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铭锐点点头。
“我有夜盲症。”
“……?”
“没有亮光的地方,我什么也看不见。”
刘铭锐有点愕然,脑子里转过了许多句回答他的话,却一句也没有说。
“我爸以前是开大公司的,做老板,有很多钱。他在龙华集团旗下开分店——龙华集团,你应该不知道吧,这个公司在好几年前就被烧光了,反正它的所有成员都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爸也被烧死了,龙华所有的债务都堆到我和我妈头上,我妈熬不过去,把我送给孤儿院,我又被孤儿院卖给夜店,卖身还债,几十亿呢,鬼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还得完。”November若无其事地叙述。
刘铭锐也不说话,安静地听着他。
“我在十岁出头点就呆在那个鬼地方,什么事都干过,客人差点把我杀了,我也差点把客人弄得残废,店里对付不听话的MB,有一大套惩罚的法子,还有专门的调教师,我几乎每种都试过,时间长了,习惯了,就免疫了。”
他撩起上衣,冲刘铭锐勾勾手指,给他看自己背上浅浅的疤痕:
“有些是客人掐得,有些是调教师打得,我自己也分不清楚。后来被打得时候,完全不觉得疼,只是觉得无聊,有时候还能睡过去。”
刘铭锐心一惊,November的皮肤乍看去很白皙光滑,暴露在空气里的部分,找不到一丝伤痕,可是他背上的伤,居然如同一张网,错综交织着。
November放下衣服,表情始终是淡淡的:
“店里有规定,不到迫不得已不能用暴力。打人不许打露出来的地方,我背上的伤痕最明显,接客时都不敢让他们用背后式,衣服也一定得穿着,怕那些人看出来,扫了兴。”
刘铭锐的别过眼睛,眼神里闪烁着变幻莫测的表情。
“你不用同情我,”November说,“哪个MB爬到头牌,没有经受过这种事?MB的长相就是店的招牌,不到万不得已,他们都不会打人。除了打人,他们还会下药,会用情|趣小玩具,治我们的方法多了去了,千奇百怪,每一种都会把人弄得生不如死……反正你没经历过,也想象不出来。”
刘铭锐在心里想,是不是他的那些噩梦,就来自于这些地方。他突然很想伸手,触摸那个人背上深深浅浅的伤痕。
“喂,你知道么人在什么时候最脆弱么?”November突然反问。
“……一个人的时候?”
November勾勾嘴角:“也许吧……在全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的时候。”
刘铭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昏黄的灯光,把眼前这个少年苍白的面庞衬得如此惹人怜爱,酒红的眼影褪去后,那双桃花眼如同凋零了般,充斥满了漫不经心的自嘲,以及惊心动魄的悲怆。
“被人五花大绑,封住嘴巴,堵住耳朵,蒙上眼睛,扔到一个两人大的小仓库里,一扔就是三天,你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么?”
“……你被绑架过?”
“不是绑架,这也是惩罚。”November的声音淡漠,仿佛在说一个不相关的人的故事,“我受不了一个变态,把他揍到脑残,然后这是给我的惩罚。”
“我不后悔,”November嘴角有一丝笑意,“被那种人玩一辈子,我肯定现在就得死。”
“……”
“那三天的感觉,就是绝对的黑暗,没有声音,没有光线,那是个真空的环境,时间会显得特别特别慢,又饿,又渴,动不了,发不出声音,再被回忆折腾得死去活来。”
“……”
“三天过去后,我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
“好多天下不了床,明明身体没受什么伤,心却像停止跳动一样。我听不到任何人说话,看不到任何东西,这样死了也无所谓。”
……
“我一直以为,我的生命也就到那个时候为止了。15年,够长了。”
……
“人很强悍,对不对?”November转头看向他,眼睛散发着奇异的亮光,“只要生命还在,无论遇到多可怕的事,总有一天能若无其事地捱过去……你看,我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
见刘铭锐默不作声地盯着自己看,眼神里充满探究,他突然觉得无聊,停止了叙述,垂下眼睑:
“我真是疯了,和你说这些。……早过去了。你就当我在说梦话吧。”
说罢,他背过身,把头埋入手臂中,为了不去看那早已习惯了的充满同情的眼神。
——每个人,对未知都充满了猎奇。
他们睁大眼睛想知道一个人的过去,并非是为了了解那个人,而只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只想看到与自己相当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他们会说出安慰和鼓励的话语,可他们充满同情的眼神,总是出卖着他们的心。
没有人肯花出真心来为你叹惋,帮你走出噩梦。
你的人生,只不过是他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November早已了解到这一点。
没必要让别人知道太多,人世间太冷,只适合一个人负荆前行。
如果这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便不需要外人施舍的怜悯。
他闭上眼睛,沉默了很久,在他快要睡过去时,传来了刘铭锐平静的叙述。
“我和他在四岁时认识。”
这让November有点惊讶,肩膀轻轻颤动了一下。
刘铭锐怕他不懂,又解释了一句:“就是我和易言。以前我们俩家里住得很近,我爸和他爸是同一个乐团的成员,我们俩就在幼儿培训机构里认识。”
November静静躺在床上,和每个人一样,他发现自己也有那么点好奇。
“他学得是钢琴,我学得是小提琴。他很闹腾,坐不住,一点也不喜欢弹钢琴,我就帮他翘课,逃比赛,带着他出去玩,一来二去就熟了,他比我小半年,我一直把他当成我的弟弟,爱护他,疼他,宠着他,怕他受委屈,怕他伤害自己,让他在最安全的环境里长大。”
刘铭锐停顿了一下。
“这小孩是真的淘气,又单纯又闹腾,从小到大,唯一擅长的东西就是闯祸,我一个不注意,他就能被马蜂蜇得到处跑,偷吃老妈做给爸爸的夜宵,藏起我的作业本……恃宠而骄,真是说也说不清楚。”
刘铭锐摇摇头,语气里充满了温柔的爱意。
“初中的时候他的父亲去世了,他和她妈俩人就搬走了。不过还好,我们没有因为这件事分开……我们一个小学,一个初中,现在还是一个高中,他喜欢打篮球,还有一帮好哥们,不过仍把我视成最亲密的,喜欢粘着我,喜欢撒娇,喜欢做一大堆淘气的事,他总是长不大,幼儿园小孩一样,需要人时时刻刻看着,呵护着,小心翼翼地爱着。”
这次,轮到November默不作声地听刘铭锐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真的只想照顾他一辈子。”
“……”
“人很贪婪,得到了一点,就想得到更多。我也想不起从什么时候起,想让他只对我一个人笑,对我一个人坦诚相待,受欺负时第一个能想到我,开心时也第一个在我身边……我以为陪着他那么多年,能得到这些都是理所当然。”
“……”
“我怕承认自己的性向,更怕他知道我是GAY,那孩子一定会吓坏的,我不能告诉他,等他长大找到心仪的女孩,我就陪在他身边,做他最亲密的朋友,隐藏这个秘密抱憾终身。”
“……”
“可是人生总在和我开玩笑。”
Chapter 8 人生是一个玩笑 (3620字)
小时候,他睡不着,喜欢听我讲床头故事。
从四岁到十六岁,只要我在他身边,无论是多无聊的故事,他都能安静地睡去。
我觉得,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多么坚硬的心脏。
都有一寸脆弱,有一丝期盼被催眠的想往。
你也一样。
By刘铭锐。
“可是人生总在和我开玩笑。”
“……”
“那孩子居然也是。”
“……”
“他爱上了别人。”
明明是个很老套又无聊的故事。
November想吐槽他,谁让你患得患失,不知道珍惜,不知道主动出击。可他的心里,不知为何竟好受了点,
自己倒霉,别人起码也没好到哪里去,心里平衡了。
这种幸灾乐祸,真可悲。
他把头埋进被子,睁大眼睛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心里升起一丝奇异的温暖的感觉。
这个人不是同情他。
他知道。
他在用他的方式安慰他。
如此公平,如此不动声色,如此潜然无声的温柔。
November抱紧被子,想让自己缩小一点,缩到让刘铭锐发现不了的那种大小。他太卑微,又太肮脏,不适合有人为了照顾他的感受,而煞费苦心。
刘铭锐的声音还在孜孜不倦地响着。
“你知道么,我不甘心。我喜欢了他十多年,凭什么那个人一出现,就夺走了我的所有可能性,那孩子有心事也会藏起来了,不开心也会装开心了,他离我……越来越远了。”
November还是背对着他,抱着被子装睡。
“那个人不能给他幸福,而我自己可以么,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该不该对他挑明……”
刘铭锐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观察着眼前抱被子的少年的动静。
他发现他的肩膀一开始还在轻微的起伏,现在,却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试着降低了自己说话的声音,发现November没有明显的动静。
他停止了说话,小心翼翼地移动到November身旁,俯下身,听到了他绵长并且有规律的呼吸后,终于舒了口气。
他睡着了。
刘铭锐伸手想按台灯,然后顿了顿,只是反手压了压灯罩,把灯光调得暗了一点,再从床上的人手中抽出被揉成一团的被子,轻手轻脚地盖到他身上。
November轻轻哼了一声,把头缩进被子里,蜷成一团,没有了声息。
看来是睡熟了。
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走出客房门,看到客厅外的天空远处,已经出现了淡淡的白色光芒。
天要亮了。
*
November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他坐了起来,揉揉眼睛,暂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
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一觉了,昏沉,无梦,绵长。
直到注意到台灯还亮着的微弱的光芒,前一天晚上的种种才一下子钻进大脑。
心像被轻巧地揉捏了一下,酥酥痒痒的,非常奇怪的触感,是他从来不敢触碰的。
他呆坐着,摊开手掌,看着手心里错综复杂的纹路——
有人对自己说过,复杂的纹路,是自己多舛的命运,眼角的泪痣,是自己淡薄的幸福。
那么这个人呢?
他是不是,对任何人,都可以有这种不该有的温柔?
November摇摇头,把不理解的情绪驱逐出脑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走出房门。
刘铭锐不在家,客厅的餐桌上放了一点早餐,还有一张纸条。
“我没有三千元那么多,先给你一千元,剩下的先欠着。记得吃完早饭再走。”
November放下纸条,看到桌上果然有一个信封,里面装着整整齐齐码成一叠的红色老人头。
这家伙,居然真的给钱了,他傻得么?
他放下信封,又把视线挪到所谓的早饭上。
是牛奶和……
这是什么东西?
胡萝卜煎蛋?
煎蛋就算了,为什么煎蛋表层撒了那么多胡萝卜粒?当他是兔子么?
他懒洋洋地举起筷子,心还想着这人真是一根筋生活不能自理时,突然忆起曾经有人和自己说过——夜盲是因为缺少维生素……
也许胡萝卜里富含这玩意吧。
心突然又像被挠了一下,让他有点微微发怔。
真是二不拉几的,讨厌死了。
他坐了下来,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早餐。
妈的,真难吃,讨厌胡萝卜。
可是,鼻子酸酸的。
他记得很清楚。母亲离开后,再也没有人,为他认真地准备过一顿早饭。
*
走出刘铭锐家门时,他已经把这种无聊地脆弱悉数收了起来。
依旧是黑色的修身T恤,牛仔裤,晃眼的银色挂坠,漂亮的面孔板了起来,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比起那个陌生人带来的微弱的幸福,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直接回去醉夜,而是拐进了那条红灯街的一个隐蔽的小巷子。
中午时分,明明有很大的太阳,那里依旧阴森森的看不见人气。
他熟门熟路地拐了两个弯,走到一家破旧的茶馆里,推开门,听到门框上叮叮咚咚的风铃声响起,茶馆里那唯一的一个人,马上转过身子看向他。
他的眼神像一把锋利刀子,落到人身上,可以被扎死三四个来回。
November象征性地瑟缩了一下,便拉开一把旧椅子坐下来,翘着二郎腿说道:“阎哥你能不能换个眼神看人,这个样子太吓人了,还没说话呢,就被你吓破半条胆。”
被称之为阎哥的男人绕过吧台坐到November对面:“等你一宿了,怎么这么晚?”
“出了点小意外。”November耸耸肩。
“情报拿到了么?”
“他跟着小情人跑了,”November咂舌,“我被他丢在醉夜大门口,大半夜的没地方去,流落街头。”
男人眉头一皱:“那你怎么不来找我们?”
“找你们多麻烦,我还想睡个安生觉。”不知怎么的,November不想把刘铭锐的事告诉他。
“好不容易见到人了,那边还等着听你的消息,那你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继续再醉夜兜着呗,他既然能来一次,肯定还能来第二次。”
“今晚你别回去了,他好像挺想见见你。”
“又是他?”November有点不耐烦,“告诉他,昨天我旷班一晚上,今天必须要回去上班了,否则明天回去,我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他说他等不及了,非见你不可。”
November叹了口气,他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无奈地垂下头,看着自己衣领下雪白的皮肤——看来,今晚又有的受了。
“你收拾一下,然后马上过去见他。”男人说,“还有,冬天到了,别总是只穿那么点,他见了会生气。”
丢下这几句话后,男人便推门走了出去。
留下November一个人,无聊地仰头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都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表情。
果然,梦境过后,就是现实。
刚刚的男人,来自于隐藏在大陆里的杀手家族,那家族所有的人都姓阎,阎王的阎,真是让人敬而远之的姓氏。
他是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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