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灯光下,舒旷看清这个俄罗斯人。比自己高两个头,一身膘肉在深蓝刺青下明晃晃的,光是走两步都能颤动起来。
“啧啧啧,”这个俄罗斯人发出怪声,讲起了卷舌的英语,“你这淘气的小家伙,在我拆掉你身上骨头之前,最好给我躺回去!”
舒旷摇头说No,突然兴致大发,摆出了一个架势,也发出怪声:“啊咄!”
俄罗斯人脸色一变,显然是想起了那位享誉世界的武术大家,眼中凶光毕露,二话不说,大吼一声,拳头夹风带雨挥了过去!
“我不想分心保护你。”
“我只会远远地跟着,绝不打扰你们的战斗。”
“不行。”仲间冷然,“回去!不然我就叫人把你绑回去。”
“那我也会跟上来。”
仲间瞪了他一眼:“少爷很重视你,你不能出事。”
沈携一愣,还想再说什么,仲间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他只是“嗯”地应了几句,脸上的表情则相当微妙,似乎有些欣慰,又有些讪讪。
挂电话之后,他看看沈携,沉吟片刻。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
原先用来捆舒旷的绳子,现在被捆到了两个光头手上。其中一人腰间没来得及拔出来的枪也被舒旷搜了出来。再三确定绳结结实,舒旷一屁股坐了下来。
黑暗给他带来的心悸还没有完全消除,他到现在心跳都还有些乱。刚刚全神贯注地打斗也让他有些脱力;他的胸口和肚子都挨过拳头,胳膊肘还被旁边的金属架刮了好大的口子——说起来,如果不是这尖锐的金属架,他也没办法把捆着他的绳子磨断——经过连续的击打,双臂到现在仍在发麻。
不过,不能久坐。这两个俄罗斯人或许会醒来,而他们的同党,也随时可能出现;如果人数稍微多一点,他就很难逃出生天。
他深吸一口气,有些摇晃地站起来。
忽然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心中一个激灵,弯腰在黑暗中摸了两把,把另一把枪也捡起来别在腰上,借着旁边的架子,闪身躲到了铁门上方。刚刚他就是伏击在这里,成功偷袭了两个毛子。
这次来人很多,全都高鼻深目,决不是自己人。舒旷小心翼翼地呼吸,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最初进仓库的人发现了躺在地上的光头汉,把他俩的脸翻过来看了看,却只是踢了两脚,没有解救他们的意思。
接着,几个人陆陆续续进来。其中一个穿着跟季节不太符合的深色薄风衣,戴着手套,对旁人发号施令。他对地上的两人不屑一顾,扬了扬下巴,就有人把他们抬了出去。
他转头的时候,舒旷看到了这张面孔。听说俄罗斯人长得好看是好看,就是老得快;眼前这人,要不就是太年轻,要不就是保鲜期比其他同族裔要长一些。
舒旷不停猜测着这群人的身份。一开始他以为是库洛格余党,现在心里却打上了问号。
但是,即便不是敌人的同党,也不一定就是朋友。他决定按兵不动。
“他很可能已经走了。”
“可能。看得出来,他身手不错,胆子也很大。”年轻首领的英语很流利,没有口音。显然,即便他有俄罗斯血统,恐怕也是个在美国长大的ABR。
他们所说的“他”,大概就是舒旷。
“不过,”首领话锋一转,“他也可能还在这里。去多找些照明来,仔细搜搜这个仓库。”
舒旷呼吸一窒,一颗心悬了起来。
在灯光之下,自己将会无所遁形!
只有放手一搏了!
舒旷弯下腰,像是张满的弓一样,目光如同苍鹰,紧紧盯着年轻首领。一个深呼吸,他纵身扑了下去!
首领只觉得气流一动,太阳穴已经被一个冰凉的东西抵住。察觉到身后的热源,他反射性地一个肘击,向袭击者撞过去;然而却被一格、一拐,对方的手臂从他胳肢窝下穿过,勒住了肩胛。
舒旷挟着他,一个闪身,背抵上了墙根。
“放下枪,否则我就开枪!”他用英语喊道。
几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两人,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
气氛一时凝滞。
首领忽然举起了双手。
“放松,你们先把枪放下。”
半秒之内,所有枪都放了下来。但舒旷从他们握紧的手指看得出来,只要有一点空隙,他们就能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射出致命一弹。
“你也不必太紧张,Bruce,你看我手上也没有枪。”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总要知道自己要救的人叫什么。”
“你来救我?”舒旷抿着嘴,“我不信。证明它。”
首领的声音很是轻松:“可以。只要你不乱动,证据很快就来了——准确地说,是证人。”
或许因为沈携是绝对不可能涉入黑道的人,仲间反倒没有隐瞒什么。
“库洛格前任老大的儿子想要把叔叔推翻,夺回库洛格,所以趁着他叔叔跟我们对着干的机会,和我们结盟。”
仲间甚至怀疑,库洛格帮主之所以跟他们过不去,或许是这个青年人在背后煽动的结果。
“舒旷被关的地点也是他在叔叔那边的卧底传回来的。刚刚他说,他已经带着人马占领了码头,消灭了余党,找到了那个仓库。”
沈携点头:“所以你才允许我跟来。”
“至少现在,他不会跟我们作对。”
刚刚经历内斗的帮派需要休整,等到他们恢复元气,野心的长牙很可能就会亮出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话,眼睛却一直紧盯着前方。随着车辆转弯,原先被树丛遮挡的视线豁然开朗。仲间所说的废弃码头,就在眼前。
第142章 第 142 章
“少爷!”
踏进仓库,看清眼前的情况,风尘仆仆赶来的仲间有些吃惊。
舒旷不可能认错这个声音。
那首领不理会顶在脑袋上的枪,侧过脸来,似笑非笑:“我说过证人会来吧?”
舒旷没动弹,只大声问:“仲间!这个人是不是来救我的?”
“我的朋友,你总算来了,快帮我证明我的清白。”
仲间眼里似乎还留着疑惑,但仍然点了点头。
“这人是来救少爷的。”
舒旷这才松开手,把对方推了出去,自己沿着墙滑坐了下来。
“少爷!”
“我没事……就是有些……有些累。”
先是接近三个小时的黑暗折磨,再来是十分钟的高强度战斗,而后又是半个小时丝毫不敢松懈的高度戒备。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几乎到达极限,他连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了,只垂着头,眯起眼睛,缓缓呼吸着。
一只温暖的手扶上他的肩膀,舒旷摆摆手,抬头:“真的没——沈、沈携?”
他眼睛瞪圆,张着嘴,连疲惫感都好像被吓走了。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携微微一笑,“担心你的安危,所以过来看看。”又皱皱眉,“累了就别说话,好好休息。”
哪还能休息得了!
“笨蛋!这里危险你知不知道?你、你不是一向比我聪明比我稳重比我周到比我——”
沈携一愣,只觉得喉咙里上来一股甜味儿,清了清嗓子打断对方:“夸我就省省吧,现在你还是保存体力——”
“不对!你不是应该在中国的吗?”
“回去再详细和你说,”沈携瞥见舒旷手臂上暗红色的长条伤口,眼神一黯,又看到他手腕上被捆出的淤红,不自禁伸手抚摸,“还痛么?”
舒旷原本呆愣愣地看着他,忽然一顿,飞速把手收回去。
“不、不痛。”
接着,又好像要避开沈携放在他肩上的手似的,扶着墙站起来,退后一步。
“嗯,对,你说的不错……要赶紧回去。”
那边仲间正和库洛格新首领进行“友好对话”。
仲间自始至终都板着一张脸,完全没有拉近友好关系的打算,眼中更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还要时刻分神关注舒旷的情况。与此相对的是,俄罗斯人始终面带笑容,游刃有余,眼睛也不时好奇地打量舒旷。察觉到他的视线,仲间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隔在两人之间。
“先把少爷送回去。”他安排下属,“扶的时候小心一点。”
年轻首领觉得有些可惜。不过,根据情报,他早已得知这位身手不凡、胆大包天的小少爷今后不会涉及黑道,所以,虽然他确实好奇,但也仅限于好奇。今后自己要面对的,可不是那位唇红齿白的公子哥,而是眼前这个钢板一样冷硬的未来骨干。
回到家中的舒旷是属于他的家人的;沈携只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识相地离开。
他坐在酒店房间里的沙发上,预感到今晚又很难入睡了。现在他脑子纷乱,像打地鼠游戏一样,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地冒出来,哪怕用锤子强硬地按回去也阻止不了。
问题在于舒旷的态度。
最开始的惊讶意外之后,舒旷就显得相当奇怪。回避的动作太过明显,让沈携落空的手僵硬在半空中;他甚至能看到舒旷眼底的后悔和愧疚。
稍后在返回的车辆上,同坐在后排的两人,也几乎没说上什么话。
沈携进入“工作状态”时,甚至可以一整天不说台词以外的话,但舒旷可不是这样。
为什么沈携会到美国来,为什么会跟仲间一起出现,这些疑问一定塞满了他脑袋,如果是平常的他,一定抓紧时间盘根问底了,哪会像一只安静的仓鼠一样,缩在座位一角、靠着窗,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不错,如果舒旷是真的睡着了,沈携大概还不会想这么多。可几次看过去,都能见到他的睫毛在轻微颤抖;无论怎么竖起耳朵,都只能听到有意控制压低的轻浅呼吸。这摆明了他是在装睡;为什么装睡?显然是不希望沈携和他说话。
回避、无言,这样的态度根本就是破天荒的,沈携不可能不去在意。
他完全不明白,在来美国前,两人的关系已经达到了历史最高水平,无话不说无话不谈,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都像是两个声部的和弦交织在一起,充满默契。
不过是相隔半个月,为什么就能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难道这次绑架让舒旷的心理阴影出现,不能接受别人的亲近了?
或者是对于沈携插手他的家庭生活,感到领地入侵而不悦了?
总不会是自己多心了,舒旷只不过是真的疲劳到不想接近任何人而已?
沈携叹一口气。
他从没想到,原来感情这东西,能让人这么敏感。
这次可真是一头栽下去了。
舒旷很忙。他忙着给妈妈擦眼泪,给弟弟打眼色,感谢干爹营救,让家庭医生处理伤口;就只有一件事没敢干:看他爹的脸色。
在确认安全的时候,他曾想过干脆一走了之;趁着家里的注意力还放在绑架事件上,就这么直接去机场,跟沈携一起回国,多干脆利落,反正仲间一定不会拦。
可是家里人为他担惊受怕,自己却连回去见上一面、道个平安都不肯,这未免太不负责任。还是应该回去,至少要让他们放下心来。至于今后的事——能逃一次就能逃第二次,到时候再想办法好了。
当然,回家之后面对的也不一定就是和风细雨。别人还好说,对父亲的反应,舒旷可一点把握也没有。
舒元松越是绷着脸沉不言语,舒旷就越不敢跟他搭话。
最后等外人离开,舒夫人也渐渐平静下来,舒元松才“哼”一声。
“还不回房去?”
舒夫人也点头:“对,别管我了,快去休息。”
舒旷往软软的床铺大字型一倒,没成想不小心撞到肘上的伤,龇牙咧嘴地痛了好一会儿。
等到静下来,他脑子里就出现了那个人。
自己躲开沈携的手时候,对方的眼神他看在眼里。他冒着危险前来,自己却是这个态度,一定让他不高兴了吧?
下次见面可不能这样,一定要坦坦率率大大方方地感谢人家。
其实舒旷没别的意思——他只是不好意思。
第143章 第 143 章
第二天一大早舒昶来叫哥哥吃早餐,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
“哥哥,昨晚爸爸和妈妈吵架了。”
“什么?老爸还能和妈吵?”
“准确地说,是妈妈在——”他想着合适的中文词语,“呃,在哭,边哭边生气,边生气边指责爸爸。爸爸什么也没说。”
“明白了,妈在数落爸是吧?爸哪敢说话啊,妈一落泪他就没辙。”
舒妈妈的攻势如下:
“舒元松,我告诉你,我就这么两个儿子,小旷还是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差点就一尸两命你还记得吧,你不要他我可要他。”
“要不是你非反对他去做演员,哪还会有这么多事?你看看他受的伤,好大的口子,血淋淋的,你就不心疼吗?”
“明星又怎么了,艺人又怎么了,明明就是你拉不下自己的面子,觉得儿子干这行丢你的脸!你觉得丢脸,我觉得挺好的!”
“儿子在中国都还记得给你带礼物,知道你喜欢茶馆特意演给你看,就冲这个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舒元松,小旷今天是连命都差点没了啊!我坐在那儿担惊受怕,心里就想,什么经世报国之类的大出息,我都不求了,我只小旷平平安安地,开开心心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比什么都强。”
“总之,小旷的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不然你干脆连我也不要算了!”
舒昶躲在房间外听了十分钟,愣是没听到父亲的一句反驳。
舒旷听完转述,竖起大拇指:“母后英明!母后威武!那后来怎么样?爸爸有没有同意?”
“不知道。我不敢听太久。”
舒旷唉一声瘫回床上,又坐起来:“希望还是很大滴,母后出马,一个顶俩。弟弟,你再帮我说点好话,一定成。”
两人商量一会儿,外头突然有动静。
舒旷怕撞见父亲,打发弟弟去看情况;不一会儿他回来,摊了摊手。
“你那个朋友来了。”
朋友?舒旷一愣。
“沈携?”
“是这个名字。”
“咳咳咳……”有一瞬间舒旷特别想就这么躲到被窝里装病。可昨晚上才下了决心要好好面对,事到临头怎么能退缩?
舒昶将他那小表情看在眼里:“不如我让他先离开。”
“别别别。呃……你先去吃早餐,我跟他说说话,待会儿再下去。”
舒昶挑眉:“我不能留在这?”
“去去,隐私,隐私你懂吗?”
打招呼后,两人好一阵子都没有说话。一个盘腿坐在床上,一个靠在书桌旁,有时看看窗外,有时看看对方,偶尔目光相碰,也只是一个粲然,一个莞尔,竟没有一丝不自在。
“呃,”还是舒旷打破了沉默,“你之前为我做的事,弟弟都告诉我了。多谢了。”
“不管我为你做什么,你都不用谢我。”
“呃……”被沈携直勾勾地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