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禵噎住,咳的面红耳赤。
上回满以为逃过一劫,把老十三推出去挨骂自己趁机溜走,想着就算落个不义的名头也不能陪着听两个时辰的骂呀,没想到转天就被单独拎出来从头到脚训了一顿,只差没说他怎么又长了二两腱子肉。
摊上真么个哥哥……真真是……
想不培养出耐心也不成啊。
“您看您!”胤禵接过水一口气灌完就咚咚咚跺着脚冲着罪魁祸首嚷嚷,“我平时劝着您别管那么严,让孩子们耍耍,您说我放纵娇惯,致子侄安逸贪图享乐,现在我劝您行严父之职守,严加管教,敦促课业,您又笑话我!”
“行了四哥你就别说他了……”
坐那好半天一直没说话光顾着喝茶的胤祥终于被他闹得受不了,无奈地拖着音。
“我说他?我才懒得说他!”胤禛却完全不下台阶,反而顺势吹胡子瞪眼开了,“你瞧瞧咱们十四爷干的事!那叫事儿吗?!那只有神仙能干出来的!好好一个皇子,身份尊贵,正当为朝廷万民表率,你看看他!他可倒好,为了逗一个小妾开心,大冬天叫人拿水把自家院子泼了一遍,说要溜冰!先不说应不应该,你就看看他有没有脑子吧!这北京城里多少湖泊池子,入了九都冻得严严实实,哪不能溜冰?非要把自己个儿府里整的多少天进不去人!可不是神仙做派!真真是个神奇阿哥!”
神奇阿哥……==|||
胤祥开始只是头晕脑胀的听着,被这哥俩儿吵得都麻木了,结果听四哥训起人来果然是才华横溢变化多端,新词层出不穷语态各异色彩不一,按自家经验要犯他手里头最好老老实实认错听着,千万别还嘴,要不然不骂死你也讽刺死你。
就像眼下的胤禵。
他眼看着这小子耷拉着脑袋一点点的往下缩,就像要缩回衣服领口里一样,巴不得立刻马上瞬间从兄长眼前消失掉。
他本一心觉着倒霉,今个儿随口那么一说居然祸水东引惹到自家身上来了,真是千悔万悔,后来想想他哥子这分明是找个茬训他,不不不,四哥训人根本不需要找茬,随时都能搭上线,本就是必定会挨的,与他管不管侄子的闲事儿并没有关系,索性彻底昂首挺胸,回复一副英勇就义模样,听着就是了。
胤祥抚额,看这边骂的也差不多了,才插嘴说到他刚才出神想了半天的正事儿上,“四哥你今日不是要……”
胤禛一顿,眉目微敛点了点头。
“原是坐一坐就要动身的。”
“四哥那你忙我先走了四哥保重回头跟您请安!”
胤禵一看音色,立马抓住空子扬尘而去,剩下两个哥哥四目相视。
“四哥,呃……他们骤然之间跌入尘泥,遭遇大变,又都不是什么好性子,一旦见人,言辞大抵不会太好听,”胤祥小心翼翼地翻着眼皮瞅了兄长一眼,生怕他一会儿又要生气伤身,“您……好歹担待些,莫跟他们生气,平白气着自己。”
胤禛看了他半晌,突然挑眉一笑,握了握他的手,低声道,“知道了,就你操心多。”
储位再生波折,胤禛奉皇命查勘圈禁之中的大阿哥胤眩⒍⒏缲返i。
确是该看一看,不过分明是宗人府宗正的差事,又巴巴派了自己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怕儿子受了底下人慢待过的不易?信任自己?亦或者是警告?
若是警告,那是在警告谁?是为了让里面的看一看当年兄弟今日王爵蟒袍然后悔悟自己一着不慎,还是为了让他胤禛好好看一看尊贵兄长潦倒惨景更加小心谨慎不敢一步踏错?
圣心难测。
胤禛在差人的带领下一个院落一个院落的查验过去,包括废弃已久的马房和烟熏火燎的厨房,他素是秉性认真的人,甚至亲手摸了摸灶台上的灰,然后找着茬把管事儿的人训了几句,说道说道再如何也是天家皇子不容尔等轻慢,但也不算严苛,毕竟胤眩柑螅膊桓仪嵋渍慈旧希范G想着当年汗阿玛派他去看老八的病又为此训斥他包庇亲近胤禩的事,左右皇父是比他还要喜怒无常的性子,还是谨慎些好。
最后在正堂见了胤眩N羧辗裳锇响璧拇蟀⒏缫簧硗侨恢腥朔钪祭刺揭膊⒚挥卸嗝瘩部竦某筇嫔戏炊模挂虼讼猿黾阜制婀畹乃嗄铝萑弧
“罪臣恭请圣安。”胤眩蛟诘厣希捣氯ノ拾玻锲遥痪摹
胤禛眉头轻皱,略觉得天子的神圣受了些说不清的毁损,像是被人冷晒一般,却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只得压下不快,肃然应了一声“圣躬安”,继而按规矩问了几句生活起居。
“雍王这又是何必,方寸之间,谈何喜怒安逸,不劳费心。”
听胤眩档睦涞范G并不觉得如何,若他自己在斯,还不定如何,“大哥言中了,兄弟之道,原是应当。”
“兄弟?哼,罪臣当不起,怪不得早封亲王,登临高枝,自小儿的‘明慧’吧,”胤眩渖梗安还饣亍凑嗄晡奕怂祷埃肽阒苄挂参薹粒俨坏檬窃勖悄俏挥⒚魃裎涞幕矢概上吕吹牟钍掳桑俊
胤禛嘴角拉成一条直线,沉默不语。
“哈哈哈哈——这是又出了什么魑魅魍魉?竟闹得怹老人家不安生,专程派人来盯着——”胤眩⒆潘戳艘豢蹋蝗怀蹲派笮ζ鹄矗谎疲性幼哦闲钠暗苯癖菹伦在嘉某晌涞虑Ч乓坏郏古率裁聪〔怀桑趾温垡桓龇狭说亩樱浚〉闭媸峭蛴峭蚵峭蛭抟皇О。∧跽希磕跽希≡缰绱耍蹦暧趾伪匾庑┬砟跽希浚〉垢约浩教矸衬铡I庇稚辈坏茫涓霾淮鹊淖锩刹坏梦哿怂ッ糠庞址挪坏茫勖窃谒先思倚睦锟梢桓龈龆际撬跬凡刈诺穆页荚糇樱覆欢翘炀蜕鄙辖瘀堑钭龀龃竽娌坏乐铝耍浚∪哪阃跻秩绾危共皇且话阄薅”孪胱怕淞怂≡缤碛姓庖惶欤辖舻难『昧说囟坌值芑鼓茏「龈舯冢∧悴皇呛媚罘鹇穑空〉梦菜姿牛
“休得妄言!”胤禛听得不对,面沉如水,一声断喝,厅内一静,他朝东方拱了拱手,“念着兄弟一场,胤禛仍唤你一声大哥,劝你莫要给自己平添罪业。你坐下那等大逆不道之事,若非皇父仁慈宽厚,心怀不忍,如何能安然至今?!今日皇父念及父子旧情,特派我来查勘用度,你不知感怀天恩,思前罪悔旧恶,竟敢出言不逊,辱及君父,挑唆父子,居心何在!”
他不耐与他周旋,情分既没,何必再惺惺作态,本打算呵斥一番,立刻收尾走人,却被他一声冷哼打断。
“仁慈宽厚?!感怀天恩?!真是个天大的笑话!”胤眩嫒菡蝗槐┡炙布淦骄蚕吕矗良诺南褚蛔鸱穑八羧蚀瓤砗瘢俏矣秩绾位岜焕г谡庑⌒〉脑鹤永镒津序小
“……昔日威风八面的直郡王连自己犯下的错都不敢承担吗?再说下去,胤禛不齿。”
“不错不错!我承认,我是计划刺杀太子,我是趁机煽风点火想彻底了绝后患,我是故意在他面前推荐老八以求自保,是,我做过,都是我做得,我敢做,就敢当面说,谁问我都敢说!我满洲男儿,还没学过敢做不敢当!”
胤禛听完,心里一沉,转身就走,“大哥保重,胤禛告辞。”
“怎么?!你不敢听了?!我偏要说!”胤眩觳缴锨白妨肆讲剑笊鹆似鹄矗叛诓蛔〉某┛欤澳悴桓姨浚∧阋灿植桓遥浚∮腥私曳⒕褪俏以诒澈笮秀D嬷拢浚⊥诔鲂∪司褪俏抑孟挛坠疲浚∧募业牡览恚浚】烧饩褪俏业牡艿埽饩褪俏业陌⒙辏浚
胤禛心中巨震,无数纷繁之事如决堤之水瞬间冲上百会,不知该说乱麻绕丝还是醍醐灌顶,想也不敢再想。
他是别人的儿子、弟弟,也是另一些人的兄长、父亲,如今前途茫茫,万事繁复,这并不是他可以去想的事。
“大哥说的,胤禛一句也不曾听到,一句也不曾听懂,您,好自为之。”
126、咸安 。。。
在咸安宫门前踌躇了片刻,胤禛方令启门。
胤礽接旨问安,胤禛看他面容清减,两眼凹陷,颧骨突出,两颊染着病色嫣红,心中酸楚,但他气度倒是寻常,不似前几年的颓废疲软,反而因特有的镇定平静带出几分青年时飞扬之色彩,只不过是张狂内荏的飞扬,不复往日之龙章凤姿。胤禛细细查看,又想到刚才所见的大阿哥,突然觉得几十年来性格迥异的两位兄长在面对终身之苦厄时竟有些神似,或许康熙大帝历经风霜的长子们,早已晓悟天家因冷暖起伏带来的残酷,能够坦然面对九鼎之上一朝陨落的悲惨命运。
“行完了国礼,是否该行家礼了?”
在他发怔的时候,胤礽已经站起身子,漫不经心地弹了弹膝上的土,看着来替皇父探视的胤禛,眼中只有遥远的淡漠,仿佛身在咫尺,三魂六魄却在千里之外,让胤禛捕捉不到。
胤禛闻声苦笑,随即上前行礼,一丝不苟,“胤禛给二哥请安。”
“……四弟免礼。”
胤礽神色一恍,不知想到什么,回了一声之后,直接转身入了厅堂。
“呵呵,你倒还是这般认真的性子,”胤禛跟了上去,听见胤礽低声讷讷,他唇角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开口,又听见兄长太高了声音,简直像是故意说给周遭的探子听,“皇上又说我什么了?”
皇上……一朝情断,竟连父子也做不成么?
胤禛觉得今天这趟确确实实是个苦差事,尤其摊上这么两位破罐子破摔的哥哥,他自然保持沉默。
胤礽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不外乎秉性凶残、行事乖戾、不从教诲、仁义尽失……”
胤禛向前一步,靴子落地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格外清晰,“二哥慎言。”
“嘿,现在该慎言的是老四你,为兄我如今合该放荡形骸,饮酒赋诗,最好裸行于堂上,让你们都来我裤裆里走一走,我知道这四面八方都是上皇耳目,你我一言一行都尽在他人案头,可那又如何,我怕什么?”胤礽悠悠然瞥他一眼,纵声长笑,提起几案上的酒壶,握着细细的瓶颈,触手生温。
“不过是自己放纵荒唐,逼的老父哭庙,落得身陷囹圄,子孙涕泣,哪堪自比刘伶?”胤禛也在一旁坐下,放下几分顾忌,硬生生扯开嘴角,似嘲似讽地看着自家兄长。
“你说的对,你说的对,你总是说的很对……”胤礽恍恍惚惚念道,竟似失神落魄,提壶灌了一大口酒,晶莹液体从嘴角溢出,顺着起伏的喉结滚落,沾湿了袍褂,“自作自受,不过是自作自受,人人都是自作自受……”
胤禛挺着腰背听他胡言乱语,一字不发。
“且不说我,我自知罪孽深重,落得如此下场还算是陛下仁慈,不会自比扶苏刘据,你们也不必假惺惺那般看我,爷还用不着你们同情!”胤礽冷哼,“可谁不是如此?!你以孝著称,受两宫爱重,自然看不下去老爷子瘦骨伶仃,觉着我枉费了人家一番心肠,哼哼,倒真是孝顺的很。”
“本朝以孝治天下,胤禛何过之有?”雍王缓缓靠在椅背上,敛目不去看他。
“天下从没有无辜之人!你当他真为我伤心?错了!他是不甘!不愿!他是为他自己伤心!我这东宫太子,从来不过是他实现自己方略的一个棋子,他要按他的心意把我捏成泥人!他要证明他是对的,他最英明!如今,我输了,就是他输了,你当他哭庙,哭的是我吗?!是这段父子情吗?!你错了,他哭的是他三十年心血一朝流水,他是扯下脸来向天下承认,他错了,错的是他!无能的是他!哈哈哈哈——”
“我这大清国第一个太子的实验失败了,你说是也不是?”
“他一心汉化,要吸引天下汉人归心,可又舍不得满洲基业,不敢让满洲传统被败坏一点半点。他为难自己,也要为难我,可还是失败了……”胤礽又灌下一口酒,不再看着胤禛,他的面容是坦荡的,甚至是愉悦的,报复的愉悦,“他立我为储君,真的都是为了我额娘?别人不清楚,你还能不清楚?不过是三藩之乱举步维艰,要争取汉民汉臣之心,仿汉家旧制立储,可一旦那些大臣按汉例上书请皇太子出阁读书,他就立马翻脸,三请四请毫无音讯,伤了汉臣之心,他怕什么?还不是怕太子出阁,就将储君交到了阁臣手中,就另成一党,分了他的权!说是亲自教养,还不是怕我有了二心,更怕我成不了他要的型儿,承不了满人的传统!从五岁拖到十来岁,才勉勉强强举行出阁读书之礼,向朝臣炫耀他的教导如何之优良,可实际上呢,折辱我的老师,让他们大热天跪在地上请我念书,指责负责的阁臣,嫌不尽心意,最后还是把堂皇的太子太傅弄成了私属臣僚,出阁读书徒有虚名,还不是在他牢牢掌控之中,一步不得自由,由着他的性子揉捏!他名头上立了太子,可还是认真打磨一众庶子,让他们成长,让他们成才成器,让他们成为储位的威胁,让他们来争、来抢,让他们也成为他手中的棋子,老四你不是也曾被当做过棋子么?只不过你聪明,你聪明的逃了而已……可现在呢,秉性凶残、行事乖戾、不从教诲……哈哈哈哈——可不是个天大的笑话!是谁教的我秉性凶残,是谁教的我行事乖戾,是谁教的我不从教诲?!眼下一废二废,生生把他的面子丢尽了,他输了,他要像被他折辱打压的儒臣承认,他输了,他教不出好学生,生不出好儿子,哈哈哈哈——”
胤禛抬眼,看着他放荡狂笑,声音却越来越低,握着酒壶的手上青筋暴起,整个人伏在案上,有如呜咽。
是的,皇父输了,可这次认输,是以他最心爱的儿子为代价。
心中低叹一声,胤禛起身上前,握住他的苍白削瘦的手,取出瓷壶,另一只手放在他肩上,“二哥你醉了……”
“哼,我没醉,怕是你醉了,我要好好地活着,等着看你们谁是下一个我,谁又是下一个他!”胤礽眼角带着放肆的笑意,鬓角飞扬,虽在低处,神态却睥睨众生,“我告诉你们!那个位置不好坐!不好坐得紧!”
胤禛沉默了一刻,招手叫人来照看他,自己缓缓转身。
从寂寥空旷的厅堂走进黄叶乱舞之中,任卷动的枯枝搭在自己身上。
在呼啸的风声中,隐约听见最后一声呢喃,代我照顾好阿玛……
胤禛恍若未觉,脚步未曾一顿,看着咸安宫地的大门缓缓合上,仿佛永诀。
今日的差事着实为难,折腾的他一身冷汗。
大哥是掩饰狡辩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