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哑巴,你的是什么?都没看见啊?拿出来让我们都瞧瞧!”胡荼换着新的簪子,笑容灿烂的对着钟若风说。
钟若风摇摇头,看他的簪子有点歪,伸手为他理了理,道:“这样就好看了。”胡荼一愣,反应过来后脸红的可以跟对面屋三婆种的红辣椒媲美了,低着头猛看脚尖打死也不说话了。钟小虫虽然相对于村里同龄的小孩成熟一点,可对这些大人们的小心思那是一窍都不通,天真的追问道:“大伯,爹爹给你买什么了?侄儿想看。”
“是一把银枪,很好看,大伯很喜欢,那把枪,就好像本身就属于我的一样……”钟若风皱皱眉头,深思了一会还是什么印象都没有就放弃了再去想。七年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他也从来都没有强迫自己去想,就像若水说的遗忘是一种福气,无论如何,他身边都还有至亲的家人陪伴着。
“枪?可是大伯您教我的是剑法啊。我能学枪法吗?”钟小虫靠在他大伯的腿边问。
“不,你适合练剑。”钟若风没有解释为什么他只适合练剑,他说话从来都不需要理由,一切只凭直觉,他的直觉一向很准。钟小虫早习惯了钟若风的思维模式,点点头再也没说什么,大伯说的话一向有道理。算算时间也到了,自动自觉在自家院前的木桩上扎马步。钟若风也到时间回房练功了。
钟若水终于把万恶的碗筷收拾干净了,苦着脸从厨房出来,看到自己儿子在扎马,上去掐了两把脸颊嫩肉,心满意足的去喝茶了。钟小虫难得的没有回嘴,哼,看在那把剑的份上就让你掐两把过过瘾!
钟若水茶水还没端起来,胡荼就捧着一碗发散着醇香、颜色黑褐的东西向他走来。钟若水今天才卖了两坛子,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小荼,这天还没有黑透你就酗酒,不太好吧?”还这么大一碗!
“胡说什么,这是给你喝的!”胡荼气的瞪了他一眼。
“我?!咳咳咳,算了吧,我可没有帮小虫找后妈的打算。”钟若水被口水呛了一下,赶紧拒绝,这十全大补酒喝下去,哼,他还不一柱那什么天啊!那得找多少姑娘才消得下去那个火呦!
“胡说什么呢!这是给你调养身体用的!得泡上七年的药草才有成效,你的寒症不想好啦!一到冬天全家都围着你转!”胡荼数落着他:“你倒好,这药还没成呢你就给卖了半缸!”
“什么?!这个十全大补酒是药?!”钟若水冷汗直冒,想了想还是问:“那,不够七年喝下去会?”
“就变成高级春药。别废话了,快喝!”
钟若水扯着嘴角笑,难怪那个朱兄说什么喝了酒之后雄风不倒啊……边想边接过那碗药酒一饮而尽,然后,华丽丽的倒下了!
“喂!”幸好胡荼眼疾手快接住了他,不然钟若水必定摔个狗□。“啊,忘了酿了七年的酒度数很高啊……”胡荼喃喃道,然后一把抱起钟若水送他回房。
遗忘
“说吧,你选谁!”残忍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划过。
“桃如李。”不带丝毫感情的三个字却割裂了他的心。
接着是被冰冷刺骨的水包围着,他想挣扎,却动弹不能;他想呼喊,却出不了声。任怒涛凶狠的拍打冲击着他,浮沉着在痛苦中绝望。然后是谁?那个一身黑衣看不到面貌的人拼命的向他游来,解掉他身上的束缚,紧紧的从背后抱着他,把他拉离了绝望的漩涡中……
钟若水猛的睁开眼睛,手脚冰凉颤抖,眼神空洞气息急促。钟小虫熟练的爬起来,晃着两只小短腿跑到药橱,拿起一个黑色的药瓶倒了一颗褐色的丹药在手中,端起早就准备好的放在床侧小圆桌上的茶水,递到钟若水的嘴边。
“爹,”小孩特有的童声唤回了钟若水的神志,“爹,吃药。”钟小虫有些担忧的看着钟若水,把小药丸往他的嘴里塞。
钟若水虚弱的笑笑,张嘴含住药丸,坐起身来接过茶水把它送进了肚子。钟小虫乖巧地把茶杯放回原处,又爬上床伏趴在钟若水的腿上,两眼光光的看着他。
这小子,眼睛不大却贼亮!钟若水好笑的想,摸摸他的头柔声道:”快睡,爹没事了,明早你还要练功,小心起不来被你大伯罚啊。”
“嗯,我等爹睡了就睡。”钟小虫一动不动的趴在他腿上说,眼里满是执着坚定。他知道的,如果不看着爹,爹一晚上都不会再睡了!
“好好好,爹现在躺下,你也躺下,快睡。”钟若水无奈的躺好,看到小虫脖子上带着的那块玉掉了出来,眼神一暗,下意识的模向自己的胸前,那里有一枚戒指。无声的帮他戴好,把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掖好被角,轻轻的拍打他的背好让他睡得安稳些。钟小虫虽然成天冷着一张小脸,对钟若水不甚尊重的模样。可是每次钟若水在半夜被噩梦惊醒,他都能敏感的察觉而且快速的清醒过来为他爹端药递水,常常钟若水只要稍稍有一点不舒服就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天天守着他,把他爹照顾的舒舒服服。钟若水虽然觉得很开心很欣慰,同时又觉得内疚心疼,有谁家的小孩会这么早熟呢?这样的年纪应该玩玩泥巴摸摸鱼,爬爬树逃逃学,不知天高地厚的疯玩。他曾经想给钟小虫一个快乐的童年,自己不曾拥有的童年。可是,谁知,自己的儿子,也走了自己的老路……因为拥有的不多,所以活的小心翼翼害怕失去,努力把什么都做到最好,努力让自己懂事一点独立一点。用这些小小的努力守护自己小小的拥有。
已经因为自己害死了娘,所以要把最后一个至亲保护好,至少这一个不能失去。这是钟小虫的想法,钟若水清楚的知道。就像他小的时候,寄住在舅舅家,所以会拼命的做一个讨喜的小孩,因为至少不能失去这个最后的容身之所。
对不起啊,钟若水轻抚着小虫的小脑袋在心里说,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我会把这一生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你,包括我的生命。
小小的呼噜声传来,钟若水微笑,心里有些发苦,如果他也能想孩子一样,说睡就睡就好了。每次做了噩梦,他就再也睡不着了。这个时候他就特别羡慕他的大哥钟若风,忘记果然是天下最幸福的事情了。
那个重复着的噩梦,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为什么当时封寒慕不让他晕的彻底一点呢,就这么让他遭了七年的罪。
是啊,当时钟若水是醒着的,半昏半醒,从封寒壁说选择桃如李到落入大河里是他最清醒的时刻。跳到河里救了他一人两命的就是莫笑,现在的钟若风。当时在瀑布掉下去的时候莫笑为了护住他让突出来的尖利石壁伤的血肉模糊,包括他的脑袋。那时候莫笑都快要死了还死抱着他不松手,抓住一根浮木搂着他一路顺着大水漂到最下游。钟若水只记得他抱着莫笑冰冷的身体半泡在水里茫然无助的哭,直到遇到采药经过河边的胡荼。胡荼是个神医,钟若水一直这么认为,虽然他本人一直对这个称号嗤之以鼻。他治好了一脚踏进鬼门关的莫笑,虽然他再也记不起以前的事情,诊出了钟若水以男儿之身有孕后却什么都没问,不但什么都没问,还收留了他们。钟若水说他们两个是亲兄弟,虽然长得不太像确实是亲兄弟,他们被仇家追杀最后被逼跳河,他说他叫钟若水,大哥叫钟若风。从此世上少了一个莫笑,多了一个钟若风。钟若水不知道胡荼知不知道他和莫笑不是亲兄弟,反正他从来没问过。莫笑更是百分之一百的信任钟若水的话,怀着小虫的那段日子一直都是靠莫笑的内力支撑着,不然就真的一尸两命了。胡荼说没那么容易一尸两命的,看你在河里颠簸了那么久他都没有掉出来就知道他的生命力很强。钟若水哭笑不得。莫笑也曾经问过钟若水孩子的爹是谁,钟若水则以沉默和一脸的悲伤来回答他,从此他再也不问了。时间过得很快,虽然因为要保护他不被当成怪物而到处躲避,日子过得颠沛流离,但也过的很踏实。最后小虫出生了,他们就在这里定居了,一住,就是七年。
虽然小虫的出生差点要了他的命,但是他身上流着自己的血;虽然莫笑不是他的亲大哥,却是他的救命恩人;虽然胡荼的嘴巴很毒,却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给了他帮助。这三个人,他愿意用自己的一生去守护。
今天会做恶梦,是因为那把银枪吧?可能是缘分,他大哥的银枪原来在七年前就被附近的渔民捞到,现在那个渔民家里因为要用钱就放在集市里卖,当时他看到的时候就觉得眼熟,好久才想起来他曾经看过钟若风用过那把银枪,那时候,钟若风还是莫笑,那个人还为自己受了伤……然后他就以极低的价格买了下来,送给钟若风。大哥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对以前的事物还是熟悉的,不然不会说那把银枪本身就像属于他的一样。
以前的事啊……钟若水忽然觉得贴着自己心口的那枚戒指烙的他心疼。
魅城,皇宫,议事殿。
封寒壁望着手上的戒指出神,今天,刚好是他戴上这枚戒指的第七年,他和钟若水成亲的第七年。
“皇上?”商角徵叫了一声,看封寒壁对着戒指发呆后冷硬的又叫了一声:“皇上!”
封寒壁一怔,微微回过神来,疑惑的看向众人,见大家都有些不自然的看着他,才揉了揉眉心,道:“行了,就按照商将军的意思办,既然煌烨要和琅轩结盟,那就一起收拾掉好了。”琅轩和鬼邪断断续续的打了那么多年,大仗从来没赢过一场,就算拉了煌烨这个文儒之国过来结盟,也不见得有多大的胜算。要不是看在琅轩当今的皇后是钟若水名义上的亲妹,他早就把琅轩攻下收入自己的领地之中了,也不会小打小闹陪他玩了七年。这次两大国结盟,是摆明了想击垮鬼邪,那他再不出手,就愧对自己的臣民了!
“是!属下遵命!”商角徵恭敬的一抱拳。封寒壁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林公公有眼色的对众将领道:“各位将军请回吧,这天色不早了,皇上也累了,该歇息了。”
众位将领纷纷恍然大悟的点头,齐齐告退。商角徵刚出了门口,林公公就小跑着过来叫住了他。
“将军请留步!皇上在里头等着您。”林公公冲他打了个眼色,商角徵一愣,点点头,脸色有些冷的进了去。
“皇上单独召见末将,不知有何要事?”商角徵低着头恭敬的抱着拳问。
“如李,最近好吗?”封寒壁语气低缓,商角徵蓦然抬头,见封寒壁竟是疲惫不堪的模样!心头一痛,商角徵复又低下头,咬咬唇道:“末将,不知!若皇上想知道,大可亲自去看。”
封寒壁睁开眼睛,一言不发的看着商角徵。商角徵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却选择低着头。事隔七年,他们终究还是回不到过去。钟若水的死,同时昭示了他们三人感情的终结。
“罢了,下去吧……”封寒壁沉声说,然后再也不看他一眼,拿起桌旁的奏折批阅了起来。
商角徵弯腰,道:“末将告退。”就在转身的那一刻,他的余光瞄到了封寒壁再次看着手上的戒指发呆,心里难受的泛苦。临走前,他又对封寒壁说了一句:“皇上,请保重龙体。”封寒壁一愣,仍然看着手上的戒指。
七年前,封寒壁跳进了魑魅河,却找不到钟若水的身影,商角徵、莫欢和众多侍卫也跳进了水里把近乎疯狂的封寒壁从瀑流里抓回岸上。然后黎苦打晕了他,把他带回了魅城。那天雨下的很大,不要说人,就是一艘大船驶进了魑魅河也是有去无回,谁都不敢再下水去找人,想下水的封寒壁和桃如李都被黎苦绑了起来。直到第二天雨一停,一直候在桐州城的商角徵带着当地和军队里水性最好的人,开着六条船出了水。在雨后暴涨的大河了搜寻了一个月,刚开始的十天里他们是满怀希望的,因为人虽找不到,但同样的尸体也没有找到。直到封寒壁登基前,他们才真正的放弃寻找,选择面对了现实。找不到尸体的原因只有一个,葬身鱼腹。其实封寒壁一直都认为钟若水会没事的,因为莫笑也不见了,他知道当时莫笑也一定跳进了河里,莫笑一定能救得了他。但等了一年,仍是半点音讯也没有。然后就是琅轩的太子即位,皇后淳于璎为兄报仇,挑起了琅轩与鬼邪近七年的战争。也是那一年的等待里,他终于面对了现实,相信了在那样的大雨中手脚被缚掉进魑魅河里,真的没有生还的可能。莫笑是暗卫,主人死,那么就是以身殉主。
打发走了林公公,封寒壁才皱着眉按按心脏的位置,放下手中的笔,习惯的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全是又长又细的银针。熟练的拿起一支就往自己的指尖戳,仿佛不知痛般没入了半根,血滴从针眼里流出。然后又是一支,直到十个指头都插满了银针,封寒壁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来。这样,心就没那么痛了。一刻钟过去了,手指全都痛到麻木了封寒壁才慢慢的把针□,修长的十指已经红肿不堪。封寒壁却像不知道疼痛般的笑笑,不在意的洗去一手的血。这个止痛的方法是在六年前他发现的,当时看见一个宫女做女红时被绣花针扎了手,痛的嘤嘤哭泣,然后林公公说了一句十指痛归心。之后,他就在太医院拿了一盒银针,在自己心痛的时候就用银针扎自己的手,扎的越深指尖越痛,他的心就会好受一点舒服一点。每次扎完了,就用特制的膏药涂抹,所有的痕迹就不见了,没有人会发现他们伟大的皇帝会可悲到用这样的方法自虐来减轻心里的痛苦。
“若儿……”封寒壁看着自己红肿的指头,喃喃自语:“你看,再也不会有人心疼我了。就连你,也不会了……”
醉龙村。
“啧!”胡荼一早起来看到钟若水那两只比他眼睛还要大的黑眼圈直皱眉,转身冲着小虫道:“小虫,下次你爹再睡不着不用给他吃药了,直接用厨房那根打鼠棍敲晕他!”
钟若风冷冷的瞟了胡荼一眼,走向一脸萎靡像的钟若水,举起掌心贴住他的后心,刚劲的内力让钟若水精神一振。过了一会儿钟若风收回手,钟若水感觉精神多了,转头冲他灿烂一笑道:“谢谢哥!今天给你做红烧肉!”钟若风笑着点头,他没什么喜欢的,就爱吃点红烧肉,虽然单看外表不太看得出来……
胡荼摸摸鼻子,很不是滋味的想就你们俩兄友弟恭,隔壁家双生的阿白和阿黑都不及你俩!
钟若风牵起钟小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