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依赖,如今看到他不经意间流露的脆弱,永珹也跟着难受。
他迈着短腿从高椅子上下来,拖着椅子到乾隆近前,又爬上去。无视乾隆看向他的淡淡玩味,直到两人挨得足够近,他能坐着就拉到父亲的手,淡淡开口:“皇阿玛,儿臣不知道谁惹您生气了,不过,如果不是咱们家里的人,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乾隆本来不指望被个孩子开导,听他的说法又觉得新奇,“你到是给朕说说何为家里人?”
永珹正色道:“当然是您的妃子儿女,还有皇祖母,这些是家人,”乾隆听到这儿心里一松,还从来没人说这皇宫是家。
永珹察颜观色,继续说:“而列位臣工虽然尽心为国操劳,他们却也有更亲密的家人,所以对于皇阿玛来讲他们只能算是外人。”
“圣人说:‘尊卑有等,长幼有伦,内外有别,亲疏有序’。儿臣私以为,这是给所有人画了一条线,在线里面的人犯了错,我们尽心纠正之余,还要将之引入正途,线外面的人犯了错,除了纠正之外,却实在没义务为之担负责任,须知各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我们不能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永珹这话说得要多真诚有多真诚,他从没觉得自己是道德上的好人,既然有人让皇阿玛伤心了,那么就不要浪费,就让乾隆把怒火在他们身上一齐发泄掉吧,乾隆日理万机,哪有时间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蛀虫烦心呢。
乾隆听着儿子似是而非的话,却正合他意。又觉得儿子小大人劝他的样子十分逗趣,心情已经开解不少,他的脾气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像今天这样,还没发火就自然熄灭的却是少有。他还是继续扳着脸,“那你到是说说你若是犯错了,朕该怎么做?”
唉?怎么会扯到他头上?永珹被他灼灼的目光盯得无所遁形,只得伸出小手放在父亲的大手上,眨眨大眼,一本正经地保证道:“皇阿玛,儿臣,儿臣尽量不会犯错!”哪里真有人不会犯错的?且不说操作性问题,各人的标准也不同啊,这老爹怎么尽出难题。
对皇上保证还用尽量的,大清开国至此只有他一个。乾隆被他逗笑了,弹弹的眼前的光脑门:“那你要快点长大,皇阿玛等着你这个‘尽量不犯错’的儿子来为朕分忧!”
父子俩终于安安静静地吃了饭,没有太监在一旁碍手碍脚,乾隆又享受到儿子亲自夹菜,这顿饭竟是前所未有的舒心。不过祖宗礼法不可废,只是这么偶尔放松一次而已。用过了饭,乾隆还要去处理那起欺君罔上骗取振灾款的事儿。所以皇帝也很不好当,并不是天下人看起来的那么光鲜无忧。
永珹因功课还没有写完,乾隆就把他带进西暖阁。吩咐宫人搬了一套小些的紫檀卷草纹书桌,又在自己的私库中挑了一方金丝端砚,蓝田暖玉洗笔筒,一支象牙八仙狼毫笔;一支玳瑁管大霜毫笔,一支青玉绳纹管提笔。等宫人摆好了全套的笔墨纸砚,他就让永珹坐下在他眼皮底下看书习字,自己在上方处理奏折。
永珹有些受宠若惊,他不是真的小孩子,即使被这种形似监督的方式管着学习,也不觉得拘束,下笔稳稳当当的,不一会儿,就全神贯注在了功课上。乾隆在上方看了微微点头,对这个儿子越发满意,转而批阅折子,西暖阁里没有人发出声音,只有一大一小父子两个走笔在纸上淡淡声响,却流淌着脉脉温情。
、第21章
有一次,乾隆问起永珹上课打睦睡的原因,小孩如实回答说:“三哥的生日快到了,可是儿臣还没有趁心的礼物送他,就想自己画一幅出来。”乾隆听后没说什么,永珹也没拿这个当回事儿。可是第二天乾隆就派了个丹青师傅来,下旨他跟着师傅好好学,直到画作能拿得出手时才可以送,还说‘虽说是自家兄弟,也不能不顾脸面。’
永珹嘴上答应,心里默默彪泪,心想您那三儿子就喜欢‘拿不出’手的东西!没能得到您高尚品位的遗传,这怎么能怪我!这要说有一次永珹随手涂鸦的Q版小人,让永璋看见了,就吵着说生日时也要永珹画一幅。他那日熬夜就为弄这个,可是画是画好了,就搁在他的书卷盒子里。乾隆这一道圣旨下来,那画是真拿不出手了。而且无端给自己加重了课业,本来休息的时间就不多,如今又加了一个时辰的绘画,他真要连轴转了。
乾隆见小孩苦着一张脸,决定打一巴掌再给一甜枣。笑眯眯地哄道:“你若是画得好了,皇阿玛领你出宫去玩。”
永珹听了眼前一亮,撒娇着讨价还价:“要带三哥一起去!”正好给永璋的礼物还没着落呢,他干脆无耻地借花献佛。皇阿哥又不缺那点子礼物东西,不过是贵在心意,永珹如此安慰自己。
乾隆看着地盯着自己的亮晶晶的小眼神,难得地妥协了:“好,永璋也一块儿去。”
永珹从那日起用心习画,他梦都想着出宫放风的那天。自古以来,习画的初都从四君子梅、兰、竹、菊开始,这是这时人们练笔绘画的最佳途径。此时他刚熟练了梅花的枝条时,距离画得好还很远。
一日,永珹和永璋正在承乾宫里陪嘉妃说话。因为她要养胎的关系,需要时时保持心情愉快,永珹就收集了一些笑话和小典故,整理好后,常给他额娘闲时阅读。嘉妃正因儿子讲的笑话笑得直不起腰来,头上的旗头也跟着乱颤。嘉妃本就是个难得的美人,再加上近来有身孕丰腴了不少,真的是肌骨莹润,雪肤丰泽,这样一笑,真的是夺人心神,两个小孩不禁看呆了。
嘉妃笑了一场,被身边的宫女好一番顺气,看到两个小家伙呆呆的模样不禁又宠溺一笑。“你们两个,就知道闹本宫,今天去给纯妃娘娘请安了吗,纯姐姐可好,小六儿还是那么淘气吗?”
永璋笑着答道:“儿臣们刚从永和宫出来,额娘很好,不过六弟又将一对新摆上的琅擐瓶打碎了。连皇阿玛都说小六儿日后必定是个好武的。”
六阿哥永瑢,在额娘肚子里时就是个不安份的主儿。纯妃头胎怀着永璋时,都没像永瑢时反映这么大,又是头晕又是孕吐。永瑢还是婴儿时就哭声振天,闹得满宫不得安宁。现在能站稳会下地走了,更是到处乱爬,经常让宫人手忙脚乱。
不过这些也有纯妃纵容的因素在里面。皇家阿哥,必竟不比寻常人家的孩子,人家的童年可以到七八岁,他们无忧无虑的日子满打满算就三岁,以后不会配教导行为举止的嬷嬷,从会说话,就得会行礼。所以纯妃并不太拘着他,这才把小家伙的气焰纵得这么嚣张,已经让纯妃天天头痛了。
同是当人额娘的,嘉妃明白纯妃的心思,慈爱地看着他们两,对永璋说:“你额娘是个有福的,永瑢那孩子长得虎头虎脑,可爱又调皮,在这冷清的宫里有个那样的孩子陪着,才不寂寞呢。”
永珹在一旁撇嘴,佯装生气说:“额娘的意思是儿子不够虎头虎脑,不够调皮,所以额娘不喜欢儿子?”
嘉妃把永珹搂在怀里,笑得温柔又美丽:“儿了都是自己的好,就算你不够可爱,额娘也得先紧着你喜欢。”永璋并一屋子宫人都被这对母子逗笑了,永珹本来是想逗她额娘开心,没想到自己被挤对了,真是没脸见人,干脆拱在额娘软软的怀里不起来。
还是永璋看不过去了,一本正经地说:“小四儿,你别闹嘉额娘了,她身子容易累,过来让三哥搂着你。”话音一落惹得众人又笑了一场。永珹怒瞪了他一眼后也顺势起来。嘉妃的身体壮况他时刻关注着,确实不宜心情大起大伏,今日笑的也该够了。
永珹便提起正事:“额娘,儿臣听说前日鄂尔泰大人去逝了,虽然没有正式见过,但是儿臣和他还有师徒之名,是不是应该遣人送祭礼过去?至于什么规制的,还请额娘给撑撑眼。”
嘉妃听他说起此事,也正容道:“正是呢,难为我儿想的周全,额娘已经和太后回报过了,太后娘娘也说祭礼是应当的。不过在宫闱中,这些红白物件毕竟有忌讳,额娘已经托了你舅母,让他们家帮着准备一份,再以你的名义送去。”
永珹点点头,有人为他操持的感觉真好,额娘竟然都帮他办好了。他原来还能每日来承乾宫请安,自从跟在皇阿玛身边,又请了绘画师傅后,只能两三天来请安一次。这几年下来,他对已经嘉妃越来越亲近,不仅没因分宫有所生分,母子俩反到很珍惜不多的相聚时光,他为了逗母亲开怀还说了许多撒娇卖痴的傻话。连嘉妃都说四阿哥越大越会向额娘撒娇了。
乾隆进来时,看见这一屋子的和乐景象很满意。几人给他见过礼后,难得地当着孩子们的面夸了嘉妃几句,说她端雅大方,敏慧冲怀,怪不得孩子们都爱和她亲近。嘉妃受宠若惊,皇上的夸赞那是金口玉言,那分量是十成十的足,不管她有没有他说得那么好,以后那些词就跟她挂勾了,因为没人会去质疑皇上说的话。
乾隆被妻儿环绕着说话解闷,很是受用,笑着说:“正好永璋也在,前日小四儿才求了朕,带你们一起出宫玩,朕看就今天吧。”
“真的?”两个小孩异口同声地惊喜,永璋更激动些,他之前一点也不知道,这才真叫惊喜呢。欢喜得去看永珹,那小孩也笑得见牙不见眼,还对他点点头。
乾隆被两个儿子质疑非但没有不高兴,还很乐呵:“朕什么时候骗过你们。好了,收拾收拾,换上便装,咱们就出发。”嘉妃一直在旁边笑看着,听到此,又开始为两个小阿哥张罗来合适的衣服。他们一直在宫廷生活,自是没有太普通的衣服,只能在常服里选两身素雅的。
御辇就候在承乾宫外,在嘉妃的目送下,乾隆带着两个儿子上了车。一路上御辇快速又安静地前行,没一会儿,永珹有些坐不住了,在得到乾隆的允许后,他掀开帘子,好奇地看着外面的建筑。永璋平时在父亲面前也是稳重的小孩,不过今天不同往日。他生在皇宫长在皇宫,虽然他不是必须一步不得离开的宫妃,但是从来没人带他出来过。他一个小孩子,没到开府的年龄,纯妃怎么会让他单独出来呢。所以小哥俩挤在一个窗口,头碰着头带着新奇的目光看着外面。
这两人的样子可把乾隆逗笑了,还没出紫禁城呢。明明是每日看腻的景色,至于开心成这样吗,这俩小孩干脆眼睛都不眨了,还不时发出轻轻的惊叹声。乾隆哪里知道这两小乡巴佬的心情。他们常年的在后那一亩三分地里转悠,前面的几座大殿只有年节大宴和祭祀的时候才来过,那时广场上又全是人,忙乱吵杂还来不及呢,哪有心情观赏风景。
如今这一看呐,这些宫殿不仅里面金碧辉煌,画栋飞檐。从外看起来更巍峨庄严,宏伟壮丽,想到这里就是他们平日生活的地方,怎能不心生喜爱。
乾隆指着太和殿前的日晷和嘉量,淡笑着问:“你们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永珹茫然地遥头,这两块石头他以为是普通的石雕装饰而已,难道还有什么典故?这也不能怪他,他以前是个大都会男孩,对这古色古香的世界还在探索中,缺乏很多常识。
永璋到是有些腼腆地说:“儿臣听说,这是测时间和重量的工具,这两者对于我们大清的子民来讲,都非常重要,摆在太和殿外是表示上天赐予的这两者,被皇阿玛您掌管,代表皇帝可以授时授量给全国的百姓,有一统天下之意。”
乾隆满意地点头,“永璋说得很对,可见你平日读书很多。永珹要多跟你三哥学习”,他又豪气万千地说: “朕的阿哥们虽是娇生惯养,对你们的期望却很高,你们要熟读四书五经,娴熟弓马骑射,也不能五谷不分,不识人间烟火。朕要的,是即能为朕分忧,也能为子民解劳的阿哥,你们明白吗?”
两小孩对视一眼,都被乾隆的话振撼,心里又都有着一股兴奋劲,清亮的童音一同响起:“儿臣谨遵皇阿玛教诲,定不辱使命!”掷地有声的誓言冲破云宵,让西方的云霞绽放更耀眼的光茫。
、第22章
乾隆见两人看得津津有味,他忽然想起小四儿的‘家人外人论’,照小四儿的说法,那这里不就是家嘛,心想朕的家是这世界上最华美威严的宫殿,他不禁对这个名为家的地方生出一分自豪。他便有兴趣兼职一下解说员,向两个眨着清澈又好奇的大眼的儿子们说起:“……乾清宫并坤宁宫加上两侧的日清月华两门,意味着天地日月明,四海皆升平……”
马车沿着主干道一路经过太和门,午门,承天门,直出了正阳门,才算真正出了紫禁城。从正阳门向里,这里百年来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讲,都是神秘的宫廷禁地,无人曾踏足过。
父子三人在正阳门外换了一辆车,从大号的御辇变成寻常车驾。不过这车外面看着寻常,里面却别有一番天地。不仅茶点水果书籍准备得齐全,里面平稳得不见一丝颠簸。就是坐位不太宽,看得出来这是乾隆一个人的车驾。两个小孩只得挨了乾隆两边坐,永珹因身高所限,扬着脸问:“皇阿玛,我们要去哪?”
这可是他第一次来北京,在紫禁城里长大的小孩竟然这么说,被人听到准会笑掉大牙,说来惭愧,可这就是事实。这座五朝古都的宏伟壮丽他从来只在梦中见过,今日终于梦想成真,不到下钥时间,他绝不回去。
乾隆面色一正,“鄂尔泰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朕先领你们去西林觉罗府走一趟。”说到这位老臣的死,乾隆也心有戚戚焉。鄂尔泰是康熙朝的举人,又与田文镜、李卫并为先帝心腹。调任云贵总督后,又兼辖广西,力主改土归流,加强了国家对滇地的统治。可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能臣。
乾隆登基后,鄂尔泰受遗命与张廷玉等一同辅政,可乾隆正直青年,能够亲政,不是需要处处辅佐的幼帝,急需建立自己的威信,自然和这些老旧势力的矛盾日渐加深。鄂尔泰这次因病解职,乾隆也是出了力的。可如今没多久这人就死了,还是让乾隆心里难受了一下。不过也只是一下而已,乾隆头脑清醒得很,他该做的还是要做,鄂尔泰既然死了,那他不防锦上添花,给他极尽的哀荣。收拢余下的势力时,就会轻松多了。这朝中势力也该重新洗牌了。
两个小孩现在还心思单纯,没接触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