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闺风云录- 第4部分

　　忽然，“啪”地一声，只见徐福全狠狠地煽了朱小梅一记耳光，阴森森地说道：“皇家之地，岂容你这般失礼！拉出去！”

　　当时我的心，如同寒风中的瑟瑟秋叶，戚戚然，脸上却不敢表露任何一丝痕迹。一个秀女的命运，其实，并非完全掌握在皇帝手中，而是这非男非女，无官无职的内宫太监手中。

　　我心里对徐福全颇为厌恶，却也恭敬地回敬一礼，很谦和地笑道：“公公如此大礼，乔氏不敢当。”

　　徐福全高声唱道：“皇上有赏。”

　　我带了一众人等，又赶紧跪下听赏。

　　徐福全继续唱道：“赏宁宝林金元宝十锭，纹银五十锭，碧玉兰花头簪一个，蓝宝石祥云纹饰手镯一对，东珠木兰纹饰耳坠一对，宫绸一匹，云缎两匹，锦绸三匹，官布五匹，瓷碗20件，蓝地黄龙瓷盘2件，扬州宫粉三盒、苏州胭脂两盒……”

　　接着又念出各色器物，有银火壶、银锅、银罐、铜提壶、铜八卦炉、铜手炉、铜舀子云云。

　　听得徐福全念完，我赶紧谢了恩。徐福全谄笑道：“宁宝林福泽深厚，皇上赏赐，自然也不是其他新进宫嫔可比的。如今贵为宝林，这偏殿是万万住不得了。皇上特赐宁宝林搬入清芳堂。”

　　我低声对徐福全说道：“公公请这边说话。”

　　徐福全是个明白人，挥手让下人退去。

　　梓菊递来一锭金子，我随即明白了，接过来，笑吟吟地放在徐福全手上；道：“徐公公今日奔波劳累，乔氏好生过意不去，还望公公见谅。”

　　徐福全接了金子，眉开眼笑；道：“为宁宝林效劳，是奴才的职责，宁宝林何必多礼，宝林有何用得着奴才的地方，只管吩咐就是。”

　　我恳切地说道：“恳请公公让梓菊留在乔氏身边，做个差遣。”

　　徐福全笑道：“只要宁宝林喜欢，留谁不可以？再说，梓菊可以留在宁宝林身边，是她的福气。”



　　我一笑，又恳求道：“乔氏还有一事相求。我有一个姐妹，广安州容和县人氏，唤名白玉瑕，同为本届秀女，第一轮被搁了牌子，安排进了浣衣局。不知公公可否让她过来伺候，做个使唤丫鬟？”

　　徐福全不愿得罪我，见我获皇上青眼，也想做个巴结，虽说玉瑕曾得罪于他，但权衡之下，那不过是小事一桩，忙道：“宝林要个使唤丫头，有什么要紧的，等下奴才禀明了贵妃娘娘，就把她送去清芳堂。”

　　我行了一礼，笑道：“如此多些公公了。玉瑕年少不懂事，有冲撞公公之处，还望公公海涵。”

　　我知道，徐福全是个记仇的人，我这是暗示，收了钱，以后就不得再借机寻玉瑕的麻烦。

　　徐福田毕竟是宫中浸泡多年的老人，如何能不懂我的意思？忙说道：“白玉瑕是宁宝林的人，谁人敢不好生看待？宁宝林请放心。”

　　我又给了徐福全银子，求他将帮我打听消息的赵宁海，派给我当差，其他的奴才，也照例打了赏。

　　这清芳堂的后院，种满了木兰，白兰，含笑，白色月季，白梅等淡色花卉，花色清雅，称为“清”，一年四季花卉不断，风中芳香扑鼻，是为“芳”。

　　我刚进清芳堂，徐福全就让赵宁海和玉瑕过来了，果然很是迅速。

　　玉瑕见了我，满心欢喜，眼泛泪光，跑了过来，开口就要叫道：“静……”忽觉说错了，忙改口，向我行礼道：“奴婢白玉瑕，见过宁宝林。”

　　我抿嘴一笑，玉瑕经过这次磨难，总算定了些性子。

　　这时，有太监在门外道喜，道：“恭喜宁宝林，贵妃娘娘有赏。”

　　凌贵妃所赏之物，都是些首饰丝绸，胭脂水粉之类。接着，静妃、淑妃等大小嫔妃，也派人过来送来各色礼物，梓菊也都一一替我打了赏，让他们回去多谢众位娘娘的好意。来道贺、送赏的人，络绎不绝，一直忙到傍晚时分。

　　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珍贵事物，不觉有些惊喜和意外，宫中之人趋炎附势，想必那是常态。

　　刚过来的两个小丫鬟和三个小太监，忙着搬东西，东摸西看，喜不自禁。我偷偷看了一眼梓菊，她跟那些小丫鬟不一样，见了赏赐，不过只是淡淡的，心里不觉更是赞赏不已。

　　梓菊凑到我耳边，用极其微小的声音，说道：“宁宝林，你该说说话，镇着这些奴婢奴才，不然他们是不会服你的！”

　　我从来没有试过发号施令，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犹豫了一下，道：“这……该如何说呢？”

　　梓菊小声道：“若是宁宝林不介意，让奴婢替你说，如何？你正襟危坐，做出威严的模样，便可以了。”

　　我点点头，坐端正了，神色威严地看着众人。

　　只听梓菊不紧不慢地说道：“各位，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清芳堂的人。既是宁宝林的人，就要遵守宁宝林的规矩。做奴才的，靠的就是忠心，今日丑话说在前，若要发现有谁敢有二心，不要怨宁宝林狠心。”

　　众人脸色一惊，忙应道：“是，听从宁宝林的吩咐。”

　　我想了想，道：“嗯……好了，梓菊，都赏了他们罢！”

　　待众人欢天喜地的下去之后，玉瑕笑道：“宁宝林，刚才那模样，可真是威风呢。”

　　我知她说笑，也不以为意，捏捏她的手，调笑道：“小蹄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我摸了她的手，竟有厚厚一层茧子，硬硬的，甚是粗糙，心里一酸。于是，让梓菊拿了瓶静妃送的玉肤霜，笑道：“拿去吧，瞧你的手。”

　　玉瑕眼眶一红，眼看着，就要滴下泪来。

　　我忙制止，取笑道：“好了，好了，一路上也没见你这么多愁善感的，赶紧去涂了手吧。”

　　我想起一件事，又把玉瑕叫了回来，小声吩咐，道：“你去看看月容是否留了牌子？小心些，不要惊动他人了。”　

　　待玉瑕走后，我将一对金镯子褪下来，套在梓菊手上，梓菊刚要说话，我忙制止她，道：“姑姑，不要推辞了。我毕竟是来自乡野，还得姑姑从旁指点。在外人面前，我还是叫姑姑的名字，私下里，还是叫姑姑，可好？”

　　梓菊见我如此说，很是高兴，点点头，道：“只要宁宝林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奴婢定会鼎力相助。”

　　我心里大为感激，拉了她的手，道：“姑姑，若是日后我真能飞黄腾达，我定不会忘记姑姑的相助。”转念一想，又问道：　“　我刚进宫，也不知宫里情况如何？”


（）
　　梓菊小声说道：“如今宫里，就跟三国纷争差不多。贵妃，静妃，淑妃，不分高下。”

　　贵妃、静妃、淑妃，都是当今皇上梁胤綦宠爱的妃子，自从天启五年，皇后薨之后，这三位宠妃便开始争夺后位。

　　三妃之中，以贵妃凌层安封号最尊贵，娘家背景也最是实力雄厚，皇后薨后，暂代管六宫。贵妃其父凌桂琦，正是当今占据一方的蕃王镇南王。贵妃进宫已八年，一直长宠不衰，宫中称其“媚而不妖，艳丽无双”，入主中宫，登上后座，似乎只是半步之遥。

　　静妃乔伊静，出身民间秀女，却知书识礼，不输出身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性子又是谦和，对待下人也是温文尔雅，不但深得皇上喜爱，也是后宫之中最得人心的嫔妃。

　　淑妃，闺名孙柔，出身官宦之家，因为受宠，其父孙道和，从五品的通政司参议，升至正二品的礼部右侍郎。不过这孙道和，倒是个勤俭奉公之人，并无被人抓到错处。孙柔贤德的美名，宫中众人皆知，常陪太后抄经念佛，最得太后欢心，皇上也很是敬重。

　　皇后之位，不知要鹿死谁手了。

　　“宁宝林，宁宝林，月容被封作正七品的玉贵人了，安排住在衍翠堂。“正说着，玉瑕回来了，面有喜色。

　　我本意让玉瑕私地里，就如往日一般，叫我静远即可，不必叫“宁宝林”这般见外，但转念一想，玉瑕虽说性子比先前稳妥，但终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果在外人面前，一时出错，恐怕就被抓住把柄。于是，便由得她叫我“宁宝林”。

　　我听见月容也受了封，便也安心了。
晶莹美人遭君弃
虽然梓菊已经说过，这莹美人长得很美，但我初见她，还是被她的美貌打动，果真是长得非常美丽，特别是那皮肤。

　　月容的皮肤已是润如白玉，庄晔晴虽年长几岁，不但不输月容，反倒像是略胜一筹。那双眼睛黑如点漆，闪亮如星。整个人真是洁白晶莹，我心里暗暗赞叹，这“莹”字，果然取得恰如其分。

　　只是，这晶莹美人脸上，带了股刻薄冷淡的神气，让人很是难堪。

　　庄晔晴见了我，也没特别的表情，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道：“是什么风，把皇上新宠的宁宝林，给吹过来了。”

　　我恭敬地向她行了个礼，道：“宁宝林见过莹美人，臣妾哪是什么皇上新宠，不过是个普通女子罢了。”

　　庄晔晴没应答，只吩咐使女，上茶，便冷冷地坐着，也不说话。

　　这莹美人，唤作庄晔晴，是正四品副护军参领庄伟尧的女儿。当年她与乔静妃巧伊静等秀女同时入宫，先拔头筹，最得皇帝宠爱，封莹宝林。

　　庄晔晴姿一度艳绝宫中，也有些文墨，擅长音律，可是性子刚烈。性子刚烈，说得客气一点，是桀骜独立，说得不客气，是刁蛮任性。

　　后来，皇帝渐渐宠爱乔伊静等人，庄晔晴心中不忿，在皇上面前，颇有怨怼之词。皇帝开始还好言相劝，渐渐地心生厌烦，这清芳堂也是久不踏入了。乔伊静已被加封了一品的妃子，庄晔晴不过被升作四品的美人而已，一直住在清芳堂。　　

　　长得美貌，若是嫁个寻常丈夫，自然会待你如珠似宝，可这宫中美貌女子上千上百，贵为天子的皇帝，又怎会真正稀罕？这庄晔晴，看来并非识时务者，失宠也在情理当中。

　　我见她冷淡，有些难堪，脸上却只能装作没看见，让梓菊把碧玉兰花头簪，东珠木兰纹饰耳坠递过来，笑吟吟地送到庄晔晴跟前，道：“姐姐，妹妹今日刚到清芳堂，没有什么见面礼，这头簪和耳坠，就送给姐姐了，请姐姐笑纳。”

　　庄晔晴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是皇上赐给你的，我又怎敢夺人之美？”

　　我连忙说道：“姐姐这么说就是见外了。姐姐这般晶莹剔透的美人儿，才配衬得起这珍贵的‘珠玉’啊。”

　　庄晔晴听我称赞她的美貌，嫣然一笑，很是自得，眼中的戒心，也略微消去。

　　这宫中，喜怒均摆在脸上，让人一眼就看穿心事，终究是要吃亏的。

　　说实话，我并不讨厌庄晔晴，虽然她说话冷淡，让人很是不快。但是，会叫的狗不咬人，无声狗，才是咬人咬得最狠的。像庄晔晴这般喜怒行于色的性子，虽不讨喜，但却无害，而传说中“贤良淑德”之人，才是真正要提防的。

　　我恳切地说道：“像姐姐这般美貌，即使我见犹怜，皇上又怎么忍心把姐姐晾在这清芳堂呢。”

　　听了这话，庄晔晴笑了一下，静静地说道：“宫中佳丽三千，我又不如那些得宠嫔妃有手段，会笼络人心，皇上又怎会记得我这粗俗女子。”

　　女子向来喜好争风吃醋，但却偏以“贤良淑德”作掩饰，如此直白地说“有手段，会笼络人心”，何况，对着我这第一次见面的嫔妃，还是让我暗暗吃惊。

　　我笑着说道：“像姐姐这般‘天生丽质难自弃’的美人儿，皇上又怎么嫌弃，不过是国事繁忙，一时眷顾不及而已，像这般潮起潮落，在宫中也是常事，姐姐何必烦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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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晔晴笑道：“妹妹真会说话。”随即，又低声说道：“皇上国事繁忙……恐怕是罢……不过，我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已是半个时辰。

　　我见时间已经差不多，忙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哎哟，姐姐你看我这记性，打扰了姐姐这么久，让姐姐都没得休息。妹妹该告辞了，姐姐也该休息了。”

　　庄晔晴一笑，又有些黯然，说道：“除了今天妹妹拜访，我这已经很久没有客人了。若妹妹不嫌弃，便多过来坐坐吧。”

　　我忙宽慰道：“姐姐这是说什么呀，姐姐让我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哪会嫌弃呢，我还怕姐姐嫌我麻烦呢。”

　　庄晔晴又是嫣然一笑，满目生辉。

　　别过庄晔晴，我竟有些伤神：传说这庄晔晴“刚烈”“善妒”，其实不过是个希望夫君宠爱，害怕寂寞，却又缺乏心机的小女子罢了。

　　若是嫁于好人家，得婆家善待，该是何等幸福，可惜在皇家之中，这般缺乏手段，却又过分美貌，只能举步维艰了。

　　正想着，春桃进来通传，道：“宁宝林，隔壁的馨贵人过来拜访。”

　　这张兰馨也有几分姿色，但与庄晔晴的艳光相比，颇有不如，不过胜于气质柔弱，很惹人怜爱，与月容倒有几分相似。

　　她低眉顺眼地向我行个礼：“馨贵人见过宁宝林。”

　　我一惊，这声音好生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来不及多想，忙向她回了一礼，道：“馨贵人不必客气，请上坐。阿宝，快上茶。”

　　张兰馨静静地坐着，绞着手绢，却不知该如何说话。

　　我心道：这馨贵人真是内秀。　于是，微微一笑，道：“不知姐姐今年芳龄几何？”

　　张兰馨轻声说道：“妹妹生于顺康二十一年八月。”

　　我笑道：“我竟与妹妹同岁。我生于顺康二十一年六月，比你大两个月，你真是要叫我姐姐的。”

　　张兰馨见我说话亲切，也是没初来时那么拘谨，一笑，道：“我和姐姐同年，当真有缘，我是海宁州海宁县人氏，姐姐是何方人氏？”

　　我越听这声音，越觉得熟悉，却又偏偏想不起在何处听过，心中转了个念头，当下笑道：“我是广安州容安县人氏，不知妹妹进宫，家中二老可好？”

　　张兰馨听这话，当下脸色一黯，眼圈竟有些红了，低头道：“虽然爹娘生活富足，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