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珹哪里知道这次的惩罚不仅因自己的一时鲁莽,还和乾隆那不能宣之于口的吃醋心思有关。他昨日睡前已经深刻检讨了自身一番,对他皇阿玛的惩罚自是没任何怨言,用过饭后乖乖地先写了会儿孝经,又看了会儿最近老师要讲的功课,其实他自学也可以。只是少了些相关典故,大意和背诵是没问题的。而且以后老师一定会把课给他补回来,他也不急着学习。
看了会儿最新的琴谱后,又清检了一回自己的小金库。从小到大得的赏赐和年例银子,嘉妃都给他收得好好的,在搬宫时一齐交给了他。直到今日他才有时间和心思看看自己的钱包。他的年例银子600两,生日诞详400俩,加上平时得的金银裸子,整数的银子就有8000多两。在京城这个高消费地界也是笔不小的存款了。
按照这个速度,成年之前最少能有两万两银子的进账。他平日的花销都是阿哥的份例,直接从内务府里出,并不需要他直接花钱。收拾赏赐宝物的那几个箱子时,他想起昨日给家里两个女性长辈带回的礼物,便派人将东西送过去。
不得不说不用上课的日子真不错。永珹都开始有些庆幸起来,他一年才有五天假啊!那是什么概念,当兵时每年还有十五天探亲假呢。如今能从那上书房解放出来,不管原因为何,他对他皇阿玛都是心存感激的。
东三所外可不平静,见高踩低的大有人在,皇上的那道圣旨刚过,各处就都知道了。人们都在猜,四阿哥怕是要失宠了,皇上让他让闭门思过,又没说时间,这不成了圈禁嘛。还隐隐听说,四阿哥回宫后,脸可是肿了半边。这天下除了那位,谁有胆子打皇子耳刮子?
趁着皇上对四阿哥正厌弃的时候,只要有心人再推波助澜一下,让这个羽翼未丰的小阿哥不再出现在皇上面前也不是不可能的。不论存的是哪种心思,大家都对昨日的原因好奇不已。究竟是什么大事,惹得皇上发了那么大火气?
昨日在场的侍卫很多,乾隆又没下禁口令。何况这也不是什么阴私,不能对外人言。所以没多久有心人就都打听到位事件的原因。
心怀不轨的人不禁失望。皇上发火是因为四阿哥私自下水救了一个小女孩。对这种事情发火,还是心疼自己孩子的因素居多吧。她们还能如何编排?说四阿哥因女色罔顾君父以身涉险?男女七岁才不同席,她们这么说自己人都骗不了。眼看这阵妖风邪气是兴不起来了,不过好事者还是好奇这四阿哥会被皇上禁足多久。
嘉妃戴着自己新得的钗环在太后面前说话,娘儿们两个都对永珹的用心觉得窝心,第一次出宫玩,还能想着给她们带东西回来,果然没有白疼他。不一会儿,永璋也带着亲选的礼物来了,太后更是开心。她的孙儿们都懂事了,不再是青黄不接的状态,大清的江山后继有人,她怎么能不开心呢。
她看着欲言又止的永璋和一旁端坐的嘉妃,和蔼地说:“哀家知道你们为了什么而来,小四儿也是哀家的孙子,他有事哀家怎么可能不着急。不过你们呐,都是当局者迷。皇上是因他不懂得趋利避害,不懂照顾自己才生气。这气能生多久?以哀家看不过是几天的功夫罢了。这也值当你们大惊小怪地自己吓自己吗?”
嘉妃笑得腼腆:“瞧您说的,皇上正是心疼儿子才狠下心来教训,小四儿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们哪有跟着添乱的道理,担心也不过是白担心,来这里不是为给娘娘您解闷儿嘛。”边说边亲手斟了杯香茶给太后。永璋也在蹲在太后脚边给她捶腿,那如玉的小脸上谄媚的小模样把两位娘娘都逗笑了。有了太后给的定心丸,大家自然松了一口气。
太后在他俩走后,挥退宫人,只留下她贴身的老嬷嬷,指腹磨蹭着早上东三所派人送来的玉雕,语气中透着淡淡惆怅,似向嬷嬷倾诉更像自言语:“这孩子的正直性子,多像先帝爷呀。”这嬷嬷一直跟在太后身边,陪他从一个阿哥府的格格走到了如今的位置上,太后经过的事她最清楚不过了。先帝爷也曾经送过这么一方生肖兽给太后,不过因宫女一时不甚打破了,娘娘虽然不说,她知道那一直都是娘娘的遗憾。她知趣地并不打扰太后,任太后怀念地磨擦着那方玉石,掉进那些曾经的回忆里。
乾隆处理完政务,每天这个时候小四儿下了学会和他一起用饭,今日的御膳桌上却只有他一个人,莫名地乾隆的胃口竟然减了一半。传膳太监看得心惊胆颤,一会出去了,他们和御厨准会挨大总管的骂。
乾隆真的是个勤政的皇帝,每天都是处理完国事再处理家事,这时他也想起被自己禁足的四儿子来。其实他故意没限定时间,是想着小四儿什么时候松口了跟他皇阿玛软软地认个错,乾隆好方便随时放他出来。
抬手招来吴书来,仿佛不经意地问:“东三所里有什么动静?四阿哥有没有吵着要见朕?”
吴书来身形一顿,如实回报:“四阿哥的饮食起居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还派人将带回的礼物给太后娘娘和嘉妃娘娘送去……”
乾隆不解,“什么礼物?朕怎么没……不知道?”吴书来直觉万岁爷要出口的好像不是这句话,而是‘朕怎么没有’吧,可是他可不敢惹得皇上恼羞成怒,只能喏喏地回答:“就是在集古斋那儿买的吧。”
、第26章
乾隆一听更气了,合着花着朕的钱,礼物却没有朕的份儿!这是怎么一个‘憋屈’了得!乾隆心里纠结,面上还得保持着一国之君的气度,不能因这点小事就吃自己额娘和妃子的醋,可是又实实在在的嫉妒了。
养心殿上不一会儿就阴云密布,乾隆为了散一口气,只能怒火东引了:“来人,传负责清查江浙贪污案的人来!”这之后不仅侍候的宫人们战战兢兢,连回事的大臣都没幸免被责难。
与养心殿的风暴相比,东三所里可谓静逸又温馨,南朝向的大房子采光很好,明亮的阳光从窗口照进大半个室内,洒在殷红的地毯上,整间屋子的摆设都被笼罩在这阵光幕里。小小的孩子也在其中,他一身金黄的皇子常服,足像一个小金童。
永珹这一天都很放松,没有繁重的课业压着,又没有作业,几篇孝经也很好写,皇阿玛又没规定时限,他慢点写也无所谓。被禁了足的,不能去看额娘和未出世的小弟弟。他开始一边看杂书一边吃核桃,那小白牙嘎嘣嘎嘣地咬着核桃壳。见惯了又劝说不听的宫人们已见怪不怪了,他们家的小主子吃坚果时就爱亲力亲为,直接剥出的果仁小殿下是不爱吃的。
摆好了各色果盘,殿里最后一个宫女也退下了,永珹独自沉浸在杂书的海洋里,其实说是杂书,不过是些诗歌选集,给皇子的东西要精挑细选,以免移了孩子的性情,像贾宝玉那等‘西厢记’的待遇在这儿是没有的。
他各个科目都学得很好,唯独作诗上天份不足,所以尽量多看多读,希望以此提高些水平。谁叫乾隆皇帝对皇子的要求都很高呢,下次再有即兴作诗的场面,他不可能再挖别人的诗搪塞,别说乾隆不允许,他的骄傲也不允许。
‘咔’地一声脆响,核桃壳应声而裂,永珹却有些不好的预感。他拿了块汉巾吐出口中的异物,不是以为被咬碎的核桃壳,是一颗小小的牙齿,上面还沾了点点血迹。伸出小舌头舔舔,下排整齐的小白上竟有一个缺口!
小永珹不错眼地盯着面前这颗小东西,仿佛想把它瞪不见,精致的面容上微微瞠大的凤眼中流露出少见的惊恐,他长这么大,直面死亡时都没露过这种表情。面上不可抑制地涌上慌乱——难道他悲摧地成了小孩子之后,还要再经历一遍更悲摧的换牙!回忆起和换牙相关的记忆,他的眼前就一阵阵发黑。
从被禁足的第二日下午开始,乾东三所的人发现,他们小主子终于有了该有的正常表现,开始蔫蔫的不爱说话了,除了必要的‘摆膳’‘不用’‘下去罢’以外几乎从不开口。而且每日笑眯眯的可爱模样再也看不到了。
小阿哥是个好主子,皇家该有的盛气凌人和上位者对待下人的轻谩打骂在这乾东在所里从来没有过,反而常把一些上面赏的东西分赐给他们。奴才也是人,跟着这样得人心的主子日渐有了感情也不稀奇,众人看小孩这样也跟着难过,乾东三所气压也变得低起来。仅次于暴风眼的养心殿了。
江浙总督欺上瞒下,骗取振银一案迁连甚广,朝堂上的大批官员跟着纷纷落马。这次事件的影响极其恶劣,一切以欺君之罪论处。几个核心人物诛三族,且未成年人也不在赫免之列,家产全部要收归国库,女眷也被发沛流放。
这让天下人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乾隆对于这些臣子纵然生气,也只是一些而已,并没他表现出来那么多。因为他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对于平日里真心替他办事的人,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他们些好处的。
这次对他来讲其实没多大损失,能办事儿的人前赴后继。这些胆敢挑战他天子威严的东西本就该死,何况他还能借此机会平衡鄂尔泰死后,张廷玉一方渐大的势力。这些事情一一处理,足足花了乾隆十多天的时间,这其间他一直宿在养心殿,没踏入后宫半步。当他猛然想起自己儿子还被关着的时候,已是半个月之后了。
这些天来人人都知道皇上心情不好,看那宣武门外的菜市口鲜血铺了厚厚一层,就没人敢来触他的霉头,几天没翻牌子算什么,富察皇后反正孕期不能侍寝,这样让那些小娇精少了勾引皇上的机会,她再贤惠也不会去主动提起。至于被禁了足的小阿哥,自然更是无关紧要的事了。除了嘉妃有些惦记外,其他宫妃恨不得皇上永远也想不起那个儿子来。
乾隆想着,小四儿被他冷落了这些时候,说不定多委屈多无助呢,想到那孩子睁着一双凤眼叭嗒叭嗒掉眼泪的模样,乾隆就暗自懊恼,怎么就把宝贝儿子给忘了呢!再加上那天的当众一巴掌,他的小四儿会不会就要和他生分了?说实话,他一点也不想那孩子和他生分,想到那孩子也同别人一样,恭谨疏离,心里有些涩涩的。乾隆立即招来吴书来:“摆驾乾东三所!”
这是乾隆第二次来小四儿的住处,离养心殿稍远的距离让他皱了下眉毛。门前没有人守卫通报更是让他皱头皱紧了。怎么?这些见高踩低的侍卫,这么快就认定小四儿失宠了?敢明目张胆的不在岗位上!乾隆向吴书来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的派人去拿本该守门的侍卫,并有眼色地将跟着万岁爷的一干人包括他自己,都留在了院外。
乾隆抬脚独自步入,不同于年初时那次覆满积雪,到处透着勃勃生机。统一样式的宫房前院辟出一面葡萄架,架下放了张摇椅,院前的一棵老槐树下还搭着个秋千。他要找的小包子正捧着一本书,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身后一个贴身小太监伸着双手虚扶着,生怕小主子一时不甚摔着。
孩子柔和精致的眉眼在斑驳的树影下宁静地舒展,如一汪清泉沁人心脾,将乾隆这些天来一直燥动的心情抚平。小福子先发现了进来的人,定眼一看竟然是皇上!小太监慌张跪下请安:“奴才,奴才扣见皇上!”
小永珹闻言抬头,眼中的惊喜不容错辩“皇阿玛?!”乾隆本来对小福子出声惊扰了孩子不满,被这软软的声音一叫,只觉那些都不重要了,挥退了小福子。乾隆走近小孩,摸了摸久违的脑门,笑道:“小四儿在看什么?”
永珹在禁足半个月后能见到他皇阿玛,真的是很开心,不只是这代表了自己的可以出去,这大半年来他们父子两个日日相见,突然间改了坐息还真的很念他,每日虽然闲了下来,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不过想到自己当前缺了颗牙的状况,他下意识垂下头,“儿臣,在看《资治通鉴》。”
乾隆没注意到他的态度,却对他的课外书目吃惊不小:“能看得懂吗?”这么点的孩子在没人指导的情况下看《资治通鉴》,怕也只是囫囵吞枣,难有成效。不过他儿子这种好学的精神还是值得赞扬的。
永珹微微一顿:“还好吧。”他以前看过白话版的,所以里面的故事大概都知道,如今再古今对照一遍,对于古文的理解,还是很有帮助的。
乾隆终于发现小四儿一直低垂着头,让他看不见脸上的的表情,说话也是尽可能的少,难道这孩子真的和自己生份了?他心中一紧,竟是真的慌了。捉住小孩的肩膀的手不由使力,命令的道:“抬起头来,看着朕!”
小孩听话地抬头,眼里有着一丝好奇和不解,“皇阿玛,您怎么了?”他想起什么又忙用小手捂住嘴。
乾隆凌厉的眉峰微挑,他不会看错,这孩子明明对他没有不满,可以说还对他的到来很开心,怎么就不好好说话呢?这荒忙捂嘴的动作是在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年轻的帝王恢复了往日的从容,甚至带了一丝玩味,不去探究他瞒了什么,反而故意逗着小孩说话:“你孝经抄完了吗?”
永珹也觉得自己捂着嘴不礼貌,又放下手,垂头说:“儿臣抄完了。”不忘抱怨道:“写得手好疼。”
乾隆语气听似平淡无波,“……既然如此,你有什么心得?”
永珹低眉顺眼:“儿臣……”
乾隆抬手打断:“抬起头,看着朕回话!”
“啊?”小永珹很不好意思,话未出口,脸先红了。乾隆看得有趣,他更不可能放过这小孩了:“嗯?你怎么样?”
永珹一咬牙,自我安慰地道:这才是第一颗,难道真等满口牙长齐了再说话?反正丢人也是对着自家亲爹,应该不会被笑话吧?应该吧。
听话地抬头看着他说:“回皇阿玛的话,儿臣近日抄写孝经,一日三醒吾身,深刻地明白了孝为百事先的道理。身体发肤,授于父母,极不应该为不相干的人将自身置于险境……”
永珹理解当时乾隆的心情,推己及人,若是他家孩子不顾自身安危去救一个外人,他同样会暴跳如雷。这种为自家孩子担心的心情让永珹感动了。以前常听说皇家无父子,骨肉亲情薄。可是乾隆这个英明的老爸对他真的是先父后君,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状态。
人心都是肉做的,相处久了自然有感情,他几日不见乾隆,也真的想得荒。最后这几日禁足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