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薇挑了挑眉毛，缓缓站直了，重重地说道：“谢娘娘！”
我知道，她心里恐怕已经恨不得将我五马分尸，凌迟处死了！即便今天我不教训她，她恐怕也是看我不顺眼的了，我自己小心便是。
“顺仪妹妹，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怎么不让太监送张椅子过来坐呢！”
我转头一看，正是孙柔孙贤妃，含着笑，向我走过来。
我连忙行礼，道：“见过贤妃娘娘！”
孙柔两步并做一步，急急走过来，伸出手，掺住我，道：“妹妹如今身子不便，还行礼做什么呢！以后不用行礼了！小心身子才是！”
我微微一笑，道：“谢贤妃娘娘。”
孙柔转头，对一旁的太监呼道：“你们站着做什么？还不给顺仪娘娘抬张椅子过来！”待得太监将椅子搬了过来，孙柔又亲自扶了我，坐在椅子上，这才离开，另自坐下。
“皇上驾到~贵妃驾到~~~”
我刚坐下，便听得一声高呼，连忙又站了起来。
只见胤綦扶了乔伊静，一同坐了上座。我悄悄打量了一下乔伊静，只见她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小腹已经隆起。她穿了一件宽松的红色衣裙，又批了一件薄纱披风遮挡，遮掩得非常巧妙，一眼看去，似乎并不觉得臃肿。
众人刚要下跪，胤綦便笑道：“今天就不要跪了。不过是个普通宴会，众位爱妃随意！”
待众人重新坐下，胤綦又道：“传今日的状元、榜眼、探花罢！”
徐福全又高声唱道：“传状元、榜眼、探花~~~”下一个太监又接着唱道：“传状元、榜眼、探花~~~”
只听三人的脚步声，噼噼啪啪地，急急地走了进来，跪在地上，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抬头随便看了一眼，只见三个男子的背影，有老有少，我觉得甚是无趣，低了头，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也不去瞧他们一眼。
只听胤綦音带喜色，道：“好好，三位爱卿赶紧平身。三位都是国家之栋梁，今日朕要与你们共饮三杯！”
三人又异口同声，齐声说道：“是，谢皇上恩典。”
只听乔伊静说道：“皇上，众位娘娘都还不知道，今年的状元、榜眼、探花，该作何称呼呢！”
胤綦语带喜气，道：“对对，还是贵妃提醒了朕！今日朕在御花园设宴，即是为新科三甲贺喜，也是为了与民同乐，大家不必拘礼！三位爱卿，你们给众位娘娘，说说该作何称呼罢。”
我心里冷笑了一下：什么与民同乐，分明就是把他们当弄臣，以作取乐！于是，头也懒得抬，斜斜地倚在椅子上，用手撑了头，闭目养神。
只听一声沉厚的声音，道：“微臣卢定墨，为天启八年探花，参见众位娘娘。”
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颤颤地，道：“微臣林怀忠，为天启八年榜眼，参见众位娘娘。”
这时，一个清澈，却又沉稳厚重的声音，抑扬顿挫道：“微臣袁清扬，为天启八年状元，参见众位娘娘！”
他说他是谁？
袁清扬……袁清扬……
这个名字，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远得我已经不再记得……可是……为何竟又挖起了我内心深处的记忆……
是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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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所认识的那个袁清扬么？
是那个当日站在玉兰花下的少年么？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恍然若梦故人来
我缓缓坐直了身子，抬起头，楞楞地，望着前面的三个背影。
一个穿着暗红色儒衫的男子，大约已是人到中年，身材壮实，微微有些发福了。
一个是穿着褐色儒衫的老者，身材干瘦，稍稍有些佝偻着身子，头发已经花白了。
那个穿了青衣的少年，在阳光笼罩下，我竟看不真切了！
是他么？这少年的背影，身长玉立，比我记忆中的清扬，还要更高些，更壮实些。真的是他么？
只听胤綦道：“赐坐！”
三人异口同声，齐声应道：“谢皇上！”
我紧紧地望着那个青衣少年，只见他缓缓转过身来，那一瞬间，我不由地，全身一震：他的五官，并非十分俊美，却棱角分明，目光炯炯，流露出又是刚毅，又是温柔的神色。虽然身形高挑，却非粗俗简陋，反而儒雅之极！
他，若不是袁清扬，还会是谁呢？
他竟然是状元？他，竟然高中了状元？
我的内心，辗转翻腾，这时，一道目光射了过来，竟是他看见了我！四目对接，他的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脸色也僵硬了！
我再也不敢看下去，连忙低下了头。也不知是喜悦，抑或是惊讶，抑或是酸楚，抑或是无奈。
我只想赶紧逃离这里！
可是，我不能动，一动也不能动，更不能给他人看出我的异样！
胤綦、那班妃子，说说笑笑，不时地向新科三甲询问，问这问那，谈笑风生， 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我以为，这辈子……我们也都不会再相见，可是，为何在这深宫大院之中，竟然却又相见了呢？为何胤綦竟又突发奇想，设了如此一个古怪的宴会？
难道……一切都是天意？
离开家之前的那晚，袁清扬将我搂在怀里，我硬是将他推开了，叫他“清扬哥哥”。是我狠心，将我们之间的情谊，一刀斩断了。
如今，我已经是皇帝的女人，已经是后宫的妃子，即将身为人母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许久了，我又何须如此介怀？又何须纠缠不清？
我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便抬起头，看了清扬一眼：只见他神色坦然，正在回答胤綦的问话，目不斜视，并没有望我一眼。
我的心，忽然闪过一丝失望：原来他已经忘记了……是啊，都许久了……也许他也该娶妻了罢……一切，不过就是我自己会错意罢了……我原本，还期待些什么呢？
我自嘲地笑了笑，竟然鼻子有些发酸，赶紧低下头，轻轻咳嗽了两声，掩饰过去了。
只听乔伊静笑盈盈地，道：“皇上，听说新科三甲没有高中之前，就已经是有名的才子了。不如让他们做首诗，让臣妾们也见识见识！”
胤綦笑道：“好！当年诗仙李太白，为贵妃杨玉环作了《清平调词》三首，堪称千古绝唱。依朕看，今日新科三甲的才华，也未必输与李太白了！”
乔伊静附和着，道：“新科三甲是天子门生，皇上才情过人，门生自然也是出众的。那皇上说，以什么为题好呢？”
胤綦想了想，说道：“‘名花倾国两相欢’，就以咏花为题罢！”
众嫔妃一听，纷纷附和，流露出大为欢喜的模样。太监送上笔墨纸砚，让三人当即挥毫作诗。
“咏花”诗，表面看，是个俗到极致的题目，可是越是这种世俗的诗词，却是越难脱颖而出，越是能显出诗人的高低。就如同烹饪佳肴，若是有些山珍海味，珍奇百味，做出的菜肴好吃，自然不稀奇，可是用最为普通的青菜萝卜、豆腐鸡蛋，做出比山珍海味更美味的佳肴，那才是最高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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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了一刻多钟，三人便陆续说道：“回皇上，微臣已作完毕！”
胤綦点点头，喜道：“好好！呈上来！”
太监连忙收了三人刚做的诗，恭恭敬敬地呈递上去。
乔伊静看了看，笑道：“皇上，不如让新科三甲，将他们的诗词一一念出，让臣妾们也一同品赏，岂非更好？”
胤綦道：“嗯，贵妃此言有理。好，你们三人，便将自己所作诗词，念出来罢！”
那穿暗红儒衫的中年男子，站出来，行了个礼，道：“微臣卢定墨，向皇上和众位娘娘献丑了！”
只见他站直了身子，背着手，念道：“《咏牡丹》：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 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
胤綦点点头，道：“嗯，格律工整，写出了牡丹的千娇百媚之态，不错。”
众人见皇帝说不错，不管是懂诗的，还是不懂诗的，识字的，不识字的，也都异口同声，交口称赞，说探花果然不负虚名，诗词做得确实好。
我心里暗笑：这个卢定墨，果然人如其名，安安定定，墨守成规。这首诗当然格律工整，不能说不好，可是，却是四平八稳，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那个头发花白的老榜眼林怀忠，慢慢走出来，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微臣写的是《咏莲花》：绿塘摇滟接星津，轧轧兰桡入白苹。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
这首诗，写得又是风雅，又是香艳，只见水天相接，摇着木兰船桨缓缓划入碧波莲池之中，那些白莲灼灼生辉，如同洛水女神的白袜，香气环绕，确实不失为一首好诗！
可是，这个林怀忠，老眼昏花，头发花白，颤颤巍巍的样子，说话口音又重，这般的诗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是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这首诗有些用词颇为生涩，不少嫔妃其实听不懂，并不知其意，可是，见林怀忠摇头晃脑的模样，已经忍不住，用丝帕掩了嘴，唧唧咕咕地笑开了。
胤綦也忍不住笑了，他强行忍住，一本正经地说道：“好诗，好诗。艳而不俗，美而不妖。林怀忠，你有这等才情，想必年轻时候，也是个翩翩佳公子，倾倒众生罢！”
林怀忠咧开了干瘪的嘴，笑道：“皇上过奖，微臣不敢！不过微臣年轻时候，也曾出入风月场所，颇得青眼！”
不少青楼名妓才貌双全，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无所不能，无所不精。文人墨客、风雅名士流连风月场所，狎妓冶游，乃是风雅之事，乃至吟咏作赋，传之于后世。林怀忠流连风月场所，并无不妥，只是见他佝偻干枯的模样，如何能“赢得青楼薄幸名”？众人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间，御花园中笑语盈盈，煞是动人。
林怀忠也在陪着笑，我望着他，心里闪过一丝同情和悲哀：辛辛苦苦一辈子，挑灯苦读，耗费了所有的时光，就为了一朝上榜，获得功名利禄。可是当他真的考取功名，已经悄然老去，反而却沦落为众人笑柄！是幸运，抑或是不幸？
正想着，却听乔伊静笑道：“卢探花、林榜眼的诗词，都得到了皇上赞赏。袁状元，你的呢？”
我回过神来，望了望清扬，又赶紧低下头来，
只听清扬沉声道：“是，微臣所作诗为《咏玉兰》，献丑了。”
他稍微顿了顿，低声吟道：“蘸露迎风闭月羞，冰肌风骨意难求。二乔未嫁倚栏笑，铜雀春深叹暮愁。”
咏玉兰？咏玉兰？
我就如同陷入一个旧梦之中，那个我，那个他，那时候，就是在一株玉兰树之下。
他眼中露出复杂的神情，悔恨，不舍，痛心，眼睛隐隐有些红丝，像是几日未睡，哑然道：“静远，为何你……一定要进宫呢……你……”
他咬了咬牙，涩然道：“当初，我们不是说好了么……我一定会娶你做妻子的……”
他呜咽了，哑着嗓子，悲怆地说道：“成家立室……琴瑟和谐……你真以为，我可以么……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瓠……”
他叹息道：“侯门一入深似海……进了皇家的宫门，以后……你孤身一人，谁能照顾你呢……”
他的手，深深地抚着我的头发，抱着我，呜咽道：“远儿，远儿，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生离还不如死别……”
二乔未嫁倚栏笑，铜雀春深叹暮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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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乔未嫁倚栏笑，铜雀春深叹暮愁……
他是在说我么？
他还记得以前的事！他还想着我！这首诗，是写给我听的么？
以前我在娘家，虽然家境普通，一家人倒也和和美美。如今，享尽荣华富贵，却终日提心吊胆，只能在深宫大院哀叹年华逝去……假若我当时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假若我并未入宫，而是嫁与了清扬，不知如今会是如何一等光景？
不知怎的，众人听了都噤声不语，胤綦已经皱了眉头。我心里一惊：这句“二乔未嫁倚栏笑，铜雀春深叹暮愁”，恐怕已经有人心怀疑惑了。
孙柔轻轻地说道：“袁状元，你可知道么？宫里就有两位娘娘姓乔，皇上将她们称作‘大乔’‘小乔’。不知袁状元最后那两句‘二乔未嫁倚栏笑，铜雀春深叹暮愁’，是有何含义？”
我立马回过神来，却一眼也不敢看清扬，也不敢看胤綦，心里慌得怦怦乱跳，几乎要晕厥过去：若是胤綦认为，清扬调戏后妃，那罪名可就大了！他刚刚获取功名，难道，就真的因为一句诗而获罪？
清扬连忙跪下，恳切道：“微臣愚昧，微臣只是有感而发，纯粹评价历史人物，并非特意戏弄皇上和众位娘娘！微臣确实不知二位娘娘姓乔，请皇上恕罪！”
胤綦听了，眉头也渐渐松开了，笑道：“爱卿平身罢。你又怎么会知道两位娘娘姓乔？不知者，何罪之有。朕不会怪罪于你！”
我暗自松了口气，可是依然不敢抬头，生怕别人看出我心中的不安。恍恍惚惚间，我也不知后来胤綦和清扬说了什么，更不知乔伊静和孙柔她们，说了些什么。我只觉得全身飘飘忽忽，就像一脚踏云层之上，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真切。
为何，我竟有会在这里重遇故人？
为何，我以嫁作人妇，如今见了他，还会如此不安？
弱水三千，只取一瓠……
蘸露迎风闭月羞，冰肌风骨意难求。二乔未嫁倚栏笑，铜雀春深叹暮愁。
《咏玉兰》
备注：探花卢定墨所作《咏牡丹》，其实唐代徐凝所作《牡丹诗》
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
颖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
榜眼林怀忠所作《咏莲花》，是温庭筠所作《莲花》
绿塘摇滟接星津，轧轧兰桡入白苹。
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
至于袁清扬所作《咏玉兰》，其实是我在网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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