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赫大笑,他好久好久都没笑得这么痛快过,忘却心底那些纠结茫然不安仇恨,只是简单的快乐,享受此刻,实在是酣畅淋漓。侧脸看他,那人唇角弯弯,亮晶晶的桃花眼光华流转,似漩涡要将人吸入。再也忍不住,少年转过身来,放肆的将皇帝压在玉石雕就的扶栏上,情动难耐的吻上他那丰润诱人的双唇。
年少青涩,却也炽热奔放,唇齿相交,仿若击破千年玄冰燃起地底烈焰,彼此缠绵,又羞涩又大胆,是那般的放纵无忌。天边烟花绚烂,磅礴依旧,而这望月台上,便只得一个你,一个我,似浑然世外忘却一切,就好像可以一直这么相拥着吻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第25章 第六章 ·三
“云重,你可比那猪头可好看多了。”良久,两人的唇才恋恋不舍的松开,少年咬着褚云重的耳朵,低低的道:“我很喜欢……”
“这才像句人话。”虽然那话说得模糊不清,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宗赫头一遭向自己表达心意。褚云重心中一暖,更是用力抱紧了他。
“一直没问过你,云重,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我脾气又坏,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哄你欢喜……你可是因为那日见我受了重伤,又失了家人,这才可怜我?”这一直是埋在少年心里的疑惑,除了家人,他从来没有去爱过谁,所以,也不懂得怎样才会那么突然的爱上一个人。
褚云重在他额角轻轻一吻,爽朗一笑道:“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了,我从不问自己为什么,谁叫我那时就偏偏遇到你了呢。一定要问,我就说,这许是天意。”
天意?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吗?宗赫望着褚云重那一脸让人完全无法置疑的笑容,心中百感交集。
这令人琢磨不透的命运。
远山的碧游宫开始敲二十四响的新年钟声。在那满天的烟花下,年少的侍选与年轻的皇帝在望月台携手并肩,听那浑厚悠扬的钟声在这天地间回荡,仿佛亘古的岁月,即将换过新的篇章。
“新的一年开始了。”褚云重如是说,平平常常的话语,却似意味深长。宗赫与他相视一笑,正要答话,项阳这个呆头呆脑的恰好被孟驰赶了上来传话:
“陛下,金昭体元殿的季尚令谴了人送吃食过来,可要传他上来回话?”
褚云重听了,便点了点头,却也没吩咐是传还是不传,只携了宗赫的手道:“夜凉了,我们下去说话。”
项阳神情尴尬的在后头跟着,暗恼下次再也不能上孟驰的当,这家伙太不够兄弟义气,老是将这种煞风景的“好差使”交待了他做。瞧着皇帝脸色,似乎又被嫌弃了,圣眷着实忧虑啊……
下得楼来,宗赫却瞧见一个中等个子,打扮得甚是清爽的中年人,正提着一只漆描盘金食盒神色恭敬地候在台阶旁。想必这就是那个什么金昭体元殿来的侍从吧,少年心道。一眼便能瞧出不同来,云图阁的侍从都着蓝衫,而此人却是穿了一身绿袍,品级上明显便要高出一阶来。
果然,那人见了皇帝,便熟捻地上前揖了一礼,又要跪下来磕头:“小的倒来的巧了,如今子时刚过,正好先给陛下和宗侍郎拜个年,贺陛下与侍郎新岁新禧,万吉万利!”
“倒把你伶俐的,朕可没红包赏你。”褚云重心情愉悦,便笑着命他先起来,又问:“莲生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差你送什么好东西来呢?”
那侍从忙爬起身来,答道:“尚令并不曾睡,才从三清观为皇帝和皇太阁祈福回来呢。正是回来路上见云图阁这边还亮着灯,又想这头新添置了人,恐怕还未曾开伙,特命小的将白日里炖好的桂花年糕糖圆子送了两盅过来,给陛下与侍郎宵夜。”
“你家尚令郎倒有心。”褚云重笑晏晏的,向旁边递过一个眼色。侍立在旁的阿蛮很有眼力介,忙上前接过那男子手中的食盒,又福了一福道:“阿蛮代我家侍选谢过季尚令。”
那侍从亦不卑不亢的道:“姑娘何必客气,俱是一家人,相处的日子多着呢,日后侍郎入了阁,还望来金昭体元殿多坐坐。”
褚云重听了,便也温言道:“你也回去服侍你家尚令郎早些安置,他身子骨不好,你们平日里也该劝他少操劳些,祈福什么的,在宫里头还不是一样,若伤了神累出病来反倒不好。”
“有劳陛下关怀,小的自会回去将陛下嘱咐的话转告尚令郎。”说罢,那侍从便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宗赫从头到尾都未曾说话,只觉自己像被徒然抽了一鞭子,从梦中惊醒了过来。现在回想自己前头说话也太过可笑,还只当皇帝没开阁大选便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实在幼稚透了,指不定皇帝当时听了在心底怎么笑话自己呢。那人倒知道这云图阁不开伙,还送了吃食来,分明完完全全知道自己的存在。而自己,却是破天荒头一遭听说还有金昭体元殿季尚令这号人物存在,至于其他自己不知道的,更不知还有多少在这后阁里头。
便是刚才在望月台上那样的快活,也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如夜来潮水般毫无留恋的退去了。
褚云重命阿蛮将送来的甜羹就布在凌霄堂西暖阁子的薰笼上,又招呼宗赫进来一块儿吃。这桂花年糕糖圆子其实做的极精致,年糕都用十二生肖的模具刻成小块,一个个小猴小兔小羊小猪模样,甚是可爱。而那圆子亦分五色,红的枣泥,绿的麦青,粉的藕荷,紫的芋艿,黄的南瓜。五颜六色的在金素日月圆盅里头浮浮沉沉,若在平时,定叫人胃口大开。
只是少年此刻神情却不似之前那么轻松愉快,仿佛疲累了似的,只懒懒地的伏着,支手托着腮,将那银匙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那甜羹,只要瞧见有猪头浮上来,便用力的将其摁扁。
“刚才还听你喊饿来着,怎么这会儿有吃的送来,你倒反而恹恹地提不起精神来了。”褚云重甚觉有趣的瞧着他糟蹋那甜羹,虽这么问他,其实自己心里头明镜似的。
宗赫心里头有些闷闷的,便随意找了个借口道:“才想起来已经过了午夜,待会儿回龙门巷,只怕要被内务府记档。”
“得了呗,就你那性子,还会忌惮这个?”褚云重哂然一笑,表示坚决不信。又凑近些,悄声问道:“实话说与我听,是不是吃醋了?”
宗赫抬起头,硬邦邦的丢过话来:“醋是什么玩意儿,我不爱喝。”
真是野性难驯的小东西,适才好不容易将毛捋顺了些,这会儿又全炸了。
“也罢,你既不爱喝醋,便乖乖的把点心吃完,莫浪费粮食。”褚云重有心晾晾他,便只自顾自地喝完自己那一盅儿。侍候的人流水般的送上茶水、漱口盂儿、洗脸罗巾、擦手的帕子。皇帝也就慢里斯条的漱了口,抹了嘴儿,细细将手擦拭了。瞟了一眼宗赫,少年倒也还沉得住气,埋头大嚼,将那盅桂花年糕糖圆子吃了个底朝天,只不懂规矩,将下人递上来漱口的茶水“咕咚”一声给喝下去了。
阿蛮在一旁掩着嘴儿直笑,褚云重自也笑了。本意要冷他一冷,打磨一下他那不知高低的脾性,如今,却又莫名的心软了。
送他回去的路上,为了不惹人注意,便坐了马车。车厢里头,褚云重瞧着宗赫神色,缓缓的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必定是在怪我没早些跟你说我身边还有其他侍郎。”
“是我没见识,怎能怪皇帝。”
褚云重与少年面对面坐着,苦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也不想给你找不痛快。”
你不说,我才不痛快呢!宗赫抬眸看他,“我并不是故意要打听皇帝过往,只是我的事你都知道,你的事却都不和我说,这可不公平。”
褚云重心道,我的事要全给你知道,那还了得!少年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倒叫人失笑不得。便捡着那能说的道:“我后阁虽现有着一位宣奉,一位尚令郎,但俱有难言之处。谢仲麟性子骄傲难以约束管教,我安排你住云图阁,也是怕你俩个性不合,所以故意与他所居的天章阁错开来。季莲生原倒是个可托付的,但……”
说到这儿,褚云重顿了一顿,眼中让人不易察觉的划过一道难以捉摸的波澜,才道:“只是莲生他如今身上落下了残疾,再难担重任。是以我现在这一心,可都指望在你身上。”
说罢,褚云重又拉过少年的手握在自己掌中,情真意切的道:“世显,你是我一眼相中的,紫金光华殿的位置,我也替你留着,若你不自弃,我自不负你。”
话说到这份上,宗赫怎么好意思再与皇帝置气,便也坦诚道:“云重对赫期许甚高,赫心中惶恐。”
褚云重点头道:“你学问底子是浅了些,但教肯虚心好学,再没不成的。季莲生学问不错,律法医学这几门课业也都拔尖,他个性温和,又待人宽厚,待你入了阁,功课上有什么不懂的,尽可去向他请教,只别去招惹谢仲麟。”
那谢仲麟既是骄横,宗赫自然不会主动去搭理他。但对季莲生,少年却不免心生疑窦,怎么好好一个人,竟会突然残疾了呢?但事关他人隐私,他也不好多问,只是心底,不免对这人生了几分同情。
第26章 第六章 ·四
待回了龙门巷,宗赫才知道他离开之后,那三个留下看相扑的竟是出了事。见如今只得叶琛和晏南山安然无恙,心中不免担心傅川,便冷冷的挖苦叶琛道:“抓贼救人,你倒出尽了风头,可把傅川丢哪儿去了?”
叶琛心里只有比他更急,若是平时被宗赫冷嘲热讽,自已定要与他打嘴仗,但这时却也被他说得没了脾气,只耷拉着脑袋道:“听说是受了点伤,被带去凌太阁府了。”
“凌太阁府?!”宗赫皱了皱眉,心中诧异。
“据说傅川是遇上了凌太阁的侍卫,我猜度着……”晏南山沉吟着,略有些迟疑的看了两人一眼,缓缓的道:“或者凌太阁当时在场也未可知,不然谁敢做主将傅川带了去太阁府治伤?”
宗赫没这功夫跟他们这么猜来猜去的,便直接了当的问:“去太阁府问过了没?”
叶琛点了点头,有些沮丧地道:“去问过了,只是太阁府门卫森严,在街口就被拦下了。”虽说那些太阁府的人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但到底是吃了闭门羹。想起自己昨晚还在笑话那个打着太阁亲戚旗号的侍选去拜访凌太阁却被拒之门外。如今轮到自己,心底更觉不爽。
“我去试试。”宗赫命阿蛮将他才脱下来的大氅取来。虽夜深了求见凌铮不方便,但找个管事问问,想来应该有些希望。
叶琛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神色狐疑的望着似乎胸有成竹的宗赫,反讽道:“倒没看出来,难道宗哥哥你才是凌太阁货真价实的亲戚?”
“我是琼州人,凌太阁是辽州人,天南地北的,也亏你想的出来。”宗赫不多同他废话,披上黑狐大氅转身便要走。
叶琛到底待不住,忙跟了上去,喊道:“喂!世显!等一等我,我去牵马,和你一块儿去!”
这时街上已是热闹过了,贺年的鞭炮声只余零星几响,满天的烟花也散去了,只剩沉沉夜幕,寒星点点。宗赫和叶琛都默不作声,只憋着劲儿赶路。叶琛带来的马都是千里良驹,他心本急,更是驰如风电,马蹄急速地踏过街面儿上那厚厚的一层炮仗碎屑,发出阵阵沙沙声响。
叶琛越骑越快,渐渐的竟将宗赫丢下半条街去,急得他只能勒住缰绳,不停回头督促。等宗赫上来了,又抱怨:“我听阿蛮说你还打过仗呢,怎地骑马骑得这么慢。”
“笨蛋,我们那儿打仗是骑马的吗?!”宗赫真是哭笑不得,他们在岛上是不养马的,骑马还是他来中原后才渐渐熟练的呢。
“那骑什么?”叶琛好奇的问。
“骑象。”宗赫瞟了他一眼,见他眼中渐露艳羡之色,心底暗暗好笑。
叶琛正匝摸这骑象是什么滋味,宗赫已是扬鞭超到了前头。叶琛忙要赶上去带路,却见宗赫已是下了马,又招呼他也下来,低声道:“前头就要到了,我们安静些,牵着马走一路,别惊动了巡卫,只悄悄去东角门问问门房罢。”
怎么这人居然也认识去凌太阁府的路?且是听他话语间绝非头一次来?叶琛心中似有所动,只是此刻却也不便多问,便也翻身下马,悄声随他往街后边绕行而去。
东边角门虽幽静,檐角下那一对琉璃彩穗灯依旧将廊下照得通明。宗赫让叶琛在一旁等着,由他上去叩门。才敲得二下,便有人吱呀一声由里头开了门,却刚巧是一个那天曾见过宗赫的小夷奴。
“宗侍选?这么晚了怎么突然过来?可要我去通报林管事?”那小夷奴话虽说的亲热,身体可没半点要动身去禀告的意思。
叶琛在旁坚着耳朵听着,这开门的一下子喊出宗赫的名号,让他更是笃定了一些他心中原本就在怀疑的事儿。
宗赫来中原这么久,这点意思还是明白的,便自怀中取出一个装了小银锭子的荷包,笑着塞到那小夷奴手中,道:“也没多大事,只是来打听一下。我有一个姓傅的朋友一夜都没回龙门巷,听说太阁府今儿晚上……”
“原来侍选为这事而来。”小夷奴笑眯眯的将荷包收在怀中,立马来了精神,一五一十的道:“有倒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也是巧了,正好皇上回府给皇太阁拜年,路上就遇着这位傅侍选。听说傅侍选是被马车撞伤了,这才被皇上带回来了,这不,刚才还有太医来瞧了呢。”
“皇帝?!”小夷奴话音虽轻,宗赫与站在一旁的叶琛都听得一清二白。两人皆是心头一震,只是各自惊诧各不有同。
“皇上……他现在还在府里么?”宗赫只觉脑中纷乱,理不清头绪,便试探了问了一句。
“这……皇上行踪我们这等下人哪里知道!不过……”小夷奴瞧见那个荷包的面子上,压低了声道:“我哥哥在里头伺候,听他说,皇上一直倍着傅侍选呢。”
宗赫不知怎地,突然想仰天笑一笑。褚云重这个皇帝做得倒妙,哪里有侍选磕着碰着伤着,他都能不早不晚、不迟不慢的遇上。这一个,难道也要‘天意’了?
牵着马往回走的时候,两个人心中都憋着一口恶气。“喝酒去!”叶琛提议,宗赫也不反对。
于是乎寻了一家小酒馆,点了一小瓮甘蔗酒,这虽是甜酒,后劲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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