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鬼,居然如此淘气,当真一点都不像我。”宁渊苦笑地摇了摇头,摸着瓷盅里牛乳的温度刚刚好,便用一个特制的小巧木勺,一勺一勺喂那孩子吃了起来,还不时替他擦一擦唇角,动作十分娴熟,好像经常做一般。
“这小子当真来得意料之外,若是呼延知道了,还不知该如何想。”宁渊自言自语了一句,他未免引起风波,在陈老和玉竹先生那里躲了一年,以男子之身,几乎是拼着半条命,甚至让玉竹先生废了自己的一身武功,才将这小家伙带到了这世上来,只是现在,对于这孩子的来历要如何同家人解释,实在让他犯了难。
恐怕就算他日呼延元宸知道了,也一时接受不来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宁渊这么想着,眼下需要操心的,可不是这孩子的事情,而是呼延元宸那个家伙,到底又出了什么事,居然能整整一年多了无踪迹,他得好好查上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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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宁渊换了一身官服,一大早便去了儒林馆,对于宁渊的突然归来,许敬安颇为意外,但也没有多说废话,而是立刻马不停蹄地带着宁渊进了宫。
因为早些时候,皇帝颁下圣旨,华京城内所有七品以上官员都要出席今日的早朝,宁渊倒也来得瞧,居然刚好赶上。
华京七品以上的官员人数太多,勤政殿里肯定装不下,皇帝便将上朝的地方盖在了勤政殿前的大广场处,此时早朝的时候还未到,下边却密密麻麻跪了一大片官员,个个都是官服加身,表情严肃。
宁渊隐晦地打量了周围一圈,发现这里人虽多,可华京中七品以上官员显然不止这些,便好奇想许敬安问了问,结果得到的答复让他有些讶然。
“许多人都辞官逃难去了,你当然见不到。”许敬安轻哼了一声,似乎对那些辞官的人颇为不齿。
“夏人还未军临城下,他们就这么害怕?”宁渊有些好奇。
“这天下间从来不缺贪生怕死的人,你与其去思量那个,何不想一想皇上为何要召集这般多的官员,要知道平日里,寻常些的七品小官,可是连宫门都不得入的。”
宁渊心中一动,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也就在这时,在司礼太监一声高亢的喝声中,穿着龙袍,戴着金冠的皇帝一脸严肃地从勤政殿里走出来,坐上了早就摆在殿门口的龙椅。
皇帝办事也不拖沓,刚让所有人平身之后,便道昨天夜里从前线刚送回一封战报,随机差人将战报交给司礼太监,让他大声读出来。
随着太监的朗读,下边一众官员们的脸上表情,从最初的噤若寒蝉,变得一个个露出喜色来,甚至有些放得开的,居然已经开始同身边人窃窃私语。
无怪他们会这样,因为战报的内容很简单,大周三路大军,在华京以北三百里的春玉关大败夏军,不光歼灭了许多敌人,还趁机收复了燕州的三座城池,并且重新安营扎寨,在其中最为易守难攻的下沙城同夏军展开了对峙。
下沙城是燕州的一处机关要地,能将此处夺回来,可以说是扭转了不小的乾坤,也难怪原本一直担忧华京会城破的官员们如此欣喜。
可是很快,他们却又笑不出来了。
因为司礼太监已经将战报念到了后半部分,同前面的捷报不同,后半部分的内容是,大夏居然提出了休战的意向,当然这休战可不是无条件的,只是对方到底要什么条件并没有明说,而是让大周派出一名使臣前往燕京,夏太后会耳提面命地说出自己的条件。
到这时,就算在场的官员再糊涂,也明白皇帝的用意了,他召集这么多人前来,搞了半天是要选使臣。
若是在两国和平的时候,恐怕这使臣一职会有不少人抢破头,因为实在是油水很多,除了皇帝给的赏赐,可以一路饱览他国风光外,每到一处歇脚的地方,还能得到当地官员的盛情款待,吃香喝辣自然不用说,有时候还能收到红包……当然这仅限于风平浪静的时候,如今两国刚大战了数场,而出使的地方又是对方的燕京,这便和送死没有区别了,能谈得拢倒好,双方皆大欢喜,可一旦谈不拢,两国撕毁协议再度开战也就是几句话的功夫,而到了那时,一个使臣还能有命在,恐怕早就被一刀杀掉拿去祭旗了。
一时整个广场内又恢复了安静的场面,甚至是鸦雀无声,一个个都把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皇帝根本看不见他们才好。
皇帝脸色有些难看,他当然知道战时使臣的风险,可他原本也想着,自己有这样多忠心耿耿的臣子,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站出来为国分忧,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一眼望去全是缩头乌龟,实在是出乎他的预料。
但这样的事又不能强迫,万一有人碍于皇命不得不去,可半路上又担心自己小命的安危脚底抹油跑了,那原本能商谈的机会自然也就跟着没有了,皇帝可不想冒这个风险。
就在这时,勤政殿里又传出了几道急促的脚步声,隐隐还传来了妇人的呼喊,皇帝疑惑地回过头,下边也有不少人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就见着六皇子司空玄大步从勤政殿里冲了出来,想也没想便冲皇帝跪下,道:“父皇,儿臣愿替父皇分忧出使!”
结果司空玄话音刚过,后边又有一个焦急的女声道:“玄儿,不可胡闹!”接着舒惠妃和皇后也一前一后从殿门里跨了出来,显然是一路追着司空玄过来的,方才喊出声的正是舒惠妃。
“你们到这来做什么,没看见朕在上朝吗!”皇帝有些恼怒,舒惠妃浑身一震,也惊觉自己失态了,立刻向皇帝俯身行礼,可脸上焦急的模样一点都没散去,一双眼睛也直落在跪在那里的司空玄身上。皇后则屈了屈膝盖,脸含歉意道:“皇上息怒,臣妾一时没拦住妹妹,是臣妾的疏忽,臣妾这就带妹妹离开。”说吧,又转身对舒氏道:“妹妹快些随本宫离开吧,后妃是不能出入朝堂的。”
“我……”舒惠妃脸色十分难看,整个人僵在了那里,而司空玄此时又道了一声:“父皇,儿臣愿替父皇分忧,出使燕京,听一听那夏太后的条件!”
皇帝脸上虽然依旧含着怒容,可从方才开始,目光就落在了司空玄身上,见他表情坚毅,好像当真是有这样的打算,不禁脸上松了松,却还是道:“你年龄尚小,还不适合替朕办事,回去跟着先生好好念书才是正道。”
“父皇,儿臣早已成年,这年龄尚小又从何说起。”司空玄竟然不依不挠,“近来因为两国交战之事,父皇彻夜难眠,已然影响到龙体康健了,儿臣自问愚钝,国事上的事情,不能替父皇分忧,可这出使商谈一事,儿臣自问还是能做的!”
皇帝眼里现出一抹欣慰的神色,似乎很满意司空玄的说辞,只是司空玄贵为皇子,又是他近来颇为喜爱的一个皇子,怎么能让他冒这样的险,可看着司空玄那坚定的眼睛,他一时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皇上明鉴,玄儿做事冲动,哪里适合当那出使商谈的使臣,只怕反而会弄巧成拙,延祸军中。”舒惠妃看着皇帝不说话,似乎是要答应下来的样子,大惊失色之下,也顾不得此刻是身处朝堂了,急急替司空玄辩解。她家人早已不在世上,只唯独司空玄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可能同意让司空玄去冒这种险。
皇帝心中一松,正想顺着舒氏的话往下说,让司空玄打消了这样的念头,不料皇后却忽然插进话道:“妹妹,你这样说就不妥了,玄儿愿意为父尽孝,为国尽忠,是大大的好事,你身为他的亲母,不帮衬一把也就算了,何以要这样打压他?”
舒惠妃猛然抬起头,狠狠盯着皇后,竟然再没有往日里温婉贤淑的模样,一双眼睛好似要喷出火来。
自从二人回宫后,司空玄受皇帝看中,舒氏也得宠,二人早就超过已死的月嫔成了皇后的眼中钉,只是经过之前出宫的事情后,舒氏在宫中一直颇为严谨,做事滴水不漏,加上皇帝的宠爱关怀,根本让皇后找不到岔子可以下阴手。
皇后为此颇为着急,再这样下去,司空玄迟早会威胁到司空钺的地位,而让皇后想不到,她正在为如何除掉这两母子而苦恼,结果司空玄却自己画了个套子往里跳。
想去出使?当真是年轻气盛不知道其中凶险,也罢,既然司空玄自己要去,那她身为嫡母,何不顺水推舟帮衬上一把,反正最后司空玄要是得罪了夏人被一刀杀了,也赖不到她这个皇后什么事。
为此,皇后说完了舒氏,又转身对皇帝道:“皇上,臣妾却觉得让玄儿走这一趟可行呢,一来玄儿是皇子,身份贵重,说话的分量也比一般使臣来得重,容易取信于夏人;二来也正是因为玄儿皇子的身份,就算双方谈不拢,夏人也会投鼠忌器,而不敢对玄儿做什么,必定能让他安然返朝,如此想来,玄儿反倒比一般臣子适合走这一趟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6章 熙王出使
“是吗;皇后这样觉得?玄儿的确是出使的好人选了?”皇帝听完这话;忽然面无表情地扫了皇后一眼,皇后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心道;坏了。
皇帝可不是一个好敷衍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皇后的打算;皇后一心只想将司空玄推出去,却不料太过心急;被皇帝察觉了企图;当即讪笑了一下,改口道:“当然,玄儿或许真的年幼了些,臣妾也不过这么一说,此次前往燕京商谈关乎数万将士的生死,事关重大,自然派遣经验老道的臣下出去会比较好。”说完,皇后有些畏缩地后退了一步,不再言语了。
直到确认皇帝将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那边司空玄依旧跪着,大有一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决心,好像当真自己非去不可一样,舒氏怎么劝都劝不动,只能站在一边干着急。
皇帝露出有些奇妙的表情,“玄儿,父皇知道你想替父皇分忧,可兹事体大,以你的阅历,恐怕……”
“孩儿知道,父皇是担忧孩儿未曾接触过这类事务,一旦处理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但孩儿之前读圣贤书时,书中曾名言,雏鸟若不离家展翅,那只会是一只一辈子都飞不起来的雏鸟,孩儿虽得父皇担心庇佑,感激非常,可也不愿意真的当那一辈子都飞不起来的雏鸟,那样与废人想必又有何异,想必以父皇如今的雄才大略,也不是如儿臣这般在长辈庇佑下养出来的吧。”
司空玄这席话,不光十分中听,还让皇帝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反驳。
“至于阅历之事,更请父皇放心,父皇难道忘了,儿臣曾在民间生活过数年,对于民间百姓的事物再了解不过,也不缺同人应酬的经验,若是父皇应允,儿臣有信心能此去探明大夏的虚实,就算两朝不能因此停战,儿臣也一定要弄清楚大夏这般突然动兵的原因何在,请父皇成全。”
四周鸦雀无声,不光大臣们无一人说话,随时在皇帝身边的太监也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舒氏满脸担忧地看着皇帝,唯恐他答应了自己儿子荒谬的请求,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并说出了一句话。
一时之间,在场诸人表情各异,皇后满脸的不可置信,舒惠妃则眼睛里则满是愕然,就连司空玄也呆在了那里,唯有皇帝,嘴角扯出一丝极淡地笑容,冲司空玄好似赞许般地点了点头。
两天后,近百名装备森然的禁卫军浩浩荡荡地簇拥着两辆华贵无匹的马车,从华京以北出了城门。
马车中最前方一辆通体被漆成了金色,木质的车壁上由雕工精巧的匠人雕刻着数条在祥云中腾云驾雾的蛟龙,车顶的位置更是镶嵌了一颗拳头大小的墨绿色琉璃珠,在阳光的照射下灿灿生辉,至于拉车的马儿,不光每一匹都神骏无匹,还有八匹之多,若是有熟悉大周宫廷礼仪的人经过,看见这阵仗,十有八九会开始猜测车中的到底是哪位亲贵王爷。
毕竟无论是八马车驾,还是腾龙金辇,代表的事物只有一样,那就是车中之人,必定是一位亲王级的王爵人物,不然等闲的皇亲国戚,哪怕是皇子,都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
宽敞的马车中,司空玄十分不自然地端坐在正中央的虎皮软座上,双目盯着面前的一尊香炉,竟然是一动也不敢动。
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他此刻身上穿的衣裳不光繁琐华丽至极,还沉重得很,除了保持住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竟无论摆什么姿势都觉得别扭。
耳边除了车轱辘碾过官道的声音,和外边交错的马蹄声,再也听不见别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司空玄应当是无聊得烦了,才终于扭头,对着坐在自己下首的一名青年道:“公子,听闻此去燕京,要走上小半个月,可是真的?”
同司空玄这般正派的模样相比,宁渊当真是要松散多了,虽然也是官服官帽打理得严谨,却用一种十分惬意的姿势微靠在另一处软垫上,一面品茶,一面捧着本书看得出神。
见司空玄忽然对自己说话,宁渊抬起头,瞧见他的模样,仿佛理解了什么一般,轻笑了一声道:“现下已经出了城,那些送行之人也都回去了,没必要再将这身衣裳穿在身上,殿下若是觉得麻烦,先脱了无妨。”
司空玄闻言如获大赦,三两下解下腰上镶满了各类宝石的腰带,然后是用金线绣着龙纹的外袍,脱到只剩下一身白衫,就连脑袋顶上用来束发的金冠也摘了去,十分自然地用一根发带绑了,才扭了扭脖子,道:“还是这般自在些,方才出城的时候穿成那样,弄得我连路都不会走了。”
宁渊不知道司空玄居然能一下子放得这么松,不禁有些愕然,“你现下可不单是皇子了,而是皇上封的熙王,我朝的第一位亲王,人前人后自然也得有亲王该有的排场,那身朝服就算你再不愿,该穿的时候还是要穿的。”
想到今天早晨朝臣尽出为自己送行的场面,司空玄便有些失语,摇头道:“也罢,什么亲王不亲王的,我本身也不甚看重自己的名为,只要能帮衬上娘亲一把便行了。”
宁渊淡笑道:“此事你尽管放心,惠妃娘娘是你的生母,如今你又忽然之间成了亲王,只会让惠妃娘娘的地位节节高升,难道那天你没看见皇上下了册封的旨意后,皇后的表情吗?”
司空玄想到此事,也不由得会心一笑。
其实他会忽然向皇帝进言让自己出使,并非当真要为皇帝排忧解难,因为自己颠沛流离的童年,导致他对自己那位父皇可没什么纯粹的真感情,他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