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望断(雍正) 作者:寻常巷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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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望断(雍正) 作者:寻常巷陌-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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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陛下阅兵。”
提督潘育龙甲胄见礼,康熙挽缰而行,诸皇子皇孙,青海和硕亲王扎什巴图尔等、鄂尔多斯多罗郡王董罗布等、厄鲁特多罗贝勒巴图尔额尔克济农等、喀尔喀台吉哈嘛尔戴青等皆随圣驾后。
绕场巡视一周,看似简单,实则也甚是考验骑术。跨下皆是战马,受煞气冲撞,筋绷肉张,大多有仰天长嘶奔腾上阵的欲望,全凭主人一双腿操控,高低一看就明。也亏得这回随驾的几个满家男儿尚不曾忘了弓马本分,蒙古王爷好歹也算是马背上长大的,一众战马竟能四平八稳按部就班。弘晖也在列中,这回出巡本就不该带他,还是雍王想让他多长见识,禀告皇帝,特开恩旨带上了他,眼下也骑着匹小马缒在父亲身后,雍王亲自挑出来的训好的马驹,面对千万刀枪虽有些不安,但小小年纪的弘晖竟然骑的稳稳当当,也叫康熙多看了两眼。
“请陛下试射。”
潘育龙双手捧弓,请康熙试箭。自然,是程序之一。
康熙提弓,搭弦,臂上发力,箭开七分,连发两矢,皆中。
“万岁!万岁!”
众将士呼喝声起,康熙意气风发,纵声长笑,“老夫聊发少年狂了!来,胤禛,你们也来试试!”
胤禛挑眉,缰绳在手背上挽了一圈,骏马立刻吃力向前踏出两步,马上抱拳,“儿臣遵命。”
“皇父放心,您的面子儿子拿里子作保!”胤祥纵马上前朗声一笑,端的云开雾散,英姿飒飒。
二人并辔,自有卫兵呈上两具一模一样的铁胎描金长弓。
扳指轻动,弓如满月。
胤祥侧头笑看兄长一眼。
“啪!”
弦断马惊。
眼看烈马将起,胤禛双腿骤然发力,铁铸一般夹住马腹,将废弓换手,挽住缰绳,亏得人马一贯相得,那马虽不甘受惊,仍是迅速平复下来,稳稳钉在地上,纹丝不动。
“四哥……?”胤祥忧心地小声唤他,康熙也注意着这边。
胤禛摇摇头,示意无妨,手上被铁弦抽出来的血痕倒是小事,刚奉命演射就断弦,就怕拖得久了小事扩大,给自己或当地主事引出一场官司来。
队列中跟着的齐世武西征时与他熟稔,眼下一急,就要出列,胤禛立刻用眼神压住,皇子不结外臣,这当口你一个方外驯服与内朝皇子同进同退却是何道?正这一刹,却见提督潘育龙快步走了过来,面上隐隐泛青,“下头伺候不周,上弦太紧,下臣定将严惩,眼下四阿哥若不嫌弃,不知臣私人日用之弓可能入眼暂代?”
紫日。
那是一把暗紫色描金乌木长弓,竟比寻常弓矢大了小一半,木色已老,弓体润泽,在阳光下隐隐流光。
神弓紫日,不事二主。八旗汉军,凡演武之地都流传这这样一句话。
说的不仅仅是弓,也是人,潘育龙手中的弓从不假人手,无论身份贵贱高低,天王老子想碰都没门。
胤禛双目如电照在潘育龙身上,潘提督双手奉弓,面色僵硬。
胤禛的手探向紫日,在一指之外顿住,“将军家传之宝,当真容外人染指?”
“英雄以武相交,何惜一物?!”潘育龙肩背笔挺如箭,昂首道:“素闻四阿哥英武果敢,莫要瞧低了潘某!”
“哈哈哈——好!那就暂借将军宝弓一用!”胤禛俯身握弓,提马回转,“且试胤禛身手!”
骏马嘶鸣,长弓开合,上手显然比往日所用硬了不止三分,可惜碰上胤禛这样一个从不认输的对手,手心里火辣的肿胀血痕与冰冷酷寒的弓体相互摩擦,激起胤禛胸中血腥和怒意,握住弓身,右手搭箭,长喝一声,“开!”
紫日应声而开,众人只闻破空之声,竟眼花未能看见流箭,再听声响,箭靶已在地上砸起尘土来,长箭将草垛猎物一样钉在地上。
接连三发,三靶红心贯穿。
胤祥自然准头不落下风。两人射完,紫日物归原主,潘育龙握弓抱拳行礼,未曾言语,目光却大不相同。
围观诸王将兵轰然叫好,康熙也拊掌而笑,“好,将军大度,禛儿也不负厚望,所谓英雄相惜者,正当如是,但凡我八旗将官个个如是,安愁兵堕将骄、威风不再?!”
众人正应诺,忽听脆生生一句,“汗玛法,孙儿也要射箭!”
胤禛回头去看,儿子虽说话,眼睛却正死死盯着他,大放异彩,那光芒不知怎的……让他忽然觉得头上虚汗直冒。
“哈哈,初生牛犊不怕虎!放心,本来就有你的!”康熙看儿孙如此,心情大好,鞭子指点着弘晖,“你也算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啦,不过你马小弓小……来人,给他把靶子推近些。”
弘晖鼓着小脸一本正经打马上前,却看得大人们纷纷想笑,他卸下背上背的弓箭,搭上箭。
按说他年纪虽小,但启蒙的早,为了健康,胤禛从不拘着他活动,因此四五岁就被十三十四抱在马背上射兔子了,也绝对算不上新手,现在手里这张弓还是他十三叔亲自给做的,爱惜的不得了。
但这么多人围着看,大概有些紧张,弘晖又转脸去找阿玛,看胤禛笑着对他点点头,才重新欢欢喜喜拉弓去了。
也是连着放了三箭,虽然没中靶心,但也在靶上,围观的又很是锦上添花了一番。
三军演习骑射后,看兵强马壮再加上儿孙争气,康熙兴致颇高,一时兴起,把练兵的将官从上到下赏赐了一番,大概是因为,“前见提督潘育龙标下。二百五十名兵丁、朕意谓特选前来、故皆善射、其余未必若是。今至西安、每日校射、满洲善射、不必言。绿旗兵、亦尽善射、无一不当朕意者。如此之兵、诚非易得。”
之后,才让诸位王公各自演射去。
蒙古诸公在京里住久了,醇酒美人前倨后恭渐渐消解了英雄气,大多没什么兴致,除了塔布黎。
他素来只过自己的日子,并不在乎合群与否。
相比女人,弓箭刀兵更像他的另一半,赖以存活投注无数情感的伴侣。喜新不厌旧也是他另一个特点,刚刚看着四阿哥手里的紫日就心动不已,也知道神兵无缘,只好去跑马射箭过过干瘾。
骏马如龙,来去从风。纵马从排靶前来回奔驰,凡过一轮,箭靶红心处遍各多一箭,矢无虚发。
当最后一支长箭将靶心轰穿时……
“报——土谢图汗王薨——”——
回到京城时已是个把月后,父子叔侄三人都在西北晒得通红,弘晖也瘦了一圈,不过精壮不少,那拉氏又是嬉笑又是蹙眉的挨个拉过来查验收拾了一番才放了出去。
三天之后,年羹尧父子就上门了。
年羹尧本在府中,并不必如此,但此次乃是其父湖广巡抚年遐龄回京述职,因四王爷对年希尧、年羹尧兄弟颇为照拂,特来致谢。
对年遐龄,胤禛还是深怀敬意的,虽然上辈子年家受年羹尧拖累险遭倾覆之险,但年老爷子的平淡冲和,宠辱不惊,还是给胤禛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且不提他与年羹尧的知遇之恩,即便为了他父亲和妹子,他都该给亮工一条明路的。
年遐龄来并没有多说什么,不过寻常的寒暄致谢而已,但他这一趟,却让胤禛想起另一个人来。
年羹尧少年得志,深受康熙赏识,升迁速度匪夷所思,前所未有,入仕数年坐到一方督抚,竟然以文起家凭军功立身,青史留名,实在卓异。
但其兄与之相比却平凡许多。
不过,这个当年被忽视的寻常外戚,在二百年后,自己才终于发现他的价值。
一个科学家,一个数学家,一个艺术家。
这个著述在欧洲印刷发行,算学研究被后世学者引为同侪,被将焦点透视学引入中国的读书人……
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坚持研究终身不懈……或许确实值得更高的关注。


106、喜雨

康熙四十七年。
三贝勒胤祉书成宴客,众兄弟皆请来附庸风雅,府内文臣亦为座上宾。
正直夏夜喜雨,窗外沥沥,席内熏熏,觥筹交错,歌文相嘱,不论身份,只谈文辞,对不上连子的,便是天家皇子、王爷贝勒,也由得人提耳灌黄汤。
座中文客性情各异、年岁不同,少有弱冠之士,高有古稀之人。
胤禛瞅着文人上席那人,竟白须白发,大袖飘飘,倒颇有仙风道骨之感,看着有些眼熟,大概在哪见过,一时酒热想不起是谁来,便撞了撞隔壁正与胤禵划拳的十三,胤祥抬头看了看,像是也愣了愣,才慢慢开口,“看模样像是……阮亭先生?”
“十三弟看着万事不留心,竟连他也认得?”正说话,主人家胤祉就踱了过来,几人连忙站起来行礼,胤禛端着酒敬胤祉,“三哥果然风雅倜傥,我记得王老先生四十三年就解职还乡了,不想竟被你请了来……”
“嗨,四弟又笑话哥哥!阮亭先生清高雅正,哪是我这小小的贝勒府留得住的,就算要留,也该送到四弟王府去才是。”胤祉这话一说,几个兄弟便暗自发笑,这哥子被削了爵位这许多年,竟还酸溜溜的记挂着,听他续道:“老先生本已还乡,今年许是京中好有有约,不愿失约,又来故地重游,我倒蒙天之幸,能请过来指教几日……四弟若有空,也不妨带弘晖他们哥儿几个来沾沾文气……”
胤禛心中眉头大皱,直怪这兄长又犯糊涂,这王士禛王阮亭出身簪缨世家,虽是一代诗宗,以神韵说横扫诗坛,但毕竟刚刚坐罪夺官,你三爷向有好文之名,请来无妨,弘晖这样的小孩子往跟前凑什么?真是好没道理的。
“沾文气?……三哥这话倒叫兄弟惭愧,想是这几个不懂事的贪玩打碎您什么宝贝了吧……”
“哈,哈,说笑,说笑……”
胤禛打发走他,回头看胤祥正表情古怪地盯着王士禛,“怎么了?”
“啊?”
不待胤祥答话,胤禵先抢了上来,“他呀,准是看人家须发皆白,想着他自己日后老了是个什么怪样子呢!”
“是你自己这么想吧,少赖在爷头上!”
“切!装什么装,喝酒喝酒,刚才你输了……”
胤禛也就习惯性摇了摇头,放他俩去了。
看着满室珠玉煌煌,杯盏齐鸣,全然不见这两年来愈发紧张的时局气候,兄弟相亲的场景竞像真的一样。
胤禛突然心生所感,岁月不饶人啊。
想起临出门前碰上弘晖兄弟,一晃也这么大了。
今日宴席只老八不在,他今年可算松了一口气,他十二三岁初通人事,十多年来身边没离过女人,但一直没个一儿半女,急的各个庙头道观的黄表金箔都烧遍了,这回天上不知哪位神仙被烦的受不住了,竟然真的怀上了。
今年年头落了地,还是个儿子,老八老九可算高兴坏了,老九又不缺银子,漫天的撒,洗三满月都办得不小,皇亲国戚、内臣外宦流水席的请,想来收入也不少。若不是老爷子看不下去敲打了敲打,还不知要搞成什么样。
也不想想,这种事满天下宣扬……好吧,胤禛反省了一下自己的看笑话态度,转回弘晖身上。
人家孩子过周岁,老八居然给弘旺连半岁都庆祝。
当然,很有可能是老九的主意,按照胤禛的经验,老八对老九那许多离谱的倒霉点子从来言听计从。
这回倒收敛了,没大办,只请各个兄弟府上的小阿哥们,让过去给弟弟凑凑人气,指不定八宅就兴旺起来呢,弘晖哥儿几个也是刚收了帖子。
看样子弘昀本不想去,他天性活泼直率,素来不喜欢老八,正在闹腾,弘曈无所谓,和自己出去遛马比起来,怕是不去的心思更重些,只是不敢违逆弘晖,不吭声而已。
“胡闹!这是由得你性子的?!”弘晖板起脸来居然颇有长兄风范,围观的胤禵表情十分丰富,“伯叔交结,礼尚往来,这是规矩,与你喜不喜欢八叔有什么关系?”
“喂!大哥!咱们今年都往他府上跑了三趟了!不嫌烦啊!”弘曈吞声闷笑,看着弘昀怪叫心情大好,“看着他那张笑脸我就慎得慌,还不如回来看父王的冷脸呢……”
一声惨叫,想是弘晖下了“毒手”。
“父王为人,不避亲疏,全凭法理公道,讲的一个忠字而已,跟各位叔伯间并无亲疏,你不知道吗?”弘晖声音低了下去,“我们为人子的,岂能如此凭一时意气做事?你没听先生说吗,毫厘千里,你可莫要胡闹!”
眼看弘晖瞪了二人一眼,一手拽着弘曈,一手扯着弘昀,出门去了,胤禛才回转过来,深深感到一股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满足感和自豪感,话虽简单,但弘晖今年不过九岁,能有此番言论,也不枉他费心调教一场了。
但一念落下,一念又起,想想自己兄弟,再看看他们兄弟,这紫禁之巅,红墙绿瓦,竟生生逼的无辜稚子们老于筹谋,风云不动,也甚是可怕,甚是悲凉啊……
在康熙四十七年的夏天,雍郡王胤禛回望檐下潇潇暮雨,心头转过万千沟壑,最后吐出的,也不过一句,“当真好雨啊……”
“王爷说的甚是,好雨知时节呢……”另一个低哑苍老的声音却续了下去。
与王士禛相互点头致敬后,便再无二话,席间呼喝劝酒声似乎也低了下去。
直到中人传旨。
原来皇上在宫内听闻三阿哥大宴文客,席间许多宿儒名士,大为欣赏,为表宏文励学之意,竟破例派大太监李德全亲自传来旨意,褒奖之词如山海一般简直要将人压住了,文房四宝如意貔貅也赐下不少,直衬的席间诸位兄弟大为失色,胤祉自然满面红光,连连叩首。
“呸!什么东西!得意个什么劲儿!”胤禵是有名的直爽,又素来不喜欢老三那副拽文的样儿,看着他趾高气扬,李德全举止也甚为恭谨,憋了一肚子的火,席间还使劲儿揣着,一散席回到雍邸就撑不住了,“李德全也哈巴狗儿一样!平日给他几分颜色还当真了?不就是一个没根儿的太监!”
胤禛听他说得难听,皱了皱眉,上手顺着后脑勺给了他一下才打住嘴,“哥你干嘛!”、
“刚还说你长大了呢!”胤禛比他多了许多见识,却也懒得说他,只冷笑道:“成了太监那是他爱当吗?……这自古有天就有地,有主子就有奴才,在奴才这一班里,他算是一等一的尽忠职守,不辱使命!你落地含珠,天生的主子,你就能做到皇子里头这头一个吗?!”
胤禵讪讪摸着鼻子不吭声。
胤禛又瞥了一眼窗外瓢泼大雨,瞅瞅胤禵,再想到冒雨跑到马棚去照看爱马的胤祥,终于含笑看了他一眼,别有深意的悠然道,“记得当年下大雨,你还缠着我们出去玩儿来着……哎,眼下倒像是改了这毛病了?”
……胤禵双眸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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