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何肯笑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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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何肯笑人归-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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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合登城头一望,城下军士森严列阵,由近向远,直延伸望不到尽头,只能看到一片越来越密密麻麻的漆黑人影,刘子善正在前,竟也着了铁衣上阵,城下军士正在喊话劝降,张合冷笑,高声道:“我降了一次,若再降一次,刘公还会放过我性命吗?”
刘子善也高声答道:“我怜张将军之才,只要张将军有诚意,我自然不愿为难将军。”
张合道:“你说的可是真?”
刘子善道:“君子当言必信,行必果,此话我既然出口,自然当真。”
张合道:“所谓君子,当言行一致,表里如一,刘子善先生是这样的人吗?我怎么没觉得,你若是君子,难道我张合竟然是圣人了?我可不敢当。”
刘子善闻此言脸色一变,道:“狂口小子,不知其所谓。”
张合怒道:“来人,把人给我带上来。”
片刻,军士押着三人上了城头,正是刘子善的三子,大公子刘珏,二公子刘晗及小公子刘珉,刘子善见状已是白了脸,刘珏诸人乃是在往并州途中给张合拿下,扣在了隽城,刘子善却并未得到消息,骤然见此,登时大惊。
三位公子刘珉最小,年止十四,见这状况已是吓得满脸是泪,高叫道:“阿爹救我,阿爹救我。”
又哭叫着拉扯一边十七岁的刘晗,叫道:“覃奴。”
他同刘晗二人平日都是爱言爱笑的热闹性子,自来关系好,故而一害怕就拉了这二兄求助,谁知刘晗却是怒道:“没出息东西!哭什么哭!你要当着众人丢了父亲的脸面吗!”
刘珉见他发火,仍是哭泣不停,又去拉扯一旁的刘珏,刘珏只由他拉着手,却并不看他;也不说话,只眼睛静静望着城下。
张合一看刘珉这样,哪受得了,真不知刘子善怎么养出这种小猫儿一般呜呜叫的儿子,遂提了他衣襟上前,按在城头上,道:
“刘先生可认得?要是看不清楚,我可扔下来给你瞧瞧,让先生认认这是谁。”
刘珉已经是吓得手脚俱动,拼了命的挣扎起来,嚎哭道:“阿爹,阿爹救我。”
刘晗已是冲上去拉扯叫道:“放开他,放开我阿珉。”
张合一把攥住他也推向城头,道:“刘先生,还有这一位。”
刘晗浑身颤抖,强咬了牙叫道:“阿爹,不要听他,我不怕。”
张合道:“二公子倒是很有骨气,小小年纪,可敬可敬,你既然不怕死,我便送你一程如何?”
刘晗朝了他脸啐道:“狗贼,小人,下流,无耻卑鄙,当挨千刀万剐。”
到底是小孩子,读书人,没见过世面,连骂人也骂不出花样,重复几句来去,张合擦了脸上唾沫,听他还嘴里骂声不绝,只那几句反复,听得烦了,怒道:“够了,不识好歹,小东西,你信不信我将你这张嘴割了下来,送给你城下那位好阿爹去?”
刘晗愤愤然,转向刘珏叫道:“阿兄,阿兄!”
刘珏一直望着城下,这时转头看他,眼中似有隐忍,却终是没开口。
张合道:“刘先生,考虑的清楚了吗?怎么样?要是没考虑的清楚,不妨再多考虑一会,没关系,我可以慢慢等的,我看总共就这三个儿子,要是不小心有个什么闪失,我看刘先生年纪也不小了,只怕再生一个也怪不容易,那刘先生这么大的家底,百年之后可要交给谁好呢。”
刘子善只不言,张合道:“好好考虑吧,刘先生。”
说着也不再看城下,只命人带着刘氏三位公子下了城。
鲜侑跟上他,张合见他一直沉默不言,道:“怎么,恕之不乐意?”
鲜侑叹道:“没什么,只是如此以人亲子相胁,不大道义。”
张合道:“成王败寇,谁管你道义不道义,恕之未免太过迂腐。”
鲜侑道:“咱们只能这样了吗?”
张合咬牙道:“谁说的,胜败还未定,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当日刘子善撤军到三十里外,后两日,趁夜突围隽城,攻之。
是夜,张合正在营中,闻得刘子善攻城,大怒,急披甲往外出,道:“这姓刘的果然不是东西,虎毒尚不食子,他竟连自己亲生儿子也不顾了吗?”
急急上了城头,刚一上城头就给密集如雨的流矢飞箭逼得不敢冒头,城上军士皆不敢抬头,城外架起了大火,刘静军在放火烧城门,大火剧烈燃烧的声音一阵阵爆开,不过隽城的素称铜城铁壁却不是虚名,那火不论如何烧,城门仍自岿然不动。
隽城有守军两万,刘子善十万大军攻了三天,仍没有将这小小一个隽城攻下,反而损失上万,不得已退而围之,将隽城四面重重包围,只围得如铁桶一般,十一月,城中粮草断绝。
鲜侑到了刘珏诸人所在的院中,他三人已是饿的没了力气,面呈饥黄,眼中更是惊惧,从刘子善下令攻城那日起,刘珏便知已被父亲置于不顾,性命危矣,日日等死,此时似乎听到城中哗动,便觉不妙,见鲜侑来,立马心中盘算他此来是好是歹,面上却不显,只安静看着他走近,刘晗更是一脸戒备,只有刘珉年幼不知事,听说打起来了,还道父亲要来救他,日日高兴等着,见到鲜侑莫名所以。
鲜侑并不注意他们眼神,只上前急道:“隽城保不住了,我命人送你们出城。”
刘珉饿的无神的眼睛顿时发亮,刘晗眼睛也亮起来,警惕的看着他,最终却仍疑惑:
“我们为何要信你,你是张合的人。”
鲜侑看着他,冷冷道:“二公子该信我。”
刘晗听他语气不善气的要分辨,刘珏却是很快明白过来,忙打断,终于是再耐不住,对上他急切又坚定道:“我信你,鲜侑,你送我们出去,我会跟父亲说,是你放了我们走。”
鲜侑道:“多谢大公子厚意,只是不必了。”
刘珏道:“为何,你真要在这里给这隽城陪葬吗?”
鲜侑道:“能活着,谁会想死呢?我送公子出城吧。”
鲜侑命三五十九二人带了他三人,避开守卫,从小道出城,这才回到营中。
张合饮下最后一杯酒,摔了杯,出营,鲜侑上前,张合双眼血红道:
“恕之,今日隽城便是你我死葬之地,恕之可有心中害怕。”
鲜侑道:“早知由此一日,我有何惧。”
张合听他这般说,很是高兴,一笑,道:“将刘子善先生的三位公子带出来,有刘氏三位公子祭我隽城,同我陪葬,我张合一条命也不亏。”
那两名军士领命去,张合说完见鲜侑无甚反应,顿时明白过来,扯了他衣襟恶狠狠道:
“你把人给我放走了?”
鲜侑道:“穆良,事已至此,杀他们无用,何必多造罪孽。”
张合道:“你果真好的很呐。”
说毕拽着他一同,直往城门去,命人开城门,领城中一万七千众杀出城去。
隽城一战,刘子善军死七千,重伤一万,而隽城守军两万人全部战死。
鲜侑只在尸山血河中茫然四顾,全不知身在何处,除了人还是人,除了死尸还是死尸,他的刀断成了两截,手中只握着半截刀柄,有人握住了他的脚踝,鲜侑回头去看,见那人一脸血,张着口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不知作何反应,一直看着那人握着他脚踝的手软了下去,这才收回了脚,又在战场中寻找起来。
最后终于看到张合。
张合已身中数箭,以剑撑地,坚持着不倒,鲜侑见了他,脑袋清醒了不少,连连相呼上前,张合转过头来,双眼血红,撑了剑立起,他浑身已被鲜血浸透,踩了血,一步步过来。
鲜侑脑中完全清醒,绝望道:“穆良。”
张合走近他,伸出手中剑,架上鲜侑肩颈,鲜侑沾了一肩血,脖子被刀划出一道,血流不止,张合缓缓一字一句道:“今日我命丧于此,在我死之前,我要杀了你,我不允许你活着背叛他,恕之,你莫怪我,黄泉路上,咱们正好作伴。”
鲜侑闭了眼,道:“我已别无选择。”
张合拿剑压着他肩,迟迟不动,半晌突然念道:
“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餐沆瀣兮带朝霞,眇翩翩兮薄天游。”
是那日云暧在殿中所唱的曲子,鲜侑想起来,接着念道:
“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激清响以赴会,何弦歌之绸缪。”
张合道:“恕之可知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鲜侑道:“不知。”
张合听他不知,得意一笑道:“陛下爱琴,此曲名为《上琴台》。”
止了笑,头微微一转,微微面向北,正是烨阳所在的方向,触目看去只见火光,焦土,刀剑,杀戮,死人,不见烨阳,不见烨阳,却能见脑中想见,张合缓缓道:“陛下,张合无能,陛下的心愿,张合此生怕是不能替陛下达成,张合唯有来生再报。”
说毕眼中一狠,手一动,鲜侑不睁眼,却仿佛瞧见那刀光,在眼前倏的一亮,此身仿佛已坠入冥府,顿时耳目俱失,仿佛被一片无声漆黑的空洞包裹住全身,不过也只一瞬间,耳边又齐声炸开,哗然一片,喧嚷中仿佛听到有人呼叫自己名字。
鲜侑,鲜侑,只有一人会这样叫自己的名字。
鲜侑被脑中这一声声唤的似又回到人间,睁了眼,正见张合仰面倒过去,他大叫道:
“穆良!”
再抬头向前,看到云州,正收了弓箭策马过来,在不远处下了马,奔上前来,并不止他一人,众军士跟在他身后也围拢过来。
鲜侑怀中抱着张合的尸身,他身上已是被羽箭刺透,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鲜侑伸手去触,摸到箭尾,颤抖的收回手不敢碰,生怕一碰便疼。
他抬头见云州过来,看着他身影,这朝思暮想的人,此时终于见到,却是心中莫名升不起半分悲喜,脑中全被一种莫名又强烈的情绪笼罩,跟此时飘在空气的血腥一样浓烈又沉重,几乎令人发狂。
鲜侑捡起张合丢下的剑,站起身道:“将军。”
云州听到这个称呼,顿时住了脚,眉端微蹙,叫道:“鲜侑。”
鲜侑道:“张合张将军,也算英烈之士,该有人为他好生收敛安葬的吧。”
云州不答,鲜侑又道:“在荥阳我放过你一次,这次你可能放我走。”
云州道:“为什么?”
鲜侑道:“因为我现在不想死,不能死,你可愿放我走。”
云州走近几步,想了想对上他道:“我不想你走。”
恳求道:“你跟我走好不好。”
鲜侑苦笑,道:“你不想我走,便想我死吗。”
云州道:“我不想你死,也不想你走,你为什么不愿跟我走。”
鲜侑一嘲,道:“跟你去见刘子善?不必了,我愧对陛下,也无颜面见刘公。”
云州看着他,似有不解,鲜侑又凄然笑道:
“罢了,我不想有负陛下重托,可我也承受不起了,终究要负他。”
云州正想着他上一句话,想说不是,也不一定非要去见刘子善的,我跟刘子善又不熟,跟不跟他有什么关系,你若想去哪里,咱们商量好了便去就是,不过这话还未出口,见他已挥了剑向颈间,再顾不得开口,冲上前去夺了剑,却到底晚了一步,颈上已有鲜血潺潺而出,云州抹了一手的血,失了声,哑声叫道:“鲜侑。”
鲜侑却是脱了力昏迷过去。
云州伸手堵住他脖子上的破处,仍是出血,他看着手上的血,双手颤抖,随即整个人也跟着颤抖起来,他使力压制着,僵硬的抱着他站起来。


第 20 章

鲜侑醒来第一眼却是看到孟琅,倒颇有些意外,孟琅只轻轻一笑,这人无论何时皆是这般,那笑里似融化了春风,不知不觉让人心生暖意,鲜侑跟着他莫名也笑起来。
他微微动了动,想起身,觉得身上生疼,便又躺了下去,他实则颈上的伤不深,倒是背上一道长长的刀伤从右肩直贯到后腰,伤虽不深,却创口很大,流血甚多,孟琅见他神情有些压抑忍疼,忙伸手相扶,鲜侑无奈自嘲道:
“看来我的命还不错,还能活着见到从玉,不过这活着的滋味可一点不比死了好受。”
他不过是抱怨疼痛,却并无多余意思,二人自小相识,孟琅却最是了解他,这人一向最是豁达通透,天然直爽,心中从不积怨的,笑道:“过一阵便不疼了,你好歹忍忍。”
鲜侑道:“这还是在隽城?”
孟琅道:“正是,还在刘先生军中。”
鲜侑叹气,到底也说不出什么,过了半晌道:“穆良他,人在何处?”
孟琅道:“张将军遗骨,刘公已命人特为收敛,并以礼葬之。”
鲜侑道:“多谢刘公。”
孟琅道:“恕之何必言谢。”
鲜侑道:“今时不同往日,自然要谢的。”
孟琅伸手摸了摸他颈间,缓缓道:“你啊,让我如何说你才好,我早知你心中所念,只是知道你素来脾性,也无法相劝,原想总有这一日,却不知来的这样快。”
鲜侑道:“罢了,时至今日,我已无能为力。”
孟琅道:“恕之有何打算?”
鲜侑道:“我想回衡阳,还于旧居,归于林泉。”
孟琅噗嗤笑,鲜侑道:“你笑什么?”
孟琅道:“不笑什么,人各有志。”
鲜侑不语,军士正送了汤药过来,孟琅小心扶他起来,接过汤药喂他,只喂了一半门外有人进来,孟琅回头,见那人笑了,道:“鲜将军。”
他一手搂在鲜侑肩上,这时见他,放下手中的汤药,同时收回手,鲜侑顺着孟琅目光往门外望去,见云州着了一身白衣,肩上披着白色内衬石榴红大氅,站在门口,要进不进,孟琅立起身,笑道:“鲜将军回来了,我还有事,改日再来看恕之。”
云州目送他离开,这才进门,走到榻前,他一身寒气,发上有些亮晶晶的湿意,鲜侑道: “下雨了吗?”
云州道:“下雪了。”又道:“刚才刘先生找,便出去了一下。”
他一身打扮的光鲜,却掩不住面有倦容,实则已几日未睡,只在榻前守着这位一步不离,方才刘子善来人找,这才勉强梳理了一下更了衣去见刘子善,谁知刚一回来便见他已经醒了。
鲜侑只点头,云州端起孟琅放下的药碗,要给他喂,又手心摸着似乎凉了,于是唤来军士让拿下去另换,那人应声下去,云州见他手伸在外面,伸手过去握住,道:
“你冷不冷?现在疼不疼?”
鲜侑道:“不冷,有些疼。”
云州刚从外面进来,一双手冰凉,鲜侑独自低头愣了半晌,又转头打量他,他身量高了不少,轮廓也褪去了少时的些许青涩,越发显得眉目俊朗,面容深邃,英气逼人,不过只那双眼睛还是黑漆漆的纯粹,与往日无异,一瞬间便将鲜侑拉回旧日,今昔交叠,再无半分间隙,仿佛从未有过分离。
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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