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突然涌上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我得兴点风、作点浪了,我没见过小芸的男朋友,但那个男朋友我已经把他当作我的敌人了,我非得把他拉下马不可。
看得出,李晨对罗刚也是相当的不满。这个一个月后就要做新郎的人对罗刚说:〃你现在可以对我们说实话了吧?你对小芸到底喜不喜欢?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算了,要是喜欢,我们还是可以给你找机会的。〃
李晨的话说得没错,我们还是可以给他找机会的,只要他愿意。连小薇小安都站到我们一边来了。罗刚啊罗刚,你现在看看你的同盟军,这么强大的一支部队,难道还掀不翻一个门诊室医生?
但罗刚就是不吭气,我们真的着急了,女人尤其着急,好像是她的男朋友要被另外的女人抢走了一样。最后小安胸脯一拍,说:〃别泄气,我下周再把小芸叫出来。〃
她说这话,使我们都认为罗刚不说话是因为泄气了。而且,我发现小安这个词用得真是准确,对,就是泄气,就是这两个字,准确地概括了这个时代的精神面貌。我忽然发现,在我们这几个人中,罗刚是最具时代精神的人,因为他是一个泄了气的人。而这个人真的把气泄完了吗?我看不见得,因为李晨告诉过我发生在他们守库室的一件事,那就是他们银行的那个理发女人有次带了只猫给他们玩,没想到罗刚竟然几砖头把那只猫给宰了。说实话,这件事到今天我都感到不可理解。像罗刚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突起杀心,把一只猫给弄死,而且说明白点,手段还那么残忍,这个人的性格里掩藏着什么呢?我发现我搞不懂。事实上,对这个世界,我是越来越搞不懂了。出现什么人都是正常的。而搞不懂的事我就不去搞懂了,因为你就是搞懂了,又能怎么样呢?地球还是照样转下去。
但是,在这个时候,我想我还是别去发什么感慨了。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弄清小芸的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结果没想到,那个人小安见过。在她的描述下,我发现这个人的特征比较明显:他的身材略微偏高,皮肤略微偏黑,头发略微偏稀,全身略微偏瘦,如果他开口说话,你会很快发现,他的牙齿还略微偏黄,惟一可取之处,就是他的文凭略微偏硬。但这个人在办公桌后面的时间略微偏少,因为他的尿意略微偏频。我们一下子就弄明白了,就这么个人根本配不上小芸,这么个人也根本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我们一下子就有了信心,有信心就有了斗志,但意外的是,罗刚没有信心,也谈不上有斗志,于是我们纷纷给他鼓劲,鼓励他要勇敢、要坚强、要有不屈的意志,等等。
当然,也就是这么个人,一个电话就能把小芸叫走,看起来他的分量在小芸心中还是略微偏重。但是这没关系,我们可以想办法把那点重量慢慢从小芸心中拿走,把那个重量拿走了,罗刚就可以把他的重量适时地码上去,换一个位置绝不是难事。
我心中开始盘算,我要如何去找那个门诊室医生。我刚才忘了告诉你一点,就是这个人的姓氏还略微偏怪,他姓鱼,不是于是的于,也不是余地的余,就是鲤鱼的鱼,雄鱼的鱼。当然,也可以说是草鱼的鱼,烂鱼的鱼。没错,他就应该是一条烂鱼。你千万不要认为我这句话说得刻薄,如果你看了罗刚当时的一脸苦相,你也肯定会这么说,好给罗刚加点油、鼓点劲,我只好什么办法都先用上再说了。
那天晚上,当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小薇的时候,我已经没有想过一次性生活的想法了,我只是觉得我要尽快去看一看那个什么鱼姓医生。
小薇说了句:〃我看你对我的事也没这么积极。〃
这是真的,我自己也觉得惊异,我从什么地方找来了这股干劲?
在接下来的礼拜天,我还是成功地说服小薇和我过了一次性生活。〃成功地说服〃是句比较拗口的话,但我还是要这么说,因为小薇并不配合。我觉得有点索然寡味。她直言不讳地认为,我在这个时候还这么做,是在伤害她。我觉得她这个词用得严重了。我伤害了她吗?我真不这么觉得,倒是我觉得我一直在受着某种看不见的伤害。当然,我说的伤害来得有些没有道理,但我的确这么觉得。因此,我昨天提起的激|情在一次不完美的性生活之下,又突然变得无影无踪了。我发现我变得更加沮丧,小薇要我检查检查自己,但我实在没办法检查
出什么名堂。
幸好,还有罗刚这件事能让我觉得兴奋起来。
到了礼拜一,我就给小薇打电话,问她能不能抽出时间。她问我什么事。我一听真是烦了,就说:〃你答应过的,今天去医院检查,你忘了?〃
小薇好像想起来一样,就说下午吧,下午应该没事了。
我就等到下午,小薇没有让我再次失望。她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可以去医院了,要我在医院门口等她。
我去了。说实话,我的心情也突然变得有点慌张起来,如果小薇真的怀孕了,而她又坚持不肯躺到一张手术台上,我应该采取什么对策?这个问题对我有些困扰,我还是决心等结果出来再说。我突然发现,小薇是个很固执的人,也是一个凭自己意气干事的人,如果真的怀孕了,说不定她会坚持要生下来,尽管生孩子不是一件闹着玩的事。
我到了医院门口等她。但她一直没有出现,我等了十分钟,终于不耐烦了。我一直就不喜欢等人,这时候时间过得特别慢,这点经验我想你也是有的。我一连抽了两根烟,小薇连一点要出现的迹象也没有。我在不耐烦中给她打了个电话,得到的回答是现在塞车,可能还要半小时。我觉得在这里干等不如去干点别的什么事。去干什么事呢?什么事干起来又有点意思呢?我忽然就想起了那个鱼姓医生。他尿意虽频,但不至于一泡尿要撒上半小时吧?我发现我又来了点兴致,转身就往医院里走去。
我转到门诊室,一个拿着什么文件的医生正迎面向我走来,我迎了上去,客气地问他鱼医生在哪个房间。那个人把手对着我右边的第二间房一指,说,就是那间,他在那里。
我道了声谢,对着我右手边的第二间房走了过去。
我张眼一望,一个外貌特征和小安描述得略有出入的医生正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给一个病人看病。我说小安描述得略有出入是正确的,他的头发不是略微偏稀,而是特别稀,他的牙齿不是略微偏黄,而是特别黄,他的身材不是略微瘦,而是特别瘦。我真是觉得奇怪,小芸怎么会和这样的一个人谈恋爱,既然谈了恋爱,上床就是必然的了。而我还有了一种感觉,那就是这个人的生殖器在勃起的时候,肯定是略微偏软的。
我正打算多打量他几眼。他忽然就起身了,把手中的钢笔往桌上一扔,显得急急忙忙地走了出来。他经过我身边时,我对他笑了一下,他看见一个陌生人对他笑,肯定觉得奇怪,但他好像没时间去打量我,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往走廊尽头奔过去了。我仔细一看,这个走廊尽头标明着厕所指示牌。我几乎想笑了。当他回转的时候,我还是站在他办公室的门口,又对他笑了一下。
〃你是谁啊?〃他问。很诧异地望着我。
〃你是鱼医生吧?〃我问。
()
〃你是谁?你认识我?〃
〃是呀,认识。〃
〃可我不认识你呀?〃
〃哦,下班你就认识了。你几点下班?〃
〃咦?你是谁啊?找我有什么事?〃
〃你是五点半下班吧?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等等,〃他看见我要走,赶紧说,〃你……你是谁啊?〃
我又笑了笑,我相信我的笑容是非常友好的,我又说了句:〃我等你下班啊。〃
说完这句话,我就走了。当我折出了走廊,就看见小薇正在大厅里东张西望。
在小薇进妇科室的时候,我就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她。说实话,小薇一直非常紧张,这种紧张对我的感染不小。因此,在这个等待结果的过程中,我一直就在考虑,万一小薇真的出事了,我该怎么去做她的工作,我当然不愿意她真的出事,但如果出了事,我就得做工作了,这是令人头痛的一件事,我抽了几根烟,不愿再去想了。我现在承认,对很多事,我采取的就是这种回避态度。但回避不是办法,这一点就不用你来提醒我了。那么我回避又是因为什么呢?我想我也说不上什么原因,就是我知道,我也不想告诉你。
但我的想法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转到那个鱼医生身上去了。
我奇怪地开始想象他和小芸Zuo爱时会是什么模样。当我一触及这个问题时,我又发现我遇上了另一个问题,小芸和那个鱼医生如果上过床,罗刚会不会对她还保持着中学时期的那种单纯呢?当然了,现在很难在你的床上遇上一个Chu女了(至少我就没有遇见过),但按我的想法,罗刚大概是没碰过女人的,我真的太了解他了,从中学开始,我就一直和他保持着往来,他有没有女人我真是太清楚了。不过,我又觉得,如果罗刚是真的一直喜欢小芸的话,应该是不会那么在乎的。现在还在乎那种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我希望这不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尽管我有过很多一厢情愿的想法,譬如我想一个人睡,但就是做不到。因此,我也希望罗刚不要抱着某些顽固的念头去一厢情愿地想,那是没有用的。但好像要证明我的想法似的,我的又一个一厢情愿的想法遭到了破灭……小薇从妇科室出来了,从她的脸色来看,我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果然,她差不多是眼泪汪汪地看着我,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去,说:〃小军,我是真的怀孕了。〃
她这句话对我就像突然打了个雷似的,我真的蒙了。
我还是说了句:〃没搞错吧?〃
〃搞错?〃我话音一落,小薇的眼泪立刻收了起来。她身子一挺,说:〃这还能错?你就希望搞错是不是?你就是不想负责是不是?〃
这两句话对我简直就是两个诘问。事实上,在她两个诘问的夹缝里,我感到她说出的〃负责〃两个字特别突出。真是太突出了……负责?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天哪,她不是想以此来要挟我去做一件我根本就没打算去做的事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还是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小薇又开始诘问了。
我不知怎么回答。我现在发现,对这件事的准备我真是做得太不充分了。不,简直就是没做一点准备。因此,在小薇一连串的诘问之下,我觉得我从来就没这么狼狈过。
〃你稳定稳定情绪。〃我说。
〃这时候你要我稳定情绪?〃小薇生气了,〃怎么你要和我Zuo爱的时候就不稳定稳定情绪?〃
我觉得她这句话说得没有道理,太没有道理了。在我的感觉里,这根本就是两码事,是根本不搭界的两码事。我根本就没想过性生活之外还能有什么,性生活难道不就是性生活?怎么过完性生活还有这档子麻烦事跟在后面?我不知怎么就忽然想起一个成语了,那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句俗话真是有绝妙的暗示,真是包含着一个绝对的真理。我就是那只螳螂,小薇的麻烦就是那只黄雀。这个譬喻真是太形象了。我得说,在我想起这个譬喻的时候,我不知为什么,对这个譬喻忽然就着起迷来了。
〃喂!你在想什么?〃小薇见我忽然不说话了,就问。
〃想……〃我不知怎么就突然说,〃我在想黄雀。〃
〃黄雀?〃小薇一愣,但随即她就嘴巴一歪,坐在一旁又哭了起来。这次她没哭出声,就是眼泪不断地流。我真是羡慕,她怎么眼泪说来就来?怎么就不分点给我,她一点不知道,我比她更想哭一场吗?我真的想站在这个地球的顶端大哭一场啊。
小薇忽然把眼泪一抹,那些透明的液体就立刻给她抹干了(多么遗憾)。她忽然站了起来,〃噔噔噔〃地向外面走去了。
我也赶紧站起来。我当时是想拉住她,但我拉住她又能怎么样呢?我难道要求她把抹去的眼泪抹到我的脸上来吗?那又是多么虚伪啊。
于是我就站在原地了。我没有动,看着她从这个走廊里消失。当然,我知道,她只是从这个走廊里消失了,她还没有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我现在感觉到我的麻烦是真的来了。尽管我从来就是一个麻烦不断的人,但我从来就没把以前的那些麻烦放在心里。那几乎没什么必要,除了让你自己更加觉得麻烦以外,还能有什么作用呢?我靠在椅子上很久都没有动,在这个过程中,我忽然发现我的情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平静了下来。事情已经出了,出了就出了吧,我忽然觉得这事也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实在是没必要把自己困在一个窘境里面。
我感到轻松下来了。对我的轻松能怎么说呢?你就说我已经麻木不仁了吧。我觉得也没什么。我倒是又开始想起鱼医生了。我盘算着今天应该怎么和他谈,这件事我想能尽快解决最好,这就像我们脚下的石头一样,它挡路了,你不想绕开的话,最好就一脚把它踢开,我现在就想要怎么把那个鱼姓医生一脚从小芸的生活里踢出去。
我看了看时间,还早。我觉得我不能在这个医院里继续坐下去,这里面的气味实在是太难闻了。坐在这里,你就会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病人。我不想这么看自己,尽管小薇每次都要说我是一个病人。她这么说我没关系,我自己不愿意把自己当作一个病人来看。况且,在医院里,你如果有病的话,那就是身体上有病了,这是我不能忍受的。
于是我从这里起身,逛到马路上去了。该怎么打发这段时间呢?小薇这时候应该在家里,我不想回去,即使我们的问题需要找个时间来拿出解决的方案,但是把这个问题先放到一边再说。
一走出医院,我就发现,外面的空气也不见得比医院好到哪里去。这个城市到处都在拆屋,这是个标志,拆屋意味着我们这个城市将在不久之后变得日新月异,变得更加符合这个时代。在那些拆除的屋子里面,简直没办法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