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晗不理他,鲜侑看云暧,道:“陛下,僵持久了难以脱身,咱们先撤吧。”
云暧点头,两人趁乱往一侧树林里退去,还未至,给一行数十骑斜插包抄过来,挡住去路,两人连忙挨在一处,拔了剑出对敌,对方却不见动,又是一阵马蹄交响,裹了尘土而来,鲜侑心中已是不定,侧目望去,见一条黑线在地平线上随声推近,马蹄声震耳欲聋,大片人马正从远方高坡驰骋而下,直奔向眼前。
最前那人也是一身白衣,很快跳下了马,走上前来,刘晗见他,连忙也下马,口中叫阿兄,迎了上去,正是刘珏,他身后一人身着红色,鲜侑亦认出,乃是孙胜。
刘珏并不同刘晗多言,径直上前来,刘晗也紧随其后,两道白影片刻已至眼前。
刘珏怒喝道:“都给我住手!不要再打!”
他对着刘晗面有怒意,低声道:“怎么这么莽撞,说好了不许动手。”
刘晗张口欲答,刘珏却没闲听,直到马前,揭了膝前袍幅对向云暧跪地而拜,抬头道:
“臣奉相王之意,请陛下驾幸隽城。”
云暧面色冷然,道:“你是谁?”
他双手交叠眼前,恭敬道:“臣刘珏。”
云暧道:“刘珏,刘子善的大公子,我听说刘大公子身有弱病,看来传言不实。”
又看刘晗,道:“如此说,这位想必就是二公子刘晗?”
刘晗此时也随同跪倒,道:“正是。”
云暧道:“平身吧。”
刘珏刘晗皆起身,候立。
这天底下最好穿白色衣裳的乃是刘子善两位公子,最将这白色衣裳穿的如琼枝耀户,风华万丈的也是刘氏二位公子,这会站到一处,当真是光亮耀目,云暧不禁冷笑,出声道:
“刘子善还真是不错,生的这般好儿子,看来刘氏后继有人啊。”
刘珏抬头,道:“陛下过誉,臣不敢当,此处多有不便,还请陛下随臣往城中去。”
云暧不言,转身欲走,却给层层围住,云暧道:“刘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刘珏道:“父亲担心陛下安危,务必命臣护送陛下平安至隽城。”
云暧道:“我若不去呢?”
刘珏道:“陛下若有意外,臣不好向父亲交代。”
云暧不动,刘珏这边也不动,双方各自僵持,刘晗有些不高兴,在他耳边嘀咕道:“阿兄费这劲干什么,刚在他不露身份,咱们直接带走就是,哪需要这么麻烦。”
刘珏侧头低声喝止道:“你还说!你是来迎驾的还是来劫驾的,这会带回去,回头他要那这事发作你怎么说?要不了你脑袋也有损父亲声名,他好歹是陛下,别忘了你身份,长点脑子。”
刘晗拍了怕衣袖,稍稍退下,侍从銮舆仪仗已徐徐至,在眼前停住,众人皆跪呼万岁,军士亦收兵下马齐拜,刘珏亦跪地再次请道:“陛下请上车驾。”
陶骞道:“陛下。。。。。。。”
云暧猛地转头向他,眼光如电,神色俱厉,陶骞吓得不敢再言,云暧冷冷道:
“恕之,你看如何?”
鲜侑咽了一口气,望着眼前黑压压一片,已无能为力,道:“臣追随陛下。”
云暧下了马,侍从忙上前相扶,云暧甩手喝开,自行登车,车幔垂下,刘珏命起行,这才看向鲜侑,道:“鲜将军别来无恙否。”
鲜侑道:“好得很,大公子不必客气,不过这话该我问才对,疲q近来可好?”
刘珏笑道:“我还活着,还不会死,你可满意?上回在岑郡不告而别,非我所愿,我还道咱们此生不会再见,这里见到你,我惊喜不小,看来你我缘分不浅,鲜将军随我回隽城吧,故地重游,想来别有一番滋味。”
鲜侑道:“料是如此。”
他甩鞭一抽马臀,飞奔而去,追上云暧的车驾,刘珏随他转身,望那一骑背影绝尘而去,随上那一道深黑蜿蜒的人行,刘晗见他失神,挽他袖道:“阿兄,上马吧。”
刘珏道:“覃奴,你告诉我,为何不喜欢恕之?”
刘晗道:“他不是咱们的人,父亲待他那般,他不知感激,还屡次背叛,换作是旁人,父亲怎么允许他活着,这种聪明人,收不服就该杀了,真不知父亲在想什么,还要留着他。”
刘珏道:“我怎么听你是在夸他,你不喜欢,我却喜欢他。”
刘晗道:“阿兄怎么和父亲一样。”
刘珏道:“你不懂,不要拿这等言辞来侮辱他,他从来没有忠于父亲过,何来背叛之说,他忠于他自己,忠于他的陛下,从来也没变过,你难道以为父亲糊涂吗?”
刘晗道:“既然如此,左右拉拢不了他,阿兄你还费什么劲。”
刘珏道:“忠于自己,才永远不会背叛,道之所在,心之所在,不随物迁事变,这样的人才当得起大任,他会为父亲所用的。”
第 35 章
云暧下了马车,在城外行营稍待,侍从伺候沐浴。
鲜侑接过托盘里天子衮冕袍服,揭了帘进去,云暧只穿了底衣,正披发静坐,他足足坐了半个时辰,侍从不敢相扰,鲜侑对着他背影轻声道:“陛下,更衣吧。”
他声音清透沉稳,如珠玉落水中,说着又唤了一名小侍进来替他梳头,那小侍慌慌张张,扯到皇帝陛下的头发,惹得云暧一阵怒,鲜侑知他是心里不舒服,连忙将那人喝退,自己上前去,接过发梳,替他束发。 束好发又替他着衣,云暧展了手立着,鲜侑摸着他肩上的日月龙纹图样,一时忘了动,云暧侧头看他,鲜侑忙一笑,低身扣上腰间带扣,整了整领襟。
圣驾至于城外,刘子善已经领了手下从属,在城门迎候,军士持戟而立,列阵十里,鲜侑伴驾随行,车驾至,皆依次跪地,铠甲沉重抖擞摩擦之声持续不断,阵阵传来,鲜侑脚下亦沉重,到达城门,刘子善在首,身后认得的,辜子兰,孟琅,刘珏,刘晗,数十人皆肃立。
刘子善领众人拜倒,齐呼万岁,云暧道:“众卿平身吧。”
他目光望着刘子善,似有深意,那人不卑不亢,神色不稍动,也回望过去。
鲜侑代替云暧上前,将刘子善扶起,道:“相王有功了。”
众人平身,刘子善道:“陛下入城吧。”
元祐九年春,天子驾幸隽城。
云州在岑郡,听闻此讯,又得知鲜侑护驾有功,封郎中令,心头一阵乱,他手中拿着鲜侑日前的书信,信上不着一字,白纸一张,他拿着一张白纸已经看了数日,卢宗在背后盯着他拿纸的手瞧,拿手莹白如玉,衬的那纸倒色泽发黄,暗淡无光了,恨不得上手一摸。
不过怎么想摸也没那胆子,只好拿那眼睛下死了盯,云州转眼道:
“你在笑什么?”
卢宗心里笑的欢,不知他怎么发觉,一个不承认:“没有!”
云州道:“你说鲜侑他是什么意思?” 卢宗见他终于问,连忙抓住机会献殷勤,把心中想法说出来:“这多简单,他没话可说,让你别等他啦,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就此散了吧。”
说着拿手去摸他手,给那人一记眼刀杀来,立刻又缩回去,这可人儿长得好看,偏偏凶悍的很,讨好讨不来,打又打不过,软硬不吃,当真磕牙,也不知那姓鲜的酸文假醋装腔作势的臭油子使的什么本事将人骗了去,可恨至极!
褚不樊一旁看的发笑,提醒道:“卢将军当心牙齿咬碎了,顺便当心口水脏了衣裳。”
卢宗拿袖子一抹下巴,又反应过来,冲他啐道:“你这娘们儿!说什么呢!”
云州道:“褚先生可知道这信是什么意思?”
褚不樊道:“将军心中当自有主意。”
进不能进,退不得退,云州道:“我知道了。”
四月,刘子善奉天子诏领军十万入烨京。
元祐十年六月,烨京乱平,刘子善回师,城中皆庆。
只是却始终无人提天子还都之事,刘子善以烨京久历战乱,宫室毁损,已失王气,将迁都之事提上议程,云暧脸色一日比一日冷,日日听他将那琴拨的声音撕裂,鲜侑也跟着心惊肉跳,欲劝却无能,鲜侑见他手已是磨破出血,再忍不住,跪下抓住他手,沉痛道:
“陛下当自珍重,陛下熬过了千难万难,难道这一时竟熬不过了吗?”
云暧道:“正是熬过了千难万难,所以才更不能忍受。”
正各自缄默,侍从通传,道孟长史求见,云暧道传,片刻孟琅进门,俯身拜,云暧道: “孟长史有何事?”
孟琅道:“陛下,许太后,皇后皆到了。”
当初烨京变乱,云暧先送了她们出宫,不料半道为人所劫,直到月前才寻回,昨日已到隽城,云暧听罢忙站起来道:“快带我去见。”
许氏并非云暧生母,性子婉弱沉默,与皇帝素来也不亲近,跟皇后刘婉很有几分相似,云暧对这两人也并无深情,不过此时听到这消息仍颇为高兴,整衣就要出去,侍从已经扶将而来,许氏带了刘婉欲礼,云暧忙亲身上前一手一边将两人扶住,道:
“母后折煞儿臣了。”
拉了她二人坐,叙起话来,鲜侑见状先告退,在庭中稍站了一会,看着庭中高树,孟琅亦出来,同他并肩站着,鲜侑来了隽城一年,并未有几次同他单独一处,黄昏日光透过树叶间隙,碎金一般迎面洒来,孟琅道:“恕之可随我去府中小坐?”
鲜侑道:“我还未见过兄嫂吧?”
孟琅笑道:“今日可以见见。”
鲜侑见他笑,仿佛回到旧日,不由道:“这么多年,从玉好像一点也没见老。”
孟琅道:“恕之这是咒我呀,我年纪已经很老了吗?”
鲜侑道:“只是见到从玉就想起往日,咱们认识的太久。”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孟琅府中去,到了府中才发现甚是热闹,阮元,孙胜,刘氏三位公子,还有相王府中两位属官,鲜侑依次上前见过,不禁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阮元道:“小孩子满月。”
鲜侑恍然大悟,这事几天前便知道,只是忘了,语气失落道:“我忘了备礼。”
孟琅道:“改日补上无妨。”
宴席设在庭院中,鲜侑左看右看,寻了一处僻静处落座,他坐下不到一会,来客渐至,孟琅陪他坐了一会,起身去迎客,鲜侑一人独坐,杯盏相交之声细细可闻,天色渐晚,已点起灯烛,照的满座红光,鲜侑案上放了两只酒盏,他一手持了一只,互敬。
席间奶娘抱了孩子出来,依次到各座前讨礼,到了鲜侑面前,鲜侑放下酒盏,凑身去看,问过乳母,说是个男孩,鲜侑瞧着雪白一团,十分漂亮可爱,心中喜欢,问道:
“它可取了小字?”
孟琅道:“叫缅奴。”
鲜侑笑:“这是什么意思。。。。。。。。”
孟琅笑而不答,鲜侑在腰间摸了摸,取下腰上所配的一枚小鱼,塞到襁褓中,道:
“这枚玉是我自小带在身上的,今日忘了备礼,权且充数。”
孟琅谢过,又离开去别座,鲜侑不免有些失落,独自斟酒饮,不知何时面前光忽然暗了,鲜侑抬头,见刘珏正盈盈而笑,鲜侑望着他那双漆黑眸子有些失神:“疲q。”
刘珏道:“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我来陪你可好。”
鲜侑道:“还是算了,你身体喝不得酒。”
刘珏注目,鲜侑不敢看他眼睛,听他悠悠道:“陪你又何妨。”
端了酒便饮,那边阮元见此情,也笑着凑过来:“我也敬恕之。”
鲜侑道:“我看平叔怎么刚才似乎落寞了,从玉娶了亲,你不正是孤单了吗。”
阮元笑:“哪壶不开提哪壶,知道你还踩我痛脚。”
鲜侑道:“不过还有我陪你,不妨。”
刘珏一杯酒下肚,玉面微红,微有湿意,眼睛也似萌了一层轻薄水汽,姿态却仍从容,他低头微笑,月光烛光映照下,那面貌清逸,不染点尘,鲜侑托了脸颊看他半晌,转头向阮元笑道:“大公子这般风度姿容,不知羡煞了多少闺中女儿去。”
刘珏道:“你呢?”
刘珏一向正经,难得玩笑,阮元于是得意大笑,鲜侑也笑:“我自然是男儿。”
刘珏道:“男儿也无妨。”
阮元笑的很厉害,那边刘晗正同刘珉说话,见这边欢笑,又见刘珏在喝酒,同刘珉耳边说了一句,离了座过来,刘珏正好笑转向他道:“你问覃奴,是不是?”
刘晗道:“什么是也不是。”
刘珏道:“覃奴可觉得我好看?为我神魂颠倒?”
“阿兄自然没人比的上。”
刘晗却不觉好笑,蹙眉不乐:“阿兄身体不适,还是不要饮酒。”
将他手中酒杯取下,低下身要扶他站起,刘珏隐隐挣开他手,刘晗软语道:“阿兄。”
刘珏淡淡道:“好了,我不喝了。”
鲜侑见他二人间有些不妙,低头只作不知,阮元亦笑笑转身回去,有内侍过来在耳边低声道“陛下请鲜大人去”,鲜侑起了身去同孟琅道别,悄悄出门去,走了几步刘珏却跟上来,叫住他,鲜侑道:“我正要去见陛下,疲q为何出来,怎么不多留一阵。”
刘珏道:“有些吵闹。”
鲜侑踟蹰:“大公子还是早些回府。”
刘珏道:“正好顺道。”
只剩两人,鲜侑反倒不知如何同他说话,刘珏道:“你似乎在同我生气。”
鲜侑道:“怎会。”
刘珏道:“你似乎,对父亲有些成见。”
鲜侑道:“那又如何。”
刘珏被他堵的再问不出,只得低声叹道:“是我多言了。”
他语调中有些说不出的悲感,鲜侑道:“疲q同我,只论私事可好?”
刘珏突然伸手拽住了他衣袖,不动,鲜侑纳闷回头,刘珏弓着身,似有艰难之状,鲜侑忙低下看他,他脸色苍白,额头是汗,轻声道:“我撑不住,带我。”
鲜侑惊讶要问,刘珏已是说不出话来,他弓下了腰去,鲜侑忙扶住他,发觉他已经全然软倒,连忙将他抱住,大步往府中去,一进门相王府下人皆围上来,鲜侑道:
“快去请大夫来。”
因着他身体不好,府中随时有大夫,鲜侑抱着他放在榻上,不一会大夫便进门来,拿脉诊治,开了药方,刘珏已是晕过去,下人将他扶起喂药。
鲜侑站在门边,那大夫出门,冲他一礼道:“大公子素来如此,只是疼痛昏厥,过后便好,并无要紧,大人不必担心。”
鲜侑很觉荒唐:“疼痛昏厥?这不要紧是要痛死了才要紧?”
给刘大公子治病的自然也不是庸医,听他语气讽刺,很是恼怒,却不敢发作,鲜侑欲回榻前看刘珏,正见门外刘子善匆忙走来,一时不知是留是走,犹豫间刘子善已经到了门口,见他立着,看他一眼,鲜侑施礼,刘子善点头示意不必多礼,道:“阿侑稍等。”
去了榻前,握着刘珏的手坐了一阵,看他吃完了药,又交代了下人几句,犹有些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