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阡程的功劳。
流弋在班主任欣喜变幻的表情里长舒一口气,冒出一点夸张的劫后余生的感觉,他实在不喜欢和过于强势的人打交道,师长面前更是虚心小心,这样一来怎么看都像是宠辱不惊似的,每次考试过后被点名夸奖总是一脸淡淡的表情,弄得老师都有些尴尬和没意思。如此一来,尽管是优等生,却并不找老师的喜欢。
班主任自夸半天发现面前的男孩一直都微垂着脑袋没做声,不善谈也不会迎合,瘦削的身材穿的有些薄,露出袖口的手背被冻得发紫,苍白中看得见细小的血管。就连那张终年犹如刚刚病愈的精致脸孔也依旧不招人喜欢,表情那么淡,淡得从来没有变化,五官却是兀立鲜明的漂亮,这种漂亮不是女孩子的明媚娇艳,而是更刺激视觉的妖娆,层层叠叠,如同夏季铺展开的茂盛藤萝,让人看一眼之后会生出一点错愕的感觉,只为那种苍白又繁盛的美丽。
这种突兀的美丽让人心生厌恶,如同某样熟悉的植物开出了颜色异样的花朵,看着太过诡异。
班主任皱起眉来抽了根烟,也不介意是在办公室并且当着学生的面,然后简单的说了几句再接再厉的陈词滥调就把面前站立良久的学生打发走了。
低垂着脑袋的少年临走才抬起眼睛看他一眼,礼貌得近乎恭敬,教养良好的摸样,出门的时候还仔细地把门带上了。既不做作也不卑微,可也没有一点点的骄傲,实在不像以前接触过的优秀学生。
从办公室出来,冬天的阳光苍白而暖和,在走廊里漫开一大片,时间就寂静地慢了下来。远处的操场依旧人声熙攘,似乎一点不受期末考的影响。流弋在廊前站定,因为眼睛有一点近视,眼睛微微眯起了往球场上看,习惯性地寻找那个身影。
结果什么也没看到,距离太远,只凭身影寻找也只是一个个晃动的人影。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一句课本上的煽情诗句来,“众里寻他千百度”,然而回首,也只是安静的办公室走廊。流弋被自己的自娱自乐逗得笑起来,然后步履轻快地回教室了。
周六下午上完两节课就是周末假,因为时间尚早,男生会在学校逗留打场篮球赛或者踢场足球,女生则抓紧了时间三五成群的逛街去,这样一来操场边难得的没了女生的尖叫咋呼,视野也变得开阔不少。
流弋因为看到叶阡程而停了一会儿脚步,但是马上就看到林锐也在,于是只匆匆看了几眼就马上走了。出了学校门口却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回过头,看到一个男孩子朝他走过来,嘻嘻嘻的一张娃娃脸,走到面前了才想起这个人是孔文。
“我等你半天了!你真在这里上学啊?我听过这个学校,很牛|逼的样子!”孔文走过来亲密地拍拍他的肩,语气是那种混惯了的轻浮。
流弋警觉的往后退开一些,没有故意装作不认识,但也没什么表情,“你等我干吗?”
孔文抓了一把原本就乱的头发,粗神经地又靠近了些,完全没觉得流弋冷淡的态度有什么问题似的,话说的很流利,“冬哥不放心你啊,让我回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麻烦。他妈的谁知道那天怎么那么倒霉,遇上了寻仇的,伤我们好几个兄弟……”
孔文很爱说话,神采飞扬的,也不管自己逻辑混乱语义不通,流弋从他乱七八糟的表述里只得出一个他比较关心的信息就是廖冬现在在B市,一切尚好,但目前不会回来。至于原因,孔文敷衍地避开了。
“冬哥在这个地方仇家太多了,他妈的,这年头太难混了!”孔文每句话几乎必带“他妈的”这三个字,其他脏字自不必说。流弋也不是讨厌他 ,但也找不出亲近的理由,说话语气就是礼貌的淡漠,走远了还听到孔文在后面不甘地叫着“流弋你真不够朋友,这么久不见都不多聊一会儿!”
他都没想过要和孔文来往,也不知道那个“不够朋友”是怎么来的。
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买菜了,因为流苏一直不在家,他吃的就很简单,多数时候下一把面就应付了晚餐。菜菜依旧养在廖冬家里,很乖,喂什么就吃什么,养得毫不费力,每天放学都是先过去看一眼才回自己家。
没有流苏在的日子很安静,但是也更加寂寥,没有了挑剔的尖细嗓音和高跟鞋的咚咚声,会觉得缺失了什么。流苏每次这样的失踪总能引来周围居民的高度关注,这种程度的关注比明星八卦还要热情高涨,因为那些明星与他们无关,近在眼前的才是可以嘲讽和发|泄的。说不上谁的心思更丑恶,流弋经常相信,这些世俗的人,其实是善良的,就像流苏一样。
从玲婶家补课回来已经十点半,看了一会儿书洗澡睡下后又把手机从枕头底下摸了出来。像是做剩余工作般机械地回复了林锐白天上课发的几条短信,然后又翻到另一个号码,想半天后只发过去三个字,“睡了吗?”
显示“发送成功”字样时流弋的表情稍稍扭曲了一下,觉得自己发过去的内容过于白痴,如果对方睡了肯定会被吵醒,没睡的话回复一句“没睡。”自己岂不是很尴尬,就算要无事找事都没了话题。叶阡程偶尔和他会发信息,简明扼要的几句,无隙可寻,自己每次回复却要斟字酌句,生怕泄露了一点心思,这样一来内容也就格外的干硬。
等待回复的时间不管长还是短,情绪总是焦灼,结果捏着手机睡了过去,早晨醒来屏幕面也是什么都没有,有点失落。
花了一个早上的时间写作业,冰箱里只有几个鸡蛋,就只做了一个蛋炒饭。收拾好了稍稍动过的厨房才拿了数学卷子和资料书出门,一边走一边抬起手腕看时间,尽量把步子放慢,顺便把自己过于外露的心思收敛了,以免看上去显得太急不可耐。
只能怪这段路实在太短,再怎么慢还是只花了十几分钟,站在叶阡程公寓门外好半天才摁下门铃。等了好几分钟都没人开门,又摁了两下,以为叶阡程可能出门了,刚要离开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流弋看着叶阡程,感觉……不可思议。
叶阡程穿着一身睡衣靠在门边,头发横七竖八的乱着,困倦地睁了睁眼睛,看清是他后,懒怠无比的说了句“流弋,是你啊?进来……”
流弋看他的样子像是梦游一样,忍不住问,“你还在睡觉?”
“嗯,昨天打完球一起去吃饭,喝醉了……现在有些头疼。”叶阡程皱了一下眉,难受的样子。
流弋坐在沙发上,叶阡程从洗手间出来时似乎才彻底醒了,换了一件黑色衬衫,领口依旧开着两个扣子,问他,“已经很晚了吗?”
流弋错开眼睛,点点头。
他乖巧的样子惹得叶阡程弯了一下唇角,“你吃午饭了吗?我要先吃点东西,饿了。”
说的时候摸了一下肚子,随性得让流弋微觉诧异。
本来以为叶阡程要做饭,等一会儿就看到他咬着一个面包从厨房出来了,手里端着一杯牛奶。
流弋仍旧是端坐的姿态,叶阡程的吃相很斯文,但总让他觉得哪里不对。好半天才恍然是自己先入为主界定太多东西了,自以为是地把叶阡程隔开在遥不可及的地方。
想得正出神,对面的人忽然轻笑了一声,流弋愣愣地抬头就遇上了微含戏谑的眼光,叶阡程嘴角沾了一点面包屑地问,“你怎么老是在发呆?”
流弋尴尬地回过神来,依旧呆呆的,看着有点傻,“啊?你说什么?”
这一句不是装傻,他是真的没听清叶阡程说了什么。
“没什么。”叶阡程吃着自己的面包,嘴角掀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逸出一丝隐忍的笑来。
房间因为拉开了窗帘而光线明亮,感觉和上次有些不一样,只是依旧不染纤尘。虽然是说补课,但也没那么正式,多数时间是流弋在一边做题,遇到做不下去的题或模糊的概念才会询问。就像叶阡程说的,他的基础不差,只是缺乏信心和一点做题技巧。
解题技巧这种东西有点玄乎,像是智商那种东西,天生因素决定的更多一点。流弋自己也说不清这样的补课是不是卓有成效,毕竟叶阡程讲题的时候他总是因为对方的靠近的气息和迷惑的声音失神,然后回家后再恶补,完全是事半功倍的事情。但数学成绩有所起色也是事实,也算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不然真不知道要怎么为自己的心猿意马负责。
流弋话很少,叶阡程话更少,坐在旁边看物理书,偶尔抬头看流弋一眼。风从开着一点的窗子吹进来,撩动窗帘的一角,阳光的阴影就在木质地板上破碎地摇晃了开来。
一室静谧,只有写字声和书页翻动的声响,唯恐惊吓到第三人似的。
这是流弋第一次毫无杂念的在叶阡程身边专心写作业,放松了身体,脖颈微垂,弯出一段漂亮的弧度,连带着脊背的线条也异常的柔软轻松。
如往常一样,大部分时间是流弋在做题,做完后叶阡程再看一遍,纠正疏漏和错误的地方。流弋对待学习,向来奉行勤能补拙这套方法,一旦认真起来就特别投入,停笔的时候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叶阡程手中的书已经换成了英语。
叶阡程学习的时候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浅色的唇抿成冷淡的线条,给人一种置身事外的错觉。
因为这次做的格外用心,叶阡程拿过去看的时候心里就有些忐忑,结果叶阡程闲聊似的问了句,“上次月考你数学几分?”
上次的数学成绩并不是特别好,只是后面的综合题失分没以前严重。他知道叶阡程上次的数学是满分,总成绩也是别人望尘莫及的分数。初中的时候叶阡程就代表他们学校得过几乎所有大型数学竞赛的冠军,对比起那个时候努力才能保持前几名的自己来说,差距一开始就很明显。
虽然每年期末都有过比肩而立领奖的机会,但过程永远是排列着走过主席台,接过奖状,然后依次走下去。期间连一个眼神的交汇都没有,假装陌生或者原本就很陌生。
说出分数来后叶阡程只是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等流弋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了之后又忽然冒出一句,“那你其他科目都很强呐,我看过这个月的成绩排名。”
“呃,可能是别的同学发挥不太好吧……”流弋谦虚地搪塞,和叶阡程讨论成绩这样的事情有点班门弄斧的感觉,两人不但文理不同科,而且天差地别。
“我记得你语文很好的吧,初中的时候每次作文课我们老师都把你的作文当范文念。”
叶阡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流弋惊奇,一脸的不可思议,“你骗我的吧?我怎么不知道?”
话音刚落就后悔了,这话说的太暧昧亲昵,上扬的语调听起来甚至有些任性。
果然,叶阡程扬了一下眉毛,“我有什么好骗你的?那个时候老是写什么理想啊青春之类的题目,反正我遇到作文就很头疼,老师没办法,让我把你的作文本子拿去仔细看看。嗯,你写的很认真。”
认真两个字还真是中性的评价,流弋心想的却是这也太扯了,他们以前好像根本不是一个语文老师吧?但是叶阡程说出来的话,就算是玩笑听着也像在做课题报告一样,一点虚假成份都没有。
流弋听得一愣一愣的,脸上的表情被各种情绪拉扯得有些古怪。叶阡程适可而止的把话题拉回到数学上,开始了错题分析,轻松的过渡。
流弋脑子里塞了些关于初中的事情,敏感的神经也变得迟钝起来,等叶阡程讲了半天题才幡然回味过来地指控,“你刚才说我写的‘认真’是在笑话我啊!”
叶阡程不置可否,只淡淡说了句,“你专心一点。”
暧昧 3
一整个下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流弋收拾了书要离开的时候叶阡程拉了一下他的手臂,“都这个时候了,我们出去吃饭。”
流弋看了一下墙上的钟,还没到六点,不算迟,但是叶阡程的建议,他不会拒绝,脑子里没有这个的念头。
在叶阡程面前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去顺从和接受,想抓住每个相处的机会,去感受和体味往日觉得是奢望的点点情愫,可以不喜欢,但是不能被讨厌。
流弋在客厅里等叶阡程回房间穿外衣的时候有人开门进来,两个陌生人忽然四目相对都愣了一下。进门的是个中年女人,手里拎着两袋菜。
流弋看她的穿着打扮知道应这人应该是保姆之类的人,礼貌地笑了一下。
“咦,小程不在啊?”似乎觉得他的存在很奇怪,女人看他的目光充满了打量和警戒,站在门口没进来。
流弋被看的有些尴尬,解释道,“那个,我是叶阡程的同学。”
“哦,同学呀?同学好,没事多在一起玩,我们小程就是太安静了,也没见他和同学有什么来往。”陌生女人说着话进厨房把袋子里的菜一样一样放进冰箱里,顺便打量着厨房其他地方有没有弄脏或弄乱。
“嗯?刘阿姨你来了?”叶阡程从房间出来了,身上穿了件连帽的外套,帽子两边缀着两个小结,衬出一股掩盖不了的青涩气来。也只有这个时候会让人忽略他高大挺拔的外表和冷淡沉稳的个性,怎么看,都只是个未成年少年而已。
流弋看着叶阡程稍露稚嫩的穿着,要笑不笑的扯了一下嘴角,然后很快就收敛了表情。
“我买了新鲜的菜,放冰箱里了。”刘阿姨大概还想说别的,看流弋在场大概觉得不合适,于是简单的说了几句照顾好自己之类的就走了。两个人的关系看上去不咸不淡。而叶阡程不管是对什么人态度都一样,礼貌,保持距离。
“刘阿姨是我家以前的保姆,我一个人住后我爸妈不放心,让她多照顾我。”叶阡程自觉地解释了一句,然后问他,“刚才怎么用那么奇怪的目光看我?”
流弋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装傻地反问“有吗?什么时候?”
“那就没有吧。”叶阡程还是那副淡淡的口吻,深邃的眼底里泛出一点笑意来。
“既然买了那么多菜就不要出去吃了吧?”流弋觉得叶阡程不像喜欢在外面吃饭的人,更不喜欢人流拥挤的地方。
叶阡程看着他,不置可否,在流弋以为自己的主张是不是惹他反感了事才略显尴尬的说了句“我不会做饭。”
“呃?”流弋有些无言以对,细长的眉微微挑了起来,“那还买那么多的菜?”
“没办法,家长的担心总是没完没了的,当初为了证明可以一个人生活还学了几个菜,但是也只会做那两个菜,味道也糟糕,平时都是学校食堂或叫外卖。”
流弋闭嘴了,这次是真的无话可说。
叶阡程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