓得自己说了什么等级的甜言蜜语!?
脑门上突然挨了一个栗子,一声冷哼混杂着得意的笑声飘进我耳中。
「随便说说你就信,真是当之无愧的白痴啊。」
「……」
与那个混蛋死神相处的这么些天,总的来说,就是一部关于欺压与被欺压的血泪史,我已经不想再一一详述。
也许有人会觉得我是自作孽,既然这么不喜欢,何必还要成天屁颠屁颠地跟在人家后面?
说起来是这样没错,但问题是,以我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我不跟着他,又能怎样?至少他还可以和我讲讲话,虽然常常没讲几句就被他气得半死。
不过说实在的,有他在身边,我的确是非常非常不空虚,因为大部分时间我都忙得没时间空虚,要嘛忙着跟他辩论(要说是拌嘴也可以),要嘛就忙着抵制性骚扰……
我抬起头仰望天空,多么灿烂的阳光,多么灰暗的我……唉。
「你要不要单独待一会儿?」旁边忽然传来这样一句。
我惊讶地看向陌释。
「为——什么?」我忧郁状。
陌释额头上鼓出一条青筋:「我去办点事。」
「私事?」我天真状。
「不是。」陌释摇头。
「那我为——什么不能去?」我回到忧郁状。
陌释的眼角微微抽动几下:「也不是不能……」
「那我要去。」我看着他,坚定地重申:「带我一起去。」
真是的……要是他说有什么好玩的东西,非要拉我去,说不定我还会躲得远远的。偏偏他明显有意要把我撇开,那我当然更要跟定他啦。
还以为会是什么不得了的地方,结果去了一看,就只是高速公路而已。这种时段,路面上车来车往,十分繁忙。
陌释和我站在路边,大概过了一、两分钟,他忽然搂住我的腰,纵身一跃。事情发生得太快,我还来不及反应,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辆货柜车的顶上。
车子行驶的速度太快,强风呼呼地扑面而来,我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吹跑了——尽管我知道这不太可能。何况就算被吹跑了,反正我这个样子也死不掉。不过为求安心,我还是半蹲了下去。
扬起脸望向陌释,他仍然文风不动地站在那里,瞟我一眼,然后抬手看了看腕表。
怎么又看?先前我就留意到他看了一次表。他是赶时间要去做什么吗?
正这么猜想着,忽然看见他的右手袖口里滑出了什么东西来,闪烁着金属质感的银光。
似曾相识的几幕在我脑海中闪现——午夜杀人魔?科学怪人?
机会难得,我立即张大眼仔细端详,这才发现,原来那玩意并不是从他袖口里出来,而是在手腕上方,就从他的皮肤里伸出来。
虽然没有流血,但是看上去就觉得很痛,我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至于陌释本人脸上却没有丝毫波动,我想他可能比较不怕痛,要嘛就是他早就习惯了这种痛。
那根类似于钢锥的东西逐渐变形,以陌释的手腕为中心,上绕下环,组合成一只形状很特别,甚至有点可爱的东西。
我不是很确信那东西是什么,猜测地问:「这是不是『弩』?」
「嗯。」
「啊,真的是……」我猜对了,那确实是一只比较袖珍的弩。
既然弄出这种东西,也就是说,陌释是要用它射什么?
我抓抓头:「你变不变得出手枪?」
「可以。」
「哦?」不出我所料。连火箭筒都能变,手枪肯定也是不在话下啦。
「那你为什么不变枪?」那不是比弩要拉风多了吗?弩都是什么年代的东西了。
「不喜欢。」说完,陌释伸直手臂,箭头朝向另外一辆货柜车。
那辆车是行驶在超车道上,比我所在的这辆车稍微落后一点点,但车速一点也不落后,也是快得像飞一样,随时可能赶超上来。
那辆车的司机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秃顶男人,看他的脸色和神态,我敢肯定他已经非常疲劳,可能已经连续驾驶超过十个钟头。
「你要干什么?」我问陌释。
「怕吵的话,先捂住耳朵。」说着,陌释的一只眼睛闭了起来,像是瞄准着什么。「马上那辆车会爆胎。」
「爆胎?」「会」爆胎?
我的脑筋可能从来没转得这么神速过,转瞬就想到:「你要把它弄爆胎?」这就是那只弩的用途所在?
「嗯。」
「然后呢?会怎么样?」
「车祸。」
听到这个答案,我不禁心里一紧,缓缓攥起了拳:「车祸……会怎么样?」
「十一个。」
「……」意思是,会有十一个人在这场车祸中丧生?
在医院工作,也有过接受连环车祸的伤患。然而这一次的情况和以往不太一样,我就身在车祸即将发生的现场,我将眼睁睁看着十一个健健康康的人走向死亡……
眼睛忽然被什么光线刺了一下,视线转移过去,光线是来自陌释手腕上。
那只弩的颜色相当漂亮,外形优雅,只是它的光芒实在很刺目,像要把人的眼睛刺伤似的……
我握了握拳,猛地捉住陌释的手腕。金属的冰冷与皮肤的温热交织在一起,传达到了我的手掌心。
「不要……」我直直地看着他。
他像是早料到我会这样做,漠然而简单的一句话回给我:「他们是必须死的。」
「……」我一呆,手慢慢松开,垂了下去。
没错,陌释只是在履行他的职责,只是在促成一件应该发生的事。那些人的死期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定下来,就在今天,就在立刻。
而这是和我毫无干系的事,我没权利也不应该干涉,我可以选择旁观,也可以选择不看。
现在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陌释会想要把我撇开。他不希望我看,他一定知道我不会想看。
真是后悔,早知道我就应该听他的……
摇摇头,后悔又有什么用?现在最适合我的选择是,不看。
但是想归这样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溜到了那边去,看到那辆货柜车后面的行车道上跟着一辆轿车,看车牌应该是家用车。
司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副驾驶座上的女人也许是妻子,正和丈夫交谈些什么。说说笑笑着,妻子转身从后座上的婴儿车里抱出来一个小宝宝,在怀里摇啊摇地逗弄起来。
我拳头一紧,立即转头看向陌释。除了闭着的那只眼睛,他又闭上了另外一只眼睛,然后缓缓睁开……他要动手了。
「不行!」
我的身体比脑子动得更快,来不及多想就扑了过去,把他的手臂整个搂住。「不行,不行,那辆车上有个宝宝……」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陌释说:「他所受的痛苦会比大人少很多。」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他才刚刚来到人世,说不定连一声「妈妈」都还没有叫过,为什么不能活下去?他又没有做过什么,难道也非死不可?……这些话我在脑子里想了一遍又一遍,可我也知道,说这些话没有任何意义。
他是不该死的,但同时他也是该死的。反正都是他的命,不关我的事,也不是任何人的错。
我明白,我真的明白,至于为什么我的手要把陌释的胳膊越搂越紧?
本能。不是我的错……
「放手。」陌释说。
我摇头。
「放手。」
继续摇头。
陌释没有再出声,我感觉到他的手臂开始用力,他的力气大过我很多,到最后一定会被他把手抽回去。
我咬咬牙,猛地往他撞了过去。他不可能料到我会这样做,猝不及防地被我撞倒,重重跌坐在车厢顶上。当然我自己也没有幸免,摔到了他的腿上。
不知道有没有痛到他了,反正他脸色一黑,张嘴就是要骂我,我看得出来,但是最后他却并没有骂出来,只是冷冷说了一句:「不要干扰我的工作。」
「……」我无言以对。
我当然知道我的行为是不正确的,对他而言,更或者对这个世界的规则而言,我是在犯错。知错就改不是每个人都能办到的,就譬如现在的我。
面对我的固执,陌释脸色更加不善,像是随时准备给我一巴掌似的。
「没有人要求你来这里,没有人强制你看着它发生。」他说,按捺过后的声线异常地沉。「你看不下去可以不看,不想留在这里可以立刻离开。」
我摇头,伸手捂住他的嘴。我不听,他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想听。他太冷静,到了堪称冷酷的地步。
陌释把我的手拉下来,眉头微皱着说:「早点开始就可以早点结束,别再耽误我的时间。」
结束——这个字眼可真是绝。
我抿了抿唇,忽地扑上去,压住了陌释的嘴唇。既然用手堵不住他的话语,那我就用嘴。
但是出于心虚,我没有用上多大劲力。所以他很轻易就把我推开了,直直瞪着我,眼睛里阴云弥漫,颇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危险。
「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问得很慢很慢。
「……」我当然知道,但我又不太确定。我这样做,我到底为了什么……
在我沉默的时间里,陌释的脸色隐隐发生着变化,最后他眉头一挑,威胁意味浓厚地说:「别在这里无理取闹,听到吗?」
我的表情瞬间凝固。
没错,他在履行职责,而我在干扰他的工作,在干扰这个世界的正常秩序。我是多么可恶,多么愚昧,多么糟糕……那我还顾虑什么?反正我已经这么糟糕,什么道理也不讲,无理取闹就无理取闹!
我向陌释猛扑过去,整个把他压住,在他唇上又吸又咬。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生气,也不知道是气他还是气我自己,或许都有。
可能是我这个样子太疯癫了,陌释没有立即做出反应,就躺在那里任我发疯。到后来是我自己心虚,也可能是我在他唇上尝到的血腥气让我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些,动作跟着缓下来。
这时候,他才单手扣住我的面颊,问我:「闹够了吗?」
「……」我突然觉得困惑。
闹,为什么他就只认为我是在闹?我的确是在闹吗?我什么时候这样闹过别人?
当然,我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独独这样闹他。是不是因为他就常常这样闹我,所以我不知不觉中就认为这样闹他也是合情合理的?
只是,为什么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表情还是这么冷漠呢?
「你不是说要我?」我奇怪地问。
陌释眉尖一跳,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反问我:「你不是说不要我?」
「……」我愣了愣,他一向笃定我的意见纯属多余,无论我想不想、愿不愿,反正就是他的。偏偏他越笃定,我就越是要否定。直到现在,被他疑问了,让我也开始疑问起来。
要说,我并不是那种「宁死也不断背」的态度,而他的条件明明不差,性格坏是坏了点,不过我已经差不多快习惯了。
被他吻被他触碰的时候,也不会反感,却为什么就是不想接受他,哪怕只是玩玩而已都不愿?或者这么说,为什么我就是不要自己接受他?
我努力深思着,视线垂了下去。
「你要我接受你,至少先要让我觉得,你和我不是那么不同。」
盯着他的下颚,我低低地说:「身分归身分,为人归为人。你把太多事当作想当然,让人很难想像你会真的在乎什么;我觉得是大象,你觉得是蚂蚁;每个人都有七情六欲,是不是人类才会这样?而且,人类是有心的……」
「我没有心?」陌释平淡地说。不掺杂感情成分,只是一个纯粹的问号。
「我不知道……」我顿了顿。「我希望你有。」
「有又怎样?」陌释嘲弄地冷笑一声。「没有又怎样?我就是我。」
「对,你就是你。」
我点点头。「区别只在于,你是陌释,还是死神。」有心,原本只是代号的名字也有了不一样的意义;没有心,那就只剩下一个身分。
陌释的瞳孔骤然缩紧,目光闪动,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他这么动摇的表情。要不是我现在就压在他的身上,我会以为他被天上掉下来的一道雷给劈中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捧住我的脸往下拉去。
「白痴,你真的是个白痴……」含糊低语着,他在我脸上这里那里到处落吻,痒得我快不行。
「叭叭!」
喇叭声像惊雷似地响起,同时货柜车一个小刹车,上面的人自然也跟着晃了一下。
司机不知道是跟谁打了个招呼,然后车子还是如常行驶。
陌释看着我,倏地眉头一皱手一掀,把我从他身上撩下去,坐了起来。
我挠头,也跟着他坐起来,瞄瞄他的脸,再瞧瞧周围,立刻明白了他的脸色发阴的原因所在。
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车子路过了一个弯道,那辆货柜车以及后面的家庭轿车都拐进了弯道。这也就是说……
「你做了好事啊。」凉飕飕的话语在我耳边响起。
我捏住耳垂,勉强挤出干笑:「哈哈,哈……」
「还笑,你真以为自己做了好事?」陌释捏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脸转过去面对着他。
「没有结束就无法重新开始,你也耽误了他们的时间。」他沉着脸说。
「呃……」是、是这样吗?
我冷汗:「那怎么办?是不是要想办法补救?」
「你说呢?」陌释没好气地厉我一眼。
我知道,我一定是给他惹了不小的麻烦。有些事我明白是非要做完不可的,而那是原可以一次完成的事,结果害他要一个个分开去做……
唔,扭过头,我想我有必要闪远一点,免得他看到我就来气。胳膊突然被捉住,然后是用力一扯,把我整个摔翻在车顶上。
紧接着一团黑影笼罩到我的上方,我瞪大眼睛,被弄糊涂了:「你不是要去想办法补救吗?」
「我的错失自然要补救。」
每次看到陌释挑眉我都会有种不好的预感,而且这次他的眉毛还挑得这么高。
「至于你,给我造成了错失,你以为你可以不用弥补我?」
「……」
不必预感了,我已经切实直接地感觉到,一只手从我的衣服下襬滑进来。毫无拖沓,一下子就准确地捏住了某个地方。
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