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林撒了谎,吴医生根本没有去什么国外开什么会,很可能下午就有空,只可惜,庄林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看准了辛仲远不想再等的心理,也隐约觉得,如果是自己主刀,情况或者会不一样。
辛仲远想了一会儿,果然屈服了。这个孩子在他体内呆的太久了,久到让他没办法生活。宋家声曾经给他带来过巨大的幸福,但他带来的痛苦,却比所谓的幸福多多了。只要这个孩子还在,宋家声的阴影就无时无刻不笼罩着他,他并不是一个冷血的人,却也要不起这孩子。因此,即使他必须面对庄林这个让他很不痛快的医生,即使要把最隐私的地方给他看,也顾不得了。
就是现在,哪怕晚一秒他都等不了。因为就在昨天晚上,肚子里的孩子突然动了,虽然只是很轻很轻的几下,但那昭示着生命存在的敲打,对辛仲远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如果他不快点儿做决定快点儿让它从自己体内脱离,恐怕他会就此妥协。
检查结果表明辛仲远的身体状况适合做流产手术,然后就是正事了。
前往手术室的路上经过了妇产科,一个女人弯着腰捂着肚子,疼得走不了路,似乎还在哭,她的男人扶着她,一直在劝着什么。隐隐听见女人好像在说“都怪你”“我想要孩子”之类的话。
这时,庄林似乎怕他不清楚,故意插嘴:“你看,做人流可不是什么好事,可怜的。”
辛仲远把视线收回来,白他一眼,快走两步到他前面。
“走那么快干什么?你又不知道在哪儿…”
庄林嘟囔着,不防一向寡言的辛仲远居然冷哼了一声,“我不会看路标么?”
庄林在他背后做出一副“你赢了”的表情,只可惜他看不见。
人流是产科的最低水平手术之一,但庄林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了。试想一下辛仲远以双腿大开的姿势出现在他面前,那对他来说将会是怎样一种挑战?如果手术正在进行中,他们曾经发生那些事突然冒出来的话,难保他不会出现什么医疗事故。
按理说,庄林自诩是经过过大场面的人,心理素质不该这么差才对的。于是,他努力将自己调为暂时遗忘模式,整理好一切后淡定地走进手术室。呈现在眼前的自然是……
跟他想的差不多,辛仲远的腿也很修长很好看嘛,他躺在那里,故意闭着眼睛,越是这样,就越昭示着他的紧张,其实,他的手抖得很明显。
庄林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像以往一样,做一个称职的医生,你要流,我帮你流,简单方便,很快就好。庄林戴着手套,慢慢摸向了辛仲远的大腿根,就在他刚把产钳伸过去的时候,他感觉到辛仲远整个身体猛地抖了一下,好像说了声“等等”。
于是他停下来,辛仲远□被固定着,他努力抬起上身,说了一句话。
庄林以为他要说他想换医生,或者是改天再做。
可他说的是:“我决定了,我要留下这个孩子。”
从辛仲远起来穿衣服到他走出手术室,他都没跟庄林说一句话,等庄林追出去的时候,人早已不见了。庄林有些后悔自己行动太慢,不过也无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辛仲远拿起电话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拨了过去。他把之前准备好的话又默念了一遍,等电话接通,不经脑子就能说出来,似乎这样就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其实不过是掩耳盗铃。
“妈,我今天去了医院做人流,但后来我放弃了。”
电话那边宋夫人满是惊喜,“真的?那太好了…仲远,你能想通实在太好了。”
“我只是不想伤害无辜的生命。”
淡薄的语气让宋夫人的心冷了下来,“无论如何,你留下孩子,我都要替宋家谢谢你。”
“不过做检查的时候,医生说孩子的情况不好,有可能撑不到生的时候。”就算能生下来,给不给宋家,还是个问题。
宋夫人的心更冷了,“那…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多吃些补品,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嗯,谢谢妈。没别的事儿我先挂了。”辛仲远知道,自己这声“妈”估计也叫不了多久了,但无论如何,宋夫人一直对他不错,单为这一点,他都会感激她一辈子。
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到家,他开始计划起这个孩子的以后。可想了半天仍是一片空白,然后他又开始想,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他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呢?
难道是因为那个女人?那女人这次没了孩子,下次还会有,可是他呢?这次没了,恐怕这辈子也就没了。这件事虽然让他触动很深,但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重要的其实是……
是他躺在冰冷的手术床上,看着庄林走进来,他突然想到庄林曾说过的那句话——怀都怀上了,是个男人就别这么没担当!他不是没担当,而是没有立场担当,担当不起。可他不想让这个多事的医生看不起,他讨厌他动不动就对自己流露出的否定和鄙视的目光,他甚至在想,如果孩子没了,这唯一一个教训他关心他的人也会变成陌生人,以后,就真的没有人会为他着想了。
所以,他留下了孩子,好像把它当做了筹码,至少,让自己不再孤独。
只是什么都不懂的自己和本就羸弱的孩子,可以坚持多久?
脑中一片混乱的他看也没看就接了电话,直到听见那狂傲的声音,他才意识到对方是谁。
“你说什么?”
“我说,离婚得拖后了。”
“为什么?你又耍什么花招?”辛仲远气得站了起来,“你要把我折磨成什么样你才安心?”
“我折磨你?”宋家声讥笑着说,“是你折磨我吧?不是说得好好的打胎吗?怎么突然又把孩子留下来?好,我不管你留着孩子是为了折磨我还是为了我们宋家的财产,我不在乎,但我要说的是,你既然还怀着我宋家声的孩子,现在当然不能离婚,这点儿责任心我还是有的。不过你自己一个人住也规矩一点儿,别到处沾花惹草,万一你大着肚子勾搭男人被媒体曝光,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辛仲远一听,气得浑身发抖,破口大骂:“去你妈的责任心!你去死吧!”
狠狠将手机一摔,辛仲远倒在沙发里生闷气,看哪儿都不顺眼,又抬脚踹翻了茶几,玻璃茶器哗啦一声摔得粉碎。突然肚子又疼了起来,辛仲远顿时没了力气,拿了个靠垫放在肚子上抱着,窝着身子试图缓解疼痛。没过多久,门铃又响了。
辛仲远知道肯定是那多事医生,不想开,但没想到对方竟然锲而不舍。无间断的门铃弄得人心烦,他放下抱枕去开门,却发现自己疼得根本直不起身子,努力了半天,才尽量装作没事。
门刚一打开,庄林就闪了进来。之前一直没人应,他就怕辛仲远有个好歹,现在一看这打过架般的阵势,再看辛仲远面如死灰的脸,吓得他立刻抓住他的胳膊,紧张地问:“出了什么事?”
流产危机
辛仲远直接无视庄林急切的脸,厌恶地甩开他的手,继续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他现在根本没体力,也没心情跟庄林说话。总之我不搭理你,你爱来就来,爱走就走,与我无关。
辛仲远的态度已经如此明显,但庄林不仅不在乎,反而继续充当起清洁工,收拾起被搞的一塌糊涂的地板,且工作态度极佳。辛仲远也有些傻眼,看着他把茶几放回原位,认真地将地面清理的连一颗玻璃碎渣也没有,还捡起自己的手机,试图证明他有没有被摔坏。
但辛仲远没能把这整个过程看完,就因为腹痛两眼发花头昏目眩,此时的疼痛已经不是一个抱枕能抵挡的了。他一手撑着沙发,一手死死按着肚子,双眼已经蒙上了一层水汽,呻吟声就卡在喉咙,他疼得想叫人,可现在庄林正在厨房——这是辛仲远第一次意识到,他不知道这人的名字是多么要命的一件事。
好在庄林并没有在厨房呆太久,刚一出来就看见辛仲远整个人身体扭曲着趴在沙发上,身为医生的他很敏锐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不会像一般人那样慌张的赶上去问“你怎么样”“你还好吗”之类的傻问题,而是非常专业地半抱起辛仲远,伸手在他大腿处摸了摸,果然有血。再看辛仲远的脸,已经疼得煞白。
他二话不说抱起人出了门,一边开车一边联系了医院,所以庄林飞车赶到的时候,医院门口已经有担架在等着了。
辛仲远没有经过任何手续就直接被送进了急症室保胎,庄林也参与了。他之所以没有征求辛仲远的意见就做这样的决定,是因为他很清楚的记得辛仲远那句“我要留下这个孩子”。滑稽的是,早上他信誓旦旦地来堕胎,然后又反悔,可刚到晚上,孩子似乎是要报复,竟然自己不要命了。
急救总算顺利完成,胎儿暂时保住了,但情况很不稳定,庄林满头大汗,看着昏睡中的辛仲远被推进病房,不知道等他醒来,是会感谢自己,还是会责怪。
无法联系辛仲远的家属,那么,自己就以邻居的身份假装一次吧。做完了医生的工作,庄林又开始陪床,弄得竟有些好事者开始怀疑辛仲远跟自己真有什么。庄林没空跟那些人开玩笑,只是静静守在辛仲远床边,其实要说他一点儿不担心,那也是不可能的。
短短几天的交情,庄林突然发现,好像已经挺深的了。
两个多小时以后辛仲远醒来了,看着床边陪着他的人,感觉很不真实。
庄林拿来了医院里专为产夫准备的晚餐喂他,鸡汤混沌。辛仲远似乎真饿了,也没推辞,只是表示自己不用他喂,然后就满满地吃了一大碗。
吃完饭后护士来给他输上了营养液,庄林细心地把速度调好,又在他手下放了个热水袋,坐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无聊,便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辛仲远摇摇头,“没有,就是有点儿凉,”怕庄林误会,还特别加了句,“我说的不是手。”
庄林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笑道:“我明白,没关系,慢慢就好了。对了,有句话我很想问你,当然你也可以不回答。孩子快没的那会儿,你是什么感觉?”
辛仲远怔了怔,没说话,就在庄林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看着天花板吐出了两个字:“害怕。”
他的声音很轻,可这两个字却重重地打在了庄林心头,让庄林都有些措手不及。他没想到,他的一句害怕,竟让自己也跟着害怕起来,于是他像是在掩饰什么,拍了拍辛仲远的肩膀,说:“别怕,已经没事了。”
辛仲远点点头,半晌,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庄林一愣,自嘲般笑着摇了摇头,从白大褂口袋上把胸卡拿下来放在他眼前,“那你这次可记清楚了,庄林,是庄林医生救了你的宝宝。”
“嗯,”听了他的玩笑,辛仲远也笑了,“谢谢你。”
庄林被这笑弄得一时失神,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辛仲远由衷的笑,还真是难得。
“庄医生,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很快,辛仲远便问出了最现实的问题。
庄林的表情变得严肃,辛仲远到底还是辛仲远,温情也持续不了多久的。
“难道你还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吗?你现在需要卧床休息,除非必要的时候最好不要下床,而且你的身体很不稳定,作为医生,我建议你住院。只有配合医生,才能保证胎儿健康成长。”
“可是我还要工作……”
辛仲远话没说完,庄林就气不打一处来,“工作重要还是孩子重要?工作没了还能重找,孩子没了就彻底没了!你现在要是非工作不可的话,我保证你明天还得进医院,那我们刚才辛辛苦苦救你的孩子都是为了什么?还不如今天早上直接流掉算了,省得麻烦,你也少受罪!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践踏我全心努力的成果,可以说,至今为止,我为这孩子付出的比你这个爸爸要多得多!”
辛仲远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庄医生,你有朋友吗?”
庄林一愣,“当然有,你什么意思?”
“那他们有没有说过,你的话太多了……”
“你…我…”庄林脸上突然烫烫的,“一个沉默寡言不懂得跟病人交流的医生是不合格的!”
辛仲远闭上眼睛,疲倦地说:“病人需要安静。”
然后,庄林手足无措,无地自容,很想夺门而去。可很快,辛仲远又睁开了眼睛。
“我可不可以不住院?我是说,我受不了医院的味道。”
庄林想起他曾说过自己有轻微洁癖,明白了,“没问题,我们回家,有我这个专业医生照顾你也是一样的。”
辛仲远看了看他,很想让他解释一下“我们回家”以及“有我照顾你”这两个在他口中已成定局的事实是怎么得来的,只是他真的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庄林自然也不傻,说:“你必须卧床休息,必须有人照顾,有医生帮你,可你一个人住,我既是你的医生,又是你的邻居,这个工作自然由我负责。正好我也想休假,你的名字继续挂在医院里,我就利用你申请在家就医的机会,不上班也可以拿薪水,一举两得,你帮了自己也帮了我,多好?”
辛仲远想了想,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如果想要孩子,这是唯一的办法。
“那我得卧床多久?”
“至少一个月吧。”
“这么长?”
“还是至少,到时候得看你的恢复情况,这不是我乱说,你可以问医院的其他医生。”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公司请不了这么长时间的假。”
庄林听了,一脸不在意,“你只是你们公司的副总嘛,副总那么多,少你一个也不会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
这句话,让得意忘形的庄林立刻收起了尾巴,“啊,没有,只是那天翻杂志突然看到了你。”
辛仲远无奈地冷哼了一声,“要不是总裁有要求,我才不会接受什么采访。”
第二天,庄林成功的以自己家设施齐全,医生两头跑很不方便等诸多理由说服了辛仲远住进他家里。他异常兴奋地整理出一间客房,弄得满室温馨,然后乐呵呵地请房客兼病人搬了进来。
刚把一切收拾妥当,辛仲远就给公司老板打了电话。
“宁总你好,我想请一个月的假,一些方便的工作,我可以在家里完成。”
“噢,不是,是因为…”辛仲远想了想,平静地说,“我怀孕了,孩子的情况不太好。”
旁边的庄林一怔,他没想到,辛仲远居然这么坦白。
“二十天?”辛仲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