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封百岁展开眉头,“你那个梦里的事情,我全都知道。”
祁穆诧异:“难道我们两个都做了同样的梦?”
“不可能。”封百岁肯定地说:“那些都是真的。”
他扫视了一圈这个看起来毫无破绽的屋子,“最大的可能,这里才是假的。”
“假的?”祁穆仔细看着屋里的摆设,这根本就是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家,但是听封百岁一说,又感觉看哪里都有一点奇怪。
“难道又是骆琅干的?”
“不是。”封百岁摇头,把先前龙湖的景象又在脑中过了一遍,“是那颗珠子,湖里的龙把它给我的时候说过它的名字,叫……”
想了很久,才在记忆中搜罗到那个陌生的名字——
“轮回珠。”
“轮回珠?”祁穆默念一遍,“我记得那时候看到白色的光,大概就是它发出的……那颗珠子是你的?”
“不知道。”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即使是假的,也不知道怎么恢复,难道就这样重新过一次……”说着说着,他突然停住了话头,眼睛看着墙上的挂钟。
“怎么了?”封百岁问。
“那个钟,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动过。”
封百岁上前一步看了看,“时间是三点二十,现在已经是放学时间,这钟坏了。”
“等等!”祁穆突然想到什么,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表,又急忙跑进卧室里,拿起床头的闹钟,然后走回来,把闹钟亮给封百岁看。
简洁的电子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串数字。
封百岁皱眉,“也是三点二十?”
“我的手表也一样。”祁穆敲敲表盘,“我猜……这个时间是不是我们到这里之前的时间?那天晚上出门的时候,大概是凌晨两点,白光出现的时间在三点二十也很合理。”
封百岁点头。
“不过这个发现没什么用。”祁穆把手里的闹钟放在桌上,“我们还是要重新过一遍。”他看向封百岁,带着笑意说:“你现在还没死,说不定能避开那个花盆呢。”
后者脸上没什么表示,却突然拉起他的手,打开门走出去,“去外面看看。”
祁穆乖乖地跟着。
封百岁很了解祁穆的性子,一旦发生什么事,他会很快冷静下来把这件事情弄清楚,然后尽量去适应它,很有点随遇而安的意思。
除了那一次,魂飞魄散的那次,对于封百岁,他从未放弃过……
想到这里,又把手攥紧了些。
他们路过商店、学校,还有这个城市标志性的建筑——钟楼,每次下意识地去看那些钟表盘,无一例外都停在了三点二十的位置。
仿佛这个世界的时间停止了。
“我们自杀吧。”封百岁突然说。
“啊?”祁穆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封百岁道:“这里是假的,死亡也应该是假的,很可能死了以后反倒能恢复。”
“……你有没有想过,环境是假的,我们是真的?”
“……”
“……如果真的死了怎么办?”
“我去试。”封百岁说:“就算重来一遍,我也是要死的。”他说着就放开祁穆的手,转身向车行道上走去。
“喂……”祁穆追上前几步,突然看见旁边驶来一辆红色的出租车,连忙焦急地大喊:“小心!!!”
封百岁停住,抬眼看向那辆车,没有躲。车轮疾驰,眼看着就要撞上他了,竟然生生地停下来。
祁穆也顾不着路上车来车往,急急忙忙跑过来,却也没有被任何一辆车撞到,仿佛是约好了的,开到他面前时便停下来,等他走过又重新往前开。
赶到封百岁身边,祁穆还惊魂未定,转头从挡风玻璃看进去,那辆停下来的出租车里面竟然没有人。
“司机呢?跑了?”
“没有。”封百岁走到车前,伸手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它开过来的时候就没有人。”
“无人驾驶?”祁穆绕到另一侧,有些怀疑地探身进入副驾驶座检查,内部和普通的汽车完全一样,根本没有什么高科技的控制仪。
封百岁干脆坐进来,说了一句:“上车。”然后就转动钥匙发动了车子。
祁穆也赶紧坐进去,“你会开?”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熟练地进档,踩下了油门。
亮着荧光的珠子滑下来,慢吞吞地向前滚动,然后碰到了一双脚,于是轻巧地停下。
骆琅弯腰捡起那颗白色的珠子,入手便觉得匀称光滑、温润如玉,内部有精纯的灵气在缓缓流动,发出并不均匀的光晕。
“轮回珠……”他勾唇笑了笑,轻声嘟哝了一句:“我知道你是谁了。”
“骆先生?”戚卜阳用手捂住祁穆胸口的伤,抬头看他:“我已经报警了,现在怎么办?”
看着伤口处不断涌出的鲜血,还有手下越来越冰冷的身体,不禁忧心忡忡,“祁穆还能救回来吗?”
“他们差不多该走了。”
“走?是说阳寿将尽的意思吗?”
骆琅并不回答,低头看着手中的珠子,暗中运气,微弱的红光一点点冒出来,渐渐包围了轮回珠,像是对峙一般持续了好久,红光越来越盛,终于占了上风。
红色的出租车漫无目的地向前开着,看见弯就转,没有弯就直走。
祁穆撑了很久,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转头问驾驶座上的人:“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封百岁面无表情地回答:“找办法出去。”
“这样乱开能有什么办法……”祁穆轻声嘀咕,随意瞄了一眼中间的仪表盘,那里有一个电子钟,时间还是顽固地停在3:20。
但是下一秒,他猛地瞪大眼睛。
那串灰黑色毫无新意的数字……竟然动了!最后一个0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跳成了1,跳得那么自然而且心安理得,就好像它一直在按部就班地工作一样。
“快看!”
“怎么?”
“这里!3:20变成3:21了!”祁穆用手指戳着那个小小的电子钟,急切地道:“时间开始向前走了!!!”
封百岁一下子没控制好,在油门上狠狠踩了一脚,车子像疯了一样向前冲去。
等他们回过神来,最先听到的是刺耳的警笛声,祁穆第一个反应就是封百岁无照飙车被抓了,但是他很快发现没有汽车、没有方向盘、没有安全带,甚至……天色是黑的。
这里是龙湖,湖水已经归于平静。
但是脚下却乱成一团,警灯闪动着红蓝的光,还有120的急救车,警察和医生跑老跑去。
等等……脚下?
他疑惑地眨眨眼睛,一回头,就看到了封百岁的脸。
“我……死了?”
封百岁点头,指了指地面。
祁穆看到自己闭着眼躺在担架上,身上都是血,但是那种肉身和灵魂相互牵扯的感觉已经不见了。
那只是一具尸体,而自己,变成了鬼。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他甚至觉得有点有趣。
目光转向警察扎堆的地方,中间是被手铐扣住的胡耀辉,在高处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如释重负。
不论是对他,还是对祁穆。
“你的东西。”
封百岁一看,轮回珠被扔了过来,他连忙伸手接住,抬眼看见笑眯眯的骆琅。
“别再弄丢了。”
对于这个人装神弄鬼的话,封百岁一向很嫌弃,于是只撇了撇嘴,没有和他说话的打算。
“祁穆,你要去投胎吗?”戚卜阳问。
祁穆愣了愣,轻轻“嗯”了一声。
戚卜阳抿住嘴唇,表情有些不舍。祁穆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虽然还能看得见,但是突然就这样离世,他还是很难过的。
刚才还想说不定祁穆会和封百岁一样留下,但是又想起封百岁是因为祁穆才不去投胎的,现在祁穆也死了,也许以后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祁穆微笑,拍拍他的肩膀,“说不定我投胎以后,还能见到你,到时候就看你能不能把我认出来了。”
戚卜阳认真地点点头。
“你加油吧,有时间去看看张老头。”
“我会的。”
“还有……”祁穆看一眼旁边的骆琅,本想提醒他要小心这个男人,但是又觉得虽然姓骆的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却对戚卜阳有一种奇怪的爱护。
想想还是不要多说,别人的生活就让别人自己去过。
“还有?”戚卜阳等着他的下文。
祁穆笑笑,“还有,老头喜欢龙眼罐头,你去的话就带一点。”
“好。”
“那……我走了。”
“嗯。再见。”戚卜阳郑重地说。
眼看着他们离开,戚卜阳小声嘟哝道:“他们都是好人,应该会投到好人家吧?”
“不会的。”骆琅肯定地说。
戚卜阳不解地看向他,眼中的落寞显而易见。
骆琅勾唇笑起来,轻轻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想不想去看他们?”
第58章 鬼差
祁穆趁天亮前回了一趟家,撞死鬼父女不在,他也松了一口气,这样可以免去他最不擅长的告别过程。
留下一张纸条,最后看了一眼曾经熟悉的家,他轻轻关上家门,抬头见电线上停着几只小麻雀,想了想,便对它们说:“可以帮我找一下鸦吗?”
麻雀们互相看了看,其中一只张开翅膀啪啦啪啦飞走了。
很快,再次听到振翅声,画眉妖仙绕着祁穆飞了一圈,幻化成一个高傲的男人,然后轻巧地落地。
“小鬼,你死了?”他轻描淡写地问。
祁穆觉得用这种口气来谈论自己的死亡似乎有些不太对,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于是点点头,同样语气轻松地回答:“嗯,死了。”
鸦咂咂嘴,“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死,差不多也该死了。”
“……”
祁穆叹口气,“我的事情,你暂时不要告诉我爸。”
鸦偏头,“不去跟祁宗说一声?”
“不去了。就算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想再刺激他一次。”祁穆弯弯嘴角,“如果他又让你带他去一次地府怎么办?”
“咳咳……”鸦不自在地撇过脸,“谁告诉你我带他去过地府了?”
“你自己说的。”
“……好吧,你不去更好,省得让祁宗知道我没看好你,他会拔光我的羽毛。”
“不会的。”祁穆忍住笑,“我爸很珍惜你,现在我不在了,你就去陪陪他吧。”
鸦眯起眼睛,“你要去投胎?”
祁穆点点头,“你知道怎么去吗?”
“沿着城外的河一直向西走,走到晌午就能看到鬼差了。”
祁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又回过头问他:“你不是去过吗?带个路怎么样?”
“绝对不行!”鸦摆摆手,“我上次是强行入殿,恐怕他们还记恨着我呢。”
他一转身,又变回了画眉,娇小的身子里发出比刚才要高一倍的声音,“你要去就去,当做是观光旅游,如果不想投胎,就跑吧。”
祁穆失笑,“跑得掉吗?”
“你们的话,当然跑得掉。”它拍拍翅膀,最后说了一句:“小心别被抓住了!”然后在空中飞了几圈,就转身飞走了。
目送着它远去,封百岁低声问:“真的要去投胎?”
祁穆没有立即回答,想了想道:“毕竟是地府,也想去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停了停,又说:“不过……我还以为起码要再过几十年才有这个机会,没想到死得那么早。”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眼睛看向封百岁,后面那句话没好意思说出口。封百岁说过会看着他死,他对这个期限很满意,本想两人一起过完人生的几十年,一辈子过去,总该活够了,运气好的话,还能一块去投胎。
想不到死亡来得那么突然,任何准备都没有,他们似乎就要分开了。
手被突然握住,封百岁什么也没说,拉着祁穆向前走去。却又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走出几步,沉声说道:“如果不想投胎,我就带着你跑。”
祁穆忍不住微笑,反手握住他,“你我都是鬼,谁带谁还说不定呢。”
……
他们沿着河岸走了很久,没有戴表,也不清楚是不是已经到中午了,只要不觉得累,就一直走下去。
直到前方出现了两个奇怪的人。
一个全身黑衣,一个全身白衣,正慢吞吞地并肩走着。
祁穆紧赶几步,拍了拍白衣人的肩,对方回过头来,是一个笑得很亲切的年轻人。
“你是叫我吗?”
他身边的黑衣青年也停下来,冷冰冰的一张脸,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祁穆被他盯得有些尴尬,想着大概是认错人了,只好含糊地企图一句话带过去。
“两位……这是情侣装吧?很好看……”
话一说出去,连祁穆自己都汗颜了,好在那个黑衣服仍然木着脸,没什么反应,倒是白衣青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又迅速恢复过来,向他解释道:“这是工作服。”
“工作服?”祁穆愣了一下,难道这两人就是鬼差?将一黑一白当做工作服的鬼差,那不就是……
“黑白无常?”
白衣青年亲切地点点头,“没错,是我们。”
“还真……看不太出来……”相较于传说中的黑白二爷,这两人的穿着实在显得太为普通了。
“你们不戴高帽吗?”
“哦,那个啊,”白无常在头顶比划了一下,“抓鬼的时候太容易掉,很不方便,所以不用了。原来帽子上的字改成写在这里……”他扯出衣摆给他们看,白色的衣服上写着黑字:“你也来了”。
“黑爷的是这个。”他又拽起黑无常的衣服,上面用白色的字写着:“正在捉你”。
“原来是这样。”祁穆点点头,然后安静地等着。
白无常带着笑,黑无常一脸木然,封百岁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
四个鬼对视了半晌,白无常撑不住了,笑着问他们:“还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没有了,你们呢?”
“我们也没有,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那……”
“后会有期。”
白无常说完,转身就要走,祁穆连忙叫住他。
“等一下!”
“还有事?”
祁穆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你不把我们抓回去?”
“抓你们干嘛?”
“你们是鬼差,不就应该抓鬼吗?”
“每天有那么多鬼,怎么抓得完。”白无常耸耸肩,拿出一个卷轴,“我们只抓被通缉的恶鬼,你们两个不归我管。”
他身边的黑无常突然动了一下,抬手指着卷轴上的一个位置,对他说:“你看这个。”
白无常顺着他指的看过去,顿时愣住了,抬头看看封百岁,又垂下眼看看卷轴,然后小声嘀咕:“难道真的归我们管?”
犹豫了一下,他问黑无常:“怎么办?这个真要抓?”
黑无常扫了一眼卷轴,“级别太高,打不过。”
“打不过还放上来?!”
“通缉令不是我们发的。”
祁穆听着他们两个在那里小声商量,隐隐有些紧张,和封百岁对视一眼,稍微定了定心,就见白无常重新抬起头来,只是脸上的笑意变淡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