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穗带了喜悦问道:“你是认识赵官人的李越?”
李越笑:“那当然,我们是一起来的。他去常州,我送了他一路。”
叶铭脸上更不快,尹玉十分感兴趣地说:“送我软甲的赵官人现在就在常州?”
周绮也答话了:“我们临出常州时见了他,他说他有位友人,名唤李越,会在城外帮助我们。”
李越笑着说:“你看,我这不是来了?”他看着尹玉问:“你干吗这么想打一仗?”
尹玉收了笑容,说道:“元军势大,如不死战,无法阻其锐气。若不能救助常州,吾等为国捐躯在此,也要让元军付出惨痛代价!”
李越点头,问道:“你估计如果在此死战,能杀死对方多少人?”
尹玉坚定地说:“吾不言退,必得其千人!”李越感叹,尹玉的确歼敌上千。他伏在尹玉耳边悄声说:“那个赵官人可是个更贪婪的,他要至少万人……”李越站直,尹玉眼睛一张,又微微一笑,说道:“我与那位赵官人还未谋面,已然心中喜欢。”
李越忙说:“千万别,他可是个狠心的家伙。”几个人都笑了,就是叶铭沉着脸。
这次宋军突围的行动让元军的部署大乱,匆忙间重新组织队伍,准备合围援军。可就在军队尚未到位之前,那些宋军却突然行动。一股突然向东,那是去常州的反方向,正是还没有合围的开口处,宋军几乎没有拼杀就脱离而去,另一股虽然暂时没有动,但元军方一接近,就溃不成军,降的降,跑的跑,完全没有了几日前那种筑土为城,与元军死拼到底的架势。
元军起兵去追赶那股脱离了包围圈的宋军,但对方行程甚是不测。向东一段后,又突然向南,再次躲过了元军的包抄。元军想到这支宋军大概是要回南面的平江,就往南方速进,果然,消息传来,宋军正向南往平江撤去。元军松懈了,平江是早晚的事儿,现在先解决常州。可刚歇了一天,又有消息传来,说有一股宋军其实没有南回平江,一路竟然往西边太湖方向去了。想到这些西行宋军大概要绕个圈子回救常州,元军又急忙往北回返,准备堵住这股宋军。还没有截到这支宋军,这支队伍却背道而驰又向南行去,离开常州越来越远,也离开元军大军越来越远。此时伯颜已经在常州附近,下令加紧攻城,把去追击这股不过两千来人宋军的元军调了回来,只令各路监视,如果这股援军再次接近常州,就要彻底围住全歼。可过了两日,这股宋军也没有向北返回,反而越来越远,消失在了太湖附近的山地中。元军的将领们都觉得这些宋军已经变成了众多逃兵降将中的一部分。
关于虎精显灵马匹受惊的描述越传越邪乎,以致军心不稳。伯颜听了这种荒诞无稽的故事,认为这是汉人在装神弄鬼,斩了十几个妖言惑众的军士,才刹住了什么“虎神降世,护佑宋军”的谣言。
叶铭的行军策略,让李越基本没有再用上惊走马匹的仪器。李越第一次看到了他下载的兵书在这个时代的运用。叶铭的指挥明显借鉴历史上中国红军七渡赤水之类的行为,模仿了那个杰出的军事鬼才人物的手段。他要求宋兵只带粮食武器,抛弃了所有其他的装备,完全轻装前进。七拐八拐,人鬼莫测,灵活机动,总是在元军的追击中保持着主动。有时利用了元军的猜测,有时借助了夜色的掩护。他还令兵士用柳条编了帽子顶在头上,盔甲上也插了树枝树叶,寥寥的几匹马也披挂了伪装。有一次,他们甚至能看到远方的元兵,而宋兵则爬在平地上,远看就是一片草木。最后,还让那些李越不想接纳的人带兵回平江,分散了元兵的注意。
四天后,兵士的粮食吃光了,但叶铭不让停留,也不让进村镇要粮,义军忍着饥饿,连夜疾奔,终于在第六夜行将消失的凌晨,到达了偏僻山地中那个李越藏了大量弩箭的废弃村落。
借着晨光,李越看着义军兵士疲惫地在荒芜的草木间或坐或躺,这是十月的最后一天,他想到如果按照命运的本来进程,这些人都已经不在世上。他虽然穿过箭雨去说服他们,但他明白是所有人的行动才改变了原有的轨迹,如果没有众人的拼杀突围,没有麻士龙的隐忍,没有叶铭的策划,他们现在不会在这里。虽然除了他,其他人都无法知道这其中命运的改变。
从表面上看,现状与历史没有多大不同:常州援军没有到达,常州孤立无援,粮尽兵疲,元兵日盛。可李越已经分明地看到了,在这表面平缓的发展潮流下,有了一股暗流,起于细微,正在增强。他也终于渐渐明白了赵宇所说的容易和难指的是什么:能否让历史的长河改道,冲刷出不同的生存痕迹,根本不可能只靠他和赵宇两个,而是要依靠众多人们的行动和配合。
慧成中途离开,去宜兴见孙小官人。他黎明进了城,到了孙小官人的府上,告诉孙小官人在十几天后,所有粮食都要运走。孙小官人的激动并没有让他多想,觉得只是重逢后的喜悦。如果李越在,就能明白这是孙小官人对行将卸去重任让他能周游世界的可及未来产生的快乐。趁着孙小官人备马套车的时间,慧成匆匆吃了几口饭,然后就驾了装了一车粮食盖得严实的马车,出城而去。
李越告诉叶铭他要去接一下慧成,离开了废村,到小路边上去迎慧成。现在元军一路在攻宜兴西边一百五十里的常州,一路从建康(南京)往南,在攻打宜兴东边二百多里的溧阳。宜兴正处在两路大军的中间地带,还没有被元军侵袭。李越赞叹自己当初的选择,糊里糊涂地就选了个风水宝地,大战中的平静港湾,这不是运气是什么?李越告诉自己有空一定要提醒一下赵宇自己这种超自然的才能。
倚着一棵树干,李越遥望着远处的小路,也饿得前心贴后心。他非常想念那余下的营养丸,可惜他一时慷慨,都给了赵宇。本来从常州回来顶多三天的路程,谁知道叶铭竟然走了五天。远远的,偏僻的小路上走来一辆马车,驾车的正是慧成。李越忙迎出去,走到路边,慧成停下车,等李越上来,两个人把车赶入林间小路,直到无法行走,慧成停下,说道:“我去叫人来……”话没说完,一道黑影袭来,从李越面前掠过,扑向慧成。李越惊得一躲,从车座上翻下来,倒在地上,一抬头,见一只小黑狗正扒着慧成的肩膀,对着慧成的脸伸舌头,慧成抬手抱了黑狗,正高兴得露大牙地笑。
李越生气,站起来还没有来得及发火,只见一支带着枝叶的青竹细杆准确地打在了慧成的光头上,带着斥声:“你个贼猢狲,你个笨贼!吾等跟了你十里路了,竟然不知……”慧成缩脖,来回躲闪,但是那支竹竿像长了眼睛,追着打,直到把慧成打下了车座,慧成抱着黑狗绕着车跑过来,李越看到了那个高大的和尚一脸愤怒,气得呼呼地从车那边走出来。四周突然出来三个年轻僧人,都笑嘻嘻地围过来。一个说:“慧成师弟也太不小心了吧。”另一个说:“就是,看了四周多少次,就是发现不了我们,难怪师傅生气。”“这不是给我们寺院丢脸吗?”“就是,别人会以为师傅教出来的徒弟都是这么马马虎虎的。”“如果不是师傅放开了小黑,他到现在也不会察觉……
那个高大和尚更气,啪啪地竹竿翻飞,慧成抱着黑狗猫腰藏到李越身后。大和尚才住了手,勉强恭敬地作揖道:“李施主见谅,只是这个贼孙蠢笨,他车载了这么多东西,竟然一路不加警觉,实在让我生气!”
李越笑着行礼说:“在下见过释智长老,慧成十分能干,帮了我们大忙。”那几个青年和尚脸上立刻显出不信。
释智叹气道:“李施主不必为他遮掩。这是我寺最笨之徒,端个碗也能给砸了。如果不是文施主持意,我决不会让他出来。吾原想五月就去追寻你等,让他随你们十几日也没什么。可文施主就是不允,说什么时机不对,定要等到此时。现今吾等来了,李施主就不必迁就这个劣徒了,我这几个徒儿都可以随身效力。”
李越忙说:“长老莫要如此说,慧成真的很好。”
慧成直起腰来,说道:“真的真的,师叔,我没有误过事。”他热情地对几个青年和尚行礼,转头对李越说:“这几位是我的师兄,比我强多了,这位是慧达,慧至,慧悟。”他一一介绍着。
一个长相俊朗的和尚扯了下大和尚的衣襟,释智说道:“哦,慧达乃是我寺……”
慧成大叫道:“师叔,师兄们,我学了几招!”他放下黑狗,在林中空地间走了几个动作。几个年轻和尚互相对视了一眼,那个慧达上前一把搂住慧成的肩膀晃了晃笑着说:“师弟走了这么长时间,我们都很想你。”另外一个也上前挽住慧成的另一支胳膊,笑道:“就是,没有师弟,吾等每天少了许多欢乐。”第三个拍了拍慧成的光头说:“师弟,以前我教你的武功还记得吗?别忘了,枉费我的一片心血。”……
李越忍不住笑起来,释智也笑了,说道:“吾徒甚是聪颖。”
李越笑着说:“我们先得把粮食运过去。”
几个和尚听了过来解了绳子,纷纷背了粮袋,慧成领着路径,往荒村方向去了。李越和释智守在车边,释智看着李越说:“李施主,有何要办之事,尽管直言。”
李越点头说道:“现今要把孙小官人的府中和其他地方所存粮食运到此处,尽量不要惹人注意。还有,赵宇曾以常州人身份为宜兴人义诊,可请人们为了常州有所捐献,衣服食物药材等,但也不要太过张扬。”释智是文老头信任的人,那么就使劲用呗。
释智点头道:“好,吾等今日就入宜兴。”
一会儿,一小队义军过来,把大车搬得一干二净,然后释智带着慧成和他的徒弟,赶着车回宜兴去了。
整整两天,孙小官人的几辆马车一直在城乡中来回往返,才把粮食都运到了已经成为义军营地的荒村。义军兵士们也得到了充分休整,李越忙了一天一夜,在小三角帐篷里,让人们把一个个睡着了的伤员抬进去,他单独进行施救。
又到了深夜,断壁残垣间已被整理干净,上面覆了棚帐,作为简单房间。叶铭找到了李越,带他走入了麻士龙的草房。李越看到门外慧成正对着他的师兄们比划动作,进门一看,里面除了麻士龙还有尹玉,周氏兄弟,和释智大和尚。麻士龙面容严肃,其他人也都看着李越,李越嘿嘿一笑,知道揭谜底的时候到了。
、第 40 章
看着李越的笑容,叶铭低声说:“你正经点。”
李越赶快严肃了,说道:“我要说的事实在太过重要,不能走漏一点风声!”
叶铭示意众人跟着他,带头出了敞开的门,一行人走出屋子,释智和尚轻咳了一下,慧达也不说话,立刻跟了过来,其他几个和尚自然也随着其后。
叶铭领着人走到了村落外围一面竖立的断墙外,几个和尚马上分开,仔细地搜寻四周,向远处行去,然后站住,成了岗哨。等大家都到了,李越席地坐了,其他几个人也借着石块或者土坡坐下。
李越低声说:“君等可知常州最缺何物?”
麻士龙蹙眉说道:“你曾说常州缺粮。”
尹玉说道:“常州当缺箭矢武器。”李越点头,常州最后的确是没有箭了。
李越接着说:“我们这里有五千石粮食,但常州有两万军民,这些粮食不过能支持一个月,远远不够。”
叶铭低声说:“你是说要劫敌军粮草?”
李越白他一眼:“就你聪明,难怪赵宇受不了你。”
麻士龙说道:“莫要玩笑,此时不知粮草何处,吾等军士数量单薄,若劫粮草恐难成功。”
李越小声说:“如果我知道粮草的确定位置,可有人杀入敌营驾驶粮车前往常州?”
尹玉说道:“那吾等就是拼一死也该试试!”周氏兄弟忙点头。
李越换了个问题:“我们的粮食也得运往常州。”
释智说道:“孙小官人才有八套马车,这五千石粮食要由兵士背运。”
麻士龙的眉头更紧皱了:“那每个人要背上三百余斤还不止,怎能杀入常州?”
李越又小声道:“如果我能诱来千匹马,就能运走所有粮食。”
众人脸上露出不信的神情,叶铭说道:“我听说你有□,可让马匹寻香而来。”李越又瞪叶铭,就你知道!
麻士龙手扶下颚说道:“就是有千匹马,也不能保证都进得了常州,马匹一出现,必遭元军围截。吾等死伤是小,这些粮食如果不能运进常州,常州难守。”
李越又换话题:“伯颜有回回炮,能击破城墙如纸,还有火炮等武器,如果我知那些炮的位置,可有人敢与我深入敌营,毁去这些炮?”
尹玉再次点头说:“吾可带人与你前往。”这家伙是哪里险哪里去的主儿。
叶铭盯着李越说道:“你说的这些事,都非常艰难,大概我军全部战死,也无法完成二三。这就是他的解围之计?”
李越诡笑,压低声音说:“如果,有那么一个时刻,敌军不会注意到后方粮草,就是有人劫粮运粮,也不会引起太多抵挡,因为没有几个人会注意后方。而有的城门会没有多少敌军围困,我们的军士可以驱马而入,不会受到什么截击。就是有人深入敌军,毁去那些回回炮,也不会引人围攻……”
麻士龙惊诧地问道:“竟然有这样的时刻?”
叶铭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突然站起身,又坐下,咬牙切齿地说:“这就是他的计谋!就凭那些妇孺……”夜空下,叶铭的脸色狰狞,看着是出离愤怒了。
尹玉不怕叶铭,小声问:“究竟是什么样的时刻?”
释智大和尚几乎不可置信地悄声说道:“当然是,破城之时!”
李越把手指按在唇上,释智起身四面张望,大家屏声静气,听着野外的夜风吹过树林。
是的,只有破城之时,才会让元军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城破之处,全力攻击一方。其他的城门就会被冷落。只有破城之时,后方才会松懈,能劫出粮食。也只有破城之时,疯狂的冲击间,无人会注意内部的骚动。只是,那破城之处,将是最危险的地点。
叶铭又要起身,说道:“我原以为只是利用元军攻城之时,现在看来,常州之险愈甚。我这就去常州!”
李越一把按住他,低声说:“不可!不能做任何会让敌方警觉的事!”
叶铭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