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走到柿子树下低头一看，果然有个坑：“挖坑不埋……”
市丸银在树上低头笑眯眯地看她：“啊啊呀，不要在意这种小事。新酒酿成，要不要来一杯？”
“一年不到能有什么好味道。”青木嫌弃道。
柿子树下的酒坛是她埋下去的，三坛，多了埋不下，也太引人注目。
她是青木居老板的女儿，自然知道京乐念念不忘的酒怎么酿。
青木居，玉钩藤，一拍开泥封便是十里酒香。
十里的酒香要用十年来酿，这一年都不到的才刚刚有点味道，实在没法让青木提起兴致。
女性想了想，对市丸招招手：“呐，我请你喝酒，去不去？”
市丸银顿了下，柿子树下的女性此刻的表情，和一年前她埋下酒坛时抱怨“可惜不是桃花树”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的犹豫不过瞬间，男人抱着酒坛从树上跳下来，封上坛口把它重新埋进坑里，填土，踏平：“恭敬不如从命。”
第86章 chapter85
深夜，流魂街一区临水的商业街万籁俱寂。两道身影无声地翻进某一间铺子，没有惊动任何人。
披着改良后能够把身影也隐藏起来的斗篷的青木和市丸银站在青木居的大堂里，大堂点餐台上亮着一豆烛光，隐约勾勒出大堂内桌椅的轮廓。二楼客房内的鼾声清晰可闻，连床铺的吱呀声都没逃过两人的耳朵。
青木支起结界，挪开了大厅正中的桌椅，然后，抽出斩魄刀斜插丨进脚下的地面。斩魄刀锋利，泥土夯实的地面就像是豆腐般没有丝毫阻力。
青木插刀的时候带着八分小心，没插太深，三刀后青木用力一挑，掘出大块泥土。市丸银看见，最深处的切面下似乎埋了什么东西。
青木收回刀，蹲下身子用手拨开泥土，红色的酒封从中露出来，本应鲜艳的颜色因长时间不见天日变得暗沉。青木沿着泥封向两边拨土，动作可称得上小心翼翼，不多时，大半个酒坛从土里露了出来。
酒坛肚大口小，底部也是往里收的，女性双手托着把它捧了出来。
褐色的坛子表面覆盖着一层泥土，但依然可以看出它漂亮厚重的釉色，很少有人家用这么好的坛子酿酒。
“哎呀呀，看上去很了不起呢。”市丸银看着青木细细擦着坛子外面的泥，这样评价道，“相当贵重。”
“这是青木居最好，最陈的一壶玉钩藤，和我的年纪一样。”青木手下动作轻柔，嘴上装着漫不经心——这已然成了习惯，仿佛什么也不在乎——但她显然不是。
“本来是准备做我嫁妆的。”青木完成了手上的工作，锃亮的酒坛漂亮得像是工艺品，“但现在我成了土御门樟，估计是用不到了吧。那就喝了吧。”
青木瞥一眼市丸：“把坑埋上。”
市丸银没说什么，低头干活。
把大堂恢复原状，青木在河边洗了手，两人过了桥到达二区的树林。
半透明的苍青色火光从青木身上逸散而出，飞向不知名的远处，火焰拖着长长的尾巴，燃烧空气蒸腾出的白色雾霭久久不散，和晚霜混合在一起沉积在树林里。
月光氤氲而下，朦朦胧胧的亮光笼罩着湿润的树林，那景色，和青木梦中的如出一辙。
“你做了什么？”市丸问。
“制造了个幻境，防止外人进来。”青木解释道。言毕她拍开了泥封。
瞬间，酒香四溢。
市丸银从没闻过这样的酒香，醇厚有如实质，冷冷的香，不辣，却烈。
青木从好久没用的钱袋中掏出两只白瓷酒盏，覆盖着冰裂纹和偏蓝色的釉彩，在朦胧月光下莹莹有光，显然也不是凡品。
她提着坛口倒酒，姿势潇洒老练，淡绿的酒液澄澈，配上冰裂纹的杯子尤其好看。
市丸接过青木递来的酒盏：“小青木准备得很充分呢。”
“好歹是我的女儿红，不隆重点不是吃亏了吗？”说着她把酒盏往嘴边送。
“等等。”市丸银阻止了她，男人的笑容在朦胧月光下异样柔软，“女儿红不是这么喝的。”
银紫色头发的男人把自己手上的酒盏递到青木面前，拿酒盏那只手的胳膊往外抬起，他手腕一抬，把酒盏向上托了下，是个邀请的动作。
青木垂眸看了嘴边的酒盏，又抬头看了眼市丸，碧眸无波却是一笑，她拿着酒盏绕过市丸的胳膊把自己手中的酒拖到男人嘴边。
交杯。
冰冷的酒液醇香而烈，裹挟着热量淌过喉咙，胃里厚重妥帖。
低垂眉眼的女子嘴唇轻轻衔着酒盏边缘，对这样的动作多少有些紧张。银紫头发的男人却全然无谓，挑着视线看近在咫尺的青木的脸，他嘴角不落的笑意只不过细微地改变了弧度，就变得磊落潇洒，又温柔缱绻。
可惜低着头的青木没能看见。
他们交杯，喝她的母亲为她备下的嫁妆。
已然足够明晰。
只不过谁也没有捅破语言上的那层窗户纸而已。
※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地不像话。
即使实验在继续，即使用于实验的死神的死亡都被泼污到尚未归案的青木青桐身上。
但有什么关系呢？她现在是土御门樟。
渡边隆停留在五席的位置上，朽木白哉晋升队长，家主的责任也落在了他肩上，偶尔见面不过是相互点个头。京乐春水隔三差五找她喝酒，浮竹始终是温和的模样。大大咧咧的志波海燕娶到了温柔而强大的三席，漂亮女性从此被称为志波都。
土御门樟和一众熟人在志波海燕的婚宴上灌新郎酒，灌得志波海燕直讨饶，脸上的笑容却停不下。
她有那么多熟悉的人，她熟悉那么多善良美好的人。她想和他们保持距离，但是，做不到。
仿佛沉浸在酒香之中，黑和白的边界模糊，她一直担忧着的，突然间不真实起来。
下雪的天气，走在静灵庭无人的道路上，身前的男人会突然回过来拉她的手，温凉干燥的掌心给予她温暖。
多希望，多希望永远这么过下去。
然而，平静的日子从来长久不了。
朽木白哉要娶妻了。可以说是规行矩步的贵族之首要娶一名身体羸弱，没有灵压的流魂街女子。
贵族家事不容他人置喙，青木也无心打听。
高墙里的战争最终以朽木白哉的胜利告终，喜帖雪花一样从朽木宅飞出去。即使不同意，即使强烈反对，为了颜面，朽木家的老人们不得不端出笑脸，做出喜庆的样子。
青木在会议上看到朽木白哉，男人身形挺拔，挺拔到僵直，仿佛肩上有千钧重量，却固执地不肯显出一点点疲态。他是那样固执又坚强的男人。
散会时朽木和青木擦肩而过，青木对男人说了一句极短的话：“辛苦了，恭喜。”
朽木白哉脚步一顿，回答同样简短：“多谢。”他投向青木的视线温和，转向青木身边的男人后眼神瞬间锋利。
市丸银只是笑，一如既往地笑。
朽木向青木点了下头，大步走开。市丸亲昵地揽住青木的肩膀，声音不高不低：“真是的，朽木队长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还关心你干嘛？”
青木打开男人的手，正副队长会议，看着他们的人太多：“你人品不可靠，我前途堪忧。”
此时的市丸银，和蓝染已经势同水火。
棕色头发的女子看见一抹亮橙迅速消失，视线不着痕迹地游移了下。
始终有根刺梗在心间，青木放不下，不敢问出口。
第87章 chapter86
朽木白哉的婚礼极尽奢华，家主的颜面，家族的颜面不容有失，宾客盈门的人声鼎沸里全是恭喜的吉祥话，然而真心实意的有几个呢？
流魂街出身的新娘无父无母，甚至连姓氏都没有一个，给父母敬酒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很多人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思。
身份不够的贵族可以通过过继来提高身份，但对于一个流魂街出身的女子，谁原愿意趟这趟浑水。这人情虽大，却只能卖给朽木白哉一个人，不是卖给整个朽木家。
抱着龌龊心思的人注定要失望了，新娘长辈的位置上坐着一位端庄的女子，气势神韵比起朽木白哉的母亲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令青木在意的是，朽木白哉的母亲对这位便宜亲家似乎有些畏惧，而且，这两位长得有点像。
青木总觉得新娘长辈位上的女性有点眼熟。
正巧四大贵族之一的志波家家主坐在她身边——朽木家的座位安排和以前一样简单粗暴——一众副队长们坐在一起。青木和志波海燕交好，就坐了相邻的位置。
青木问志波：“新娘的家长是哪位？有点眼熟呢。”
志波海燕显得很自豪：“我们队五席。”
青木一愣，良久才反应过来，这是她进入护庭十三番后第一年，看的那场席官选拔赛里给她留下印象的那名女性死神：“她是贵族？”
“大贵族，”志波强调地拖长语调，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朽木白哉的母亲是她的表姐。”
“十三番队真是藏龙卧虎。”青木一脸惊讶，并没有接着问什么，贵族家事，一团乱麻。她身边的这位志波也逃不过。
十番队队长是志波分家家主志波一心，同为死神的主家家主的志波海燕常被拿来和他做比较，副队长一职的他显然差了截，又因主家的原因很是尴尬。大大咧咧的男人看似毫不在意，但青木总觉得他其实是在乎的，大概觉得烦吧，索性想混日子，所以才一再拒绝浮竹，至于他最终为什么还是接受了副队长这个职务，青木便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了。
无关的事情不去想，转眼间平平静静又过去了五年。
婚礼上惊鸿一瞥的美丽新娘化作一撮白灰，深埋在朽木大宅前的樱花树下。英挺的男人更加冰冷了，隐隐有种死寂的味道。
和婚礼的热闹不同，来参加绯真葬礼的只有寥寥几个人。场面寂静肃穆，压抑非常，黑发男人站在樱花树下，不说不动地看着那块墓碑，良久。
渡边扯了扯青木的袖子，把声音憋在嗓子里：“你去劝劝？”
青木压低声音回道：“……我怎么劝？”
且不说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劝，妻子才过世，她一个女性去劝也不怎么合适，长大之后，各种各样的顾虑便多了。
青木动了动嘴角，伸脚轻轻踹了下渡边。渡边苦哈哈地看了青木一眼，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朽木白哉没让他们为难，渡边劝了两句就回身带着客人们回屋。
前来吊唁的客人们吃了顿豆腐饭就陆续走了，青木和渡边比他们晚了会儿走。
初春，空气里带着寒意。从朽木宅出来后渡边就很没形象地笼着袖子，唉声叹气：“好歹绯真还给朽木留了个念想。”
露琪亚。
绯真想要找回来的妹妹。
渡边和青木不时能接到流魂街上的任务，成为了队长的朽木白哉等闲不能离开静灵庭，寻找的事情，他拜托了两个朋友。
青木可有可无地嗯了声，叹口气：“怎么找，看见小姑娘就问‘你是露琪亚’吗？朽木他自己不可能不找，却还拜托我们帮忙找，恐怕因为绯真的事情，家里面有些不服了吧。”
渡边看她一眼：“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们完全帮不上忙。说实话，我当时就不怎么同样朽木白哉娶绯真，不过没说出来罢了……难得任性一次，却是这么个结果。”
青木顿了好久：“这五年朽木不会是把一辈子的笑脸都用掉了吧……还是快点想办法帮他把妹妹找到吧。”
渡边笑：“你太惯着他啦，他会越走越艰难的。”
青木翻了个白眼：“是谁说朽木白哉劝不动的？”
渡边笑笑，不再接话。
那个固执的男人一旦决定便不容改变，因为在决定之前他深思熟虑过，他深情却不盲目，因为理智，所以坚持。
时间是最好的遗忘剂，几乎已经没有人记得青木青桐了，对土御门樟的监视也松了不少，隐在暗处的二番队员不知何时全部消失，只有市丸银抱怨时不时要编谎话去糊弄总队长，劳心劳力。
接了任务带队到流魂街的青木用余光观察着身边走过的女孩，既然是血亲，灵络必然相似，她用当年替蓝染物色实验人选的方法帮朽木白哉找他家小姑娘，没一会儿就觉得脑袋突突的疼。
不得已她只能停止抓取灵络。自远征伤愈，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一开始泡泡温泉能把骨头里的酸痛压下去，现在却是不管用了。
忍着忍着，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她这回是奉命带新队员出来历练，把队伍带到虚出没的地方便和当初的朽木银嶺一样往树影里一躲。
去年三席四席同时在任务中牺牲，五席往上提了一级，三席至今空缺。市丸银说队里现有席官中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想提拔新人，让青木帮忙看看。
在确定新队士们招架不了后，青木拔刀切菜剁瓜一样解决了剩下的几只虚，心道，市丸队长，我也找不到有潜力的，值得提拔的人啊。
回队后她对市丸银说了，男人这么回答：“那就去真央一趟吧。”
是又一届院生毕业的时候了。
青木点点头：“什么时候？”
副队长观战要递交申请，她得提起准备。
“哎呀，小青木你误会了，是我带着你去。你只需要站在我身后替我状势就行了，其他的就交给我吧。”男人说着捏了下青木的脸，指尖的触感在这几年里变得很熟悉，“小青木皮肤真好呢，要是不化妆就更好了。”
“啧，不能浪费市丸队长送我的胭脂嘛。”青木抬手揉了揉被捏过的地方。
市丸捻了捻指尖，一盒胭脂能用这么多年？他笑笑，没有揭穿。
说不在意是假的，青木的虚弱他看着眼里，却毫无办法，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第88章 chapter87
真央大比，队长带着副队长一起观战通常表达这么个意思——哎呀呀，不好意思啦，我队里很缺人呐，好苗子大家不要和我抢哟。
寒暄总还是要的，每届必到的京乐春水对市丸说：“市丸队长这回把土御门酱也带来了嘛。”
和京乐一样，市丸银也爱凑热闹，成为队长后每届必到。
银紫头发的男人笑眯眯道：“最近队里事情很多，土御门酱辛苦了，我带她出来放松放松。”
话音未落，一只小蜜柑从后面飞来，击中男人的后脑勺。坐在第二排的青木声音清冷：“那就拜托市丸队长不要借着买柿子干的理由一整天不见人影。”虽然，市丸银从不曾把公务下压给她，但一整天找不到队长总有些不方便。
市丸银回过头：“哎呀，一天不见我就这么想我吗？”
回答他的是击中他门面的一颗葡萄。
市丸银拿过一边的毛巾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