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皇宫,穿过小巷子,烛火一闪。
他停住脚步。
月光如水,秋霜寒凉,对方一袭狐裘站在深处,月光洒落在身上,露出半张冷峻冰霜的脸,目光沉沉,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少年黑巾蒙面,脚步一点,飞快掠过,好似没这个人。
擦肩而过的瞬间,听见那人的声音:“你还是不信我。”
信他?
他头也不回,目光冰冷,他不是不信他,他是不相信他们任何一个人。
胤禛比太子有手段和心机,他跟着太子许久,太子的棋子他都摸得七七八八,甚至太子不知道的他都知道,连他进京这事儿都知晓,显然漠北有他的眼线,所以,他不信他。
就像护着受伤崽子的狼一样,敌视每一个侵入底盘的人,不管是好意还是恶意,都不允许进去!
怀里的玉瓷瓶催促着他再快一点!
他没时间了!!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胤禛手中提灯;一步一步往回走。耳边风声呼啸;一片片雪花洒落在肩膀上,打湿半边肩膀。织上暗龙银纹的靴子踩上雪地,嘎吱作响;他混不在意;小巷幽森冰冷;举头不见星月,四周狭小。脑海里尽是那人的音容笑貌,他的心又热又冷;爱恋使他想起心上人浑身暖洋洋 爱人的绝情又让他骨头冰冷。
何时爱上他的?
不计流年。
蓦然回想;音容笑貌深刻心底,无法抹去。
纵容遍体鳞伤百死不悔。
他渴望权力;又渴望他,皇阿玛重病,一个瞬间,起过阴暗的念头,转念;他该多伤心,只要想到他会流泪心口就疼的无法喘息。与太子周旋,千方百计取到药,得到的什么?是他的不信任,冷漠的视若无睹。
他可真狠心。
如坠冰窟。
天再冷也抵不过心中的冷。
软软一团会撒娇的孩子何时变得冷漠对他狠心?
皇阿玛的错。
转念一想,他若为皇权掌天下,定要建一座金屋,将心爱之人永远关起来,不见外人,谁若窥探,诛九族!皇阿玛做的不过分,可他还是不甘心,他能等!
箱子口暗香袭来,清冷飘渺。
他心念一动,快步走过去,视线豁然开朗,满地雪白,反射银白的光。青灰色墙角探出一枝白梅,洁白的花瓣淡黄的蕊,暗香袭人,靴子里脚趾冰冷,卷曲在湿漉漉的靴子里,闻到花香,悄然展开,心情舒畅。他卷起衣袖,蹬上墙面,靴地一滑,半个身体挂在墙面上,手臂用力,肌肉纠结,脚下再蹬上墙面,衣料摩擦,染脏一片,探手触碰到粗糙的树枝,用力折下。
跳下墙头。
手掌是灰,衣服上也是灰,脏乱不堪,满身狼狈。
他举着梅枝微笑,疲惫暗沉的眸子如茶叶入水,焕发出勃勃生气。轻嗅暗香,满心欢心。
他跟毛头小子一般,急于向心上人献殷勤。
一手带大的孩子,其实心肠软着呢。
他再度提起灯,琉璃宫灯美轮美奂,绘上绝世美人的琉璃面在灯火明灭下栩栩如生楚楚可人。
再美也美不过他心尖尖上的人。
拱手江山,只为讨他展颜一笑。
恨不得掏心掏肺。
一条巷子快要走到尽头。
他忍不住哼起小调,欢喜的快要傻掉。
就是个傻子。
一个粉色的人影闯进他的世界,女子面容清丽脱俗,眼神柔婉,几分相似他的心上人。
这人好生让人不喜。
他拧眉,后退一步,女人贴着他的胸膛跌落雪地,雪花四溅,黑压压的发零星的白,脸色苍白,惹人怜爱。
哪里来的人,这般不懂规矩?大庭广众居然扑倒娘家妇男?让他心上人知道还得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亲爱的我为你守身如玉哦(ω)!他清清嗓子,正欲开口训斥,那女人目光带泪,颤悠悠道:“妾见过皇上。”
一句话,他的世界轰然崩塌,看不见的玻璃世界碎成粉末,尖锐的碎片扎进心脏,柔软的肉疼的流血,梅花暗香,无法抚平悲伤。
他忍不住弯下腰,眼眶热流涌出从指缝中滴落,雪地上融化出浅淡的痕迹。
“皇上皇上……”女人慌慌张张来扶他,眉宇清丽。
是呢,她是他按照心上人的模样选出来的,可让他作呕。
跟在后面的苏培盛赶过来隔开女人,紧张:“万岁爷。”
万岁爷……
一条巷子好似走过不知流年,他已经登基数年,却再也不见他的踪迹。
皇帝手执白梅,挺直腰背,目光疲惫倦怠,深沉晦暗,生机抽丝剥茧从眸子深处消失,一步一步往前走,前面是琉璃飞檐,金銮殿,他有着后宫三千,每一个身上都有他的影子。
可他却消失无踪。
风一吹,白梅落地,白雪覆盖,脚一踩,碾落成泥。
他还去讨谁欢喜?
拱手江山他也为之不屑。
想起一事,他头也不回,声音冰冷:“莞嫔窥视帝踪,其心不轨,着降为答应,剥夺封号。”
他想,要重新弄个棋子去弄死年家,好在老八十四都老实,除了太子外哥几个兄友弟恭,咱老康家不缺人,哥几个能把领兵打仗管理六部三卿编修书库都齐活,还会赚钱。不怕几个小跳骚。
就是太过思念他。
红砖青墙,四四方方的天空,漫天白雪,寒冷彻骨。
苏培盛看着地上的失魂落魄的女子叹气:“莞问嫔,不,甄答应,请吧!”年轻的小答应不懂事,争宠花样百出,成一宫主位,何必去学这下作手段?也算她倒霉,莞嫔入宫以来甚为得宠,与年妃相互争锋,眉宇间那份相似让万岁爷容忍许多,她的那些手段哪个不知道?可惜,年年这个时候,都是万岁爷忌讳的时候。他跟在身后,好似看见那个还是四阿哥的人,折摘喜欢的梅花送给心爱的少年。
谁若惊扰,便是万劫不复。
莞嫔这是被谁指点了吧……
苏培盛摇摇头,有几分羡慕给先帝守陵的前大总管李德全,唉,守在那里,在万岁爷前面可有着天大的脸面。
苏斐取得药后不再停留,连夜策马狂奔,赶回塞外。康熙的病不能再拖,回去的时候满身灰尘,厚厚的泥土在衣袍外凝结成泥块。
狂奔入帐,将熬好的药给康熙灌下
。男人咳嗽两声,脸色苍白消瘦。
十四与胤禵在帐内。
“这次回京,你可有见到四哥?”
十四问他。
“见到了。”
“这药是他给的?”
“不是……不过,他倒是有准备,我抢先一步。”苏斐想想胤禛,决定不黑他,在十四心里给他哥伫立一个伟大的形象。
“太子如何?”胤禵问到点子上,他与胤祯俱是担忧康熙,不过比之胤祯,他更多一份关心自己的对手,虽然放下争夺之心,可一个是嫡子一个是长子,彼此之间争斗数十年,算是知根知底他能放下,那太子呢?有索额图在,太子会没有蠢蠢欲动之心?别以为他是瞎子,派去京城的人马好几拨,没一个回来。
苏斐眼里只有康熙,给男人擦去额头汗水,回头,目光森冷:“派去取要的三批人马都被太子扣下,没有一个回来,你说他是怎么想的?”
胤祯与胤禵脸色剧变。
“可恶!”胤祯握紧拳头,眼中怒火闪烁:“那是皇阿玛!他是阿玛最疼爱的孩子,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良心?
早没了,莫说太子,胤祯与胤禵若不是跟康熙单独处出感情,只怕也是没良心的。
所以,指望太子的良心?
天大的笑话。
“莫急,等回京之后,再细算这笔账,京中有胤禛与胤禩,暂时出不了乱子。”他冷冷淡淡。
胤禛与胤禩联手还奈何不了太子?又是一个笑话。
康熙喝下药后第二日醒过来。外面一个难得的大晴天,阳光明媚,皇帝脸色疲惫,眼中却笑意盈盈。看着苏斐,温柔多情,舍不得移开,恨不得将他吃下去。苏斐在熬鸡汤,将上面一层鸡油舀去,头也不抬:“我有那么好看?”
“你最好看!”
嘴巴甜的皇帝。
说实话,他是当真好看,眉目如画,似水墨氤氲清俊,脸色白皙,身体修长匀称,流线型的小肌肉,还有……手感超好的小屁屁……皇帝猥琐嘿嘿嘿嘿。
“笑个毛!”
“哐当!”
“哎哟。”
康熙捂着脑袋直叫唤,地上一个小汤勺直接砸中他的脑袋,仗着是病人就胡闹,苏斐手下很留情。
熬好汤,一勺子一勺子喂给他。
他跟孩子似得,乖乖张嘴,咽下,时不时傻笑。
虽然活动不便,虽然不能上马,但是,这样的日子,他更为喜欢,哪怕下半辈子都这样,只要有他也无所谓。
“太子杀了三批取药的人,你打算怎么办?”
“恩?”皇帝吧唧嘴:“再来一口。”咽下鸡汤,不急不慢:“回京城再算账,保成太过心急,一心倚重索额图,索额图不比索尼,他有做过哪件好事?但凡朕要做的,他都反对,哪次是他反对成功的?他支撑的,都是错的,他与明珠,朕都留不得,明珠比他懂得进退,保清不争是好事,朕也能留他一命,索额图,是万万留不得。”
“太子呢?”
“圈禁是他最好的下场。”
康熙心狠,是真狠心。
捧在手里的孩子,不如他意一旦走上歪路,是绝不会给第二次机会。
苏斐给他喂完鸡汤,他又处理一些要紧的事,再度倦倦睡去,他似乎,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付出的精力身体无法跟上只能用睡眠来补上,不管怎么说,他的身体,在大病一场之后变的更差。少年躺在床上,耳边是男人沉重的呼吸声,帐子里熄灭烛火,外面月光满地,似有虫鸣之声,这个季节罕见的虫鸣。苏斐睡不着,莫名的焦躁,来自未知命运和已知却无法改变的悲哀,他霍然起身,小心下床,披上衣服。掀开帐篷,冷风刺骨,一个人影站在月光下,辫子一甩一甩。
“还没睡?”
他走过去,长长叹气,长夜漫漫,睡不着的也不止他一个。
对方诧异:“你也睡不着?”
“恩。”
“你……你与皇阿玛……”
他吞吞吐吐。
“你看到的那样。”苏斐没打算藏着掖着,若是无法接受,我们还是朋友,要是不做朋友也无所谓,但是,胤祯估计不会介意的,他那份小心意他隐约知道,很久很久以前,似乎在月光之下,他们之前有一个吻,一个不开窍之前的吻。清淡如白水,十四先是有舒舒觉罗,如今与福晋举案齐眉,想必早就熄灭这点心思,没关系,他连他哥都能干掉,还怕他?不介意亲自按按按,弄掉他的心思。可怜的小十四,他有点坏心眼。
没曾想,胤祯只是“哦”一声,不再说话。
他看着远方,黑漆漆一片,目光深沉。
在苏斐不知道的时候,十四已经完成他的蜕变,由男孩到男人,从旁观者到政治的参与者。
胤祯过半晌才哑着嗓子:“这次回京,太子……”
“如你所想。”
“是吗……”胤祯反而有些迷茫,他一直以太子为目标,在众多兄弟中,康熙最喜爱的唯有太子,嫉妒和羡慕,可现在,太子倒台反而有些不真实:“你觉得,皇阿玛属意谁?”
“嘘。十四,别乱猜,他选择谁,就是谁,你只需要跟随他的命令就好。切忌,不要出头,也不要乱来。”
康熙的可怕,他的儿子军团捆在一起也比不了。
哥几个能窝里斗,因为他们有个老子,只要别谋反,再怎么斗都出不了事,他们老子在他们这般大事,已经干掉鳌拜干掉吴三桂收复台湾,顺便已经干掉葛尔丹,面对的敌人,不是死就是我亡,他头顶上除了亲征前几年有太皇太后之外,剩下的全是自己撑过去。心智胆量,那个时候磨练出来,儿子们再要比,不说天赋,也没那个环境和条件。
只能今儿你戳我一下,明儿我打你一下。
窝里横。
莫要与康熙争。
苏斐觉得风大,准备离开,方起身,衣袖一紧,十四仰头,月光下眸子闪闪发亮:“要是没有阿玛,你会不会……”
“不会!”
他一听就明白这熊孩子要说的话,不愧是两兄弟,伸手使劲推开他,手掌将他的脸挤成一团。
“阿斐你唔药……”
“闭嘴!”
要备胎也是你哥,熊孩子没事别瞎熊熊,哥忙着呢!!
闹过大半夜,倦意上涌,回到帐篷,刚躺下,忽然响起声音。
“十四那孩子,与老四不愧是兄弟。”
“……”
“眼光倒是不差。”
看上哪里不好看上他捧在手掌心里的。
“吃醋了?”
他一伸胳膊,抱住康熙,拍一拍:“别吃醋,十四个熊孩子怎么能跟你比?你才是我心中最帅的男人!!我向你保证!”
“真?”
“比真金还真!”
老男人也是要甜言蜜语哄的,他半夜没睡倒是出乎苏斐意料,那份不经意间淡去的焦躁再度袭来,一个深埋在地底的炸弹一般,时时刻刻是个隐患,他分分秒秒都在担忧,眼睁睁看着康熙一天天衰弱下去,看着自己喜欢的心上人死去,无法停止的时间,那种痛苦深入骨髓,害怕哪天起床,就听见他西归的消息。这样的日子,对于彼此来说,是可怕的折磨,康熙是看着自己变老衰弱无法抗拒,而苏斐,却是眼睁睁无能为力,那种痛苦,太过可怕。
他狠狠一抹脸,闭上眼睛,埋头进男人的怀里。
他的肌肉依旧结实有力,胸膛心跳平缓,已经不一样了,每跳一声,就是流逝的生命力。
苏斐不再说话,数着他的心跳声入睡,他不知自己还能忍受这样的日子多久,舍不得,不忍心,又难过,悲伤和痛苦,久而久之,彼此无法面对,那份爱,也会消失。
所以,他到了必须下决定的时候。
半旬后,皇帝回鸾,途中葛尔丹吞金自尽,其女陪葬。康熙万般无奈提着葛尔丹的头颅去祭祖庙,太子与雍郡王廉贝勒出城相迎,百官十里跪地,两道百姓围观。皇帝与太子抱头痛哭,父子情深,相携离去,苏斐临走前偷偷看一眼胤禛,这货很淡定,一点没有背地里卖了太子的迹象,其实太子的底子都被他掏的差不多。可怕的男人,回到自己的府邸,稍作休整,将带回来的东西赠与黛玉和林海。睡到半夜,风雨大作,一道霹雳惊醒他,有人敲开郡王府的门。
顺便一提,葛尔丹一战后,各有封赏。
十四封郡王,胤禵无赏,功过相抵,苏斐封郡王。
李德全冒着大雨带着两个侍卫过来,焦急不安,见面的第一句话就让苏斐悚然一惊:“小主子,昨儿万岁爷看了一夜的折子……又吐血了!”
“找太医没?”
“万岁爷不让找太医!”
他就知道!
苏斐不意外从李德全嘴里听见这话,李德全回来找他,就真拿康熙没辙。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空荡荡的,疲惫无力。
苏斐眨巴眨巴眼,将注意力拉回来,压下心中的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