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病了,需要休息。”得到的是个如此义正言辞的答案。
男人像看怪物似的瞅着刘铭锐,瞅着瞅着就笑了,捂着脸,肩膀颤动。
许诺一口气把酒喝干,晃着高脚酒杯坏脾气地要发作,被刘铭锐一把拽住胳膊。
“你干嘛?!”
“我们回家。”
哼?
回家?
回家……
他早就没有家了。
“小孩,包我的人出台,是要押金的。”男人又发话了。
“多少钱?”刘铭锐问。
男人不说话,而是晃了三个手指。
三万?三十万?三百万?
刘铭锐不想管,他皱着眉头,满心被不明所以的愤怒填满。
不知怎么,他总是认为,自己认识的那个叫许诺的人,应该活得清高自在,他之所以会变成这种肮脏的样子,全是眼前这个男人的错。
所以他把自己想成了救世主,一把抓起许诺的手臂,把他拖下吧台,跟男人说:
“我没带现金,这个放你这总行了吧?”
随手一扔,是他的钱包,里面大概还装了两三张银行卡,没等男人阻拦,他便不由分说地拉着许诺走出醉夜大门,一路拉到了停车场。
“你有病么?!”许诺狠狠甩开刘铭锐的手,气急败坏地整整衣领。
“你才有病。自己病了都不知道。”刘铭锐背着他开汽车门,声音没有音调起伏。
许诺翻了个白眼,眼前这个人管太多了吧?自己这种人,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追过来,有意思么,图什么呢?
“你别管我,我要回去了。”许诺转身就走。
刘铭锐不给他任何机会,又把人逮了回来,拽着他手臂不放。
许诺火了,大声嚷嚷道:“你丫到底想怎样?!”
刘铭锐叹了口气,把他拉到自己身边,一手扣住他,一手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到他身上,语重心长地说:“别干这个了,你不适合,看你还发烧呢。”
许诺看着他一脸自以为是的天真表情,心里更是火大。
“你懂什么?!”他用力推开刘铭锐,直接扒下校服外套扔在地上,“你以为我自愿干这行么?我他妈是吃饱了撑着欠|操?这是说不干能不干的么?!你他妈倒是自己试试看啊?!”
这般漂亮妖艳的人,毫无形象地发着脾气,满眼都是愤怒和绝望。
刘铭锐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被惊醒了,理智一点点钻回大脑,他想起了那天晚上许诺和自己倾吐的过去,觉得有点愧疚。
“对不起。”他说,“是我太冲动了。”
许诺不说话,侧对着他,拼命压制着肩膀的颤动。
“可我觉得,你不一定只能用这种方式还债,”刘铭锐语坚持己见,说得有点语无伦次,“你可以去做一点别的工作,这个工作太伤身体了……”
“不用你管。”许诺的声音还是有点颤抖。
“好好好,咱先不谈这问题,今天我把你带出来了,反正也回不去了不是?”刘铭锐捡起校服,又锲而不舍地给许诺披上,低声细语地说,“咱先回家,明天要不要回去,明天再说,啊?”
他揽着许诺的肩膀,轻轻替他裹了裹外套。
他的眼睛看惯了光明,黑暗与疾苦,让他觉得心里很不舒服。眼前的少年身体单薄,身不由己,他看了心里难受,他放不下他。
许诺颤抖的肩膀渐渐平静了下来,两人默不作声地站了许久,还是许诺先说了话。
“你真啰嗦。多管闲事。”
他的声音很轻,挣脱了刘铭锐的双臂,径直走到车前,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
刘铭锐还在消化他这个动作的含义,就见他打开汽车车窗,很不耐烦地说:“你愣着干嘛,回不回去啊?”
嘿,他是接受自己的邀请了么。
刘铭锐突然觉得心情豁然开朗,也不去管许诺刚刚爱理不理的状态,屁颠屁颠地转到驾驶室车门边,一头钻了进去。他觉得自己就是受虐癖,从小到大混身上下都是母爱泛滥,就爱管这种闲事,把自己的爱心奉献到所有外人身上才罢休。
这会,他发动马达,一边问许诺:“暖气够不够?要不要再开大点?”
“随便。”许诺懒洋洋地倚在车背上,刘铭锐的校服外套对他来说有一点大,他就干脆把双手全缩在里面,露出一小截袖子,在空中孩子气地挥啊挥,像是唱戏的。
车子开出一小段路,车厢内静得出奇。
“你很有钱?”许诺突然发话。
“一般吧。”刘铭锐说。
“看你那么点大就有车开,又一口气甩了个钱包在那,肯定是哪家的富二代吧。”
“车是我爸的。我刚考了驾照,我爸最近又出差,我就开出来玩儿。钱包里也就几百块钱,有两张卡呢,他不知道密码也拿不了它做什么……对了,刚刚那人说是多少钱来着?”
许诺翻了个白眼,心想怪不得你刚刚脸不红心不跳的啊,原来是压根没看清楚。
“三百万。”他干脆一咬牙随口胡诌。
“啊?”刘铭锐脸色一变,“骗我的吧?”
“骗你好玩啊?”许诺说,“那是咱老板给你开的价,不能讨价还价。”
“老板?”
“就是刚刚和我在一起那人,是我们老板。”
刘铭锐一个急刹车,整个人差点贴在挡风玻璃上。
哈?
老板??!!
Chapter 13 将黑暗锁在背后 (3408字)
“你要死啊?!!会不会开车啊??!!”
许诺没系安全带,被急刹车一下子弹到挡风玻璃前面,蹭得一鼻子灰。他气得一拳打到刘铭锐肩膀上,龇牙咧嘴地骂骂咧咧。
刘铭锐还是沉浸在刚刚的气氛中:“你说的老板,就是那个老板?”
“废话,我们还能有几个老板!”
“呃,我还以为他是你的某个客人,他说得话我没听进去,他说多少钱来着?”
“三百万。”许诺来了个鳄鱼大张口。
“不会吧,那么贵。”
这个闲事可管大发了,他得上哪去偷这些钱啊。
“就那么贵。”
许诺觉得出了口恶气,身心舒爽,谁让你妨碍老子挣钱了。
“妈呀,”刘铭锐还在感慨,“这到底是你卖身给我了,还是我卖身给你了啊。”
许诺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干脆凑上身,冷不防地摁住了车喇叭——
“回魂了回魂了!你到底开不开车?!”
刺耳的喇叭声把刘铭锐吓得在车座上颠了下。
开开开,真是个祖宗,神气活现的,这才是他应该有的样子。
刘铭锐又一次发动汽车,看着许诺倒回副驾驶座满脸无聊的样子,想着他口中的所谓三百万。
“怎么,你们那老板也参与工作,体恤民情?”
“老板是专程来看我的。”传来许诺不温不火的声音。
“跟老板搅和在一起,你魅力还真大。”刘铭锐半开玩笑地把车子拐了个弯。
“你以为醉夜头牌那么好做?”许诺靠着车窗说,“攀上老板比攀上一百个客人都要有用,老板会保你稳坐这个位置,算了,反正说了你也不懂。”
怎么不懂?许诺刚开口,刘铭锐便心知肚明。
这个人,为了自己的位置,曾过着多么机关算尽的人生。
“行,我不懂,”刘铭锐说,“那咱们换个话题,今天早上我留在那的药和早饭,怎么不吃?”
“没看到。”许诺说。
“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我没病,不吃药。”
“现在给我回去,好好把药吃了,我花三百万把你买下来,你得听我话。”
“把钱给我,给钱了再和我谈这些问题。”
刘铭锐把车拐进了自家小区,晃悠着开近自家车库,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这小子,三句话不离钱,钱眼子。
“这钱,早晚总得出的,反正也不是直接给你,你先展示下你的技术,让我开心两天呗。”他半开玩笑地说。
许诺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心想,切,长得那么正人君子,还装出一副善良大哥哥的样子,想得事情果然一样龌龊,呸呸呸。
刘铭锐麻利地熄火停车,走出车门,却看到许诺还赖在里面一动不动,一副生闷气的表情。他觉得好玩,敲敲车窗笑道:“喂喂,把你落在里面咯?”
许诺白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没力气,走不动。”
不会吧,刚刚不还很精神?
刘铭锐愣了愣,看到许诺的脸色确实比刚刚苍白了一点,眼睑下垂着,里面透露着一股疲惫。
“又难受?”他放低声音问。
许诺仰起脖子看着他:“你背我。”
眉梢都挑起来了,没有洗掉的紫色眼影让他看起来十分诱人,微微上扬的唇角,却透露着一点不为人知的脆弱。
刘铭锐心沉了一下,点点头,打开车门,背对着他蹲了下来。
“快上来吧。”他冲着后面的人说。
然后,便是一直的沉静,许诺毫无动静,过了很久,他才感到屁|股被人狠狠拍了一下。
“白痴,骗你的都不知道。”
许诺皱着眉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保持着下蹲姿势的刘铭锐觉得很尴尬,挠挠头发,自嘲地笑了笑,锁上车门,快速赶上了许诺的步伐。
这个人太习惯了对身边的每个人好,太习惯了相信每个人脆弱时的言语。
他和易言相处的时间长,易言那小孩性格直来直去,又好骗又不会撒谎,要什么都写在脸上,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相信身边的每一个人,宠着、护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在那些人脆弱的时候,自己可以保证,随时张开双臂,成为他们躲风避雨的地方,没有目的,不带感情,只是单纯的想照顾别人而已。
可是许诺受不了。
他看到那个人老老实实地为自己的一句话蹲下身子时。
鼻子又要命地酸酸的。
快步的走,想躲开那个人,可一转头,就看到那人追了上来,跑到和他齐肩的位置,手里居然拿着一盏八十年代的大号手电筒。
傻死了。
像只对主人摇着尾巴的大狗。
许诺这么评价他。
啪嗒,大号手电筒打开了,前面的路一下子亮得像白天,晃得许诺闭了下眼睛。
“楼道里暗,这样子看得清了吧?”刘铭锐得意地说,像在炫耀些什么。
许诺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咬紧嘴唇,一味地往前走。
刘铭锐跟在他后面,尽心尽力地提着灯,把他面前的道路照得一片光明。
——这次,他成了走在他后面的人,小心翼翼地把黑暗锁在背后,把光明留给前方。
刘铭锐的家还和走时一样,连面包和药都原封不动地放在老位置
许诺进了门,毫不客气地把自己扔在了客厅沙发上,半靠半倚地躺了下来,他是真的累了,昨天晚上还四十几度的高烧呢,能好得那么快么。
“是不是一天没吃东西?”刘铭锐问他。
“喝酒了。”传来许诺闷闷的声音。
刘铭锐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厨房,暗自感叹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不会照顾自己。
“你先睡一会,我帮你弄点吃的。”他说。
许诺就干脆闭上眼睛。
他习惯了夜店淡淡的浅咖啡色灯,客厅里炫目的白炽灯光让他有点目眩,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后,就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感麻痹着每一条神经。他一只手搭在额头上,细细感受着来自自己的温度,放空大脑,可就是有什么东西,纠缠着自己的神经,让他没有办法一下子陷入睡眠中去。
混蛋。怎么回事。
他烦躁地抓抓头发,闭上眼睛,眼前像却总是有一束光。
好像是他在背后为自己点亮的那一个超大手电筒,引领着自己走向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心跳得厉害。
累得要死,却根本睡不着。
他一下子坐起来,低血压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气急败坏地把沙发靠枕扔到地上,长长得吸了两口气,缓解好了视线,才摇摇晃晃地走向厨房。
刚推开门,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粥香。
他看到刘铭锐背对着自己,来不及脱下的校服衬衫外系着一件脏兮兮的大围裙,正全神贯注地切菜。
许诺乐了,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保姆。”他指着刘铭锐说。
刘铭锐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回头摇晃着菜刀说:“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让你去休息一下么?”
“饿死了。”许诺扶着腰走到刘铭锐身边,的确,闻到了这粥味儿,他空了一天的肚子开始叫嚣。
刘铭锐把砧板上切碎的小葱扔进粥锅,搅拌了一下:“再等等,马上就好了。”
“我讨厌葱。”许诺撅着嘴提出抗议。
刘铭锐咂舌。
这人,真难伺候,自己累死累活半天,一句好话也听不到不说,还得听他指挥。
粥锅咕噜噜地翻腾着泡沫,刘铭锐把锅盖往上一按,推着许诺往外走。
“再等几分钟,好了就能吃了啊?”
“都等了多久了,你速度真慢。”许诺这下是真饿了,胃都开始有点发疼。
刘铭锐看到他时不时按着胃部的动作,无奈地皱皱眉头:“再忍两三分钟吧,对了,这两三分钟刚刚好测个体温,吃完饭还得吃药呢。”
哈……?
许诺立马苦了脸,爬上沙发背对着他不吭声。
测体温?他是习惯性发烧了,正常时候体温还比普通人高呢,被这一脸严肃认真的保姆一折腾,还不得立马喝那又苦又恶心的药?
不干,死也不干。
刘铭锐拿着体温计过来了,他就抱住沙发背,把脸埋在沙发角落,死活不肯出来。
这人,耍起赖来比易言真是有过之而不及。
刘铭锐哭笑不得地看着贴着沙发的人,心想真不愧是醉夜头牌,上哪都要耍大牌。
Chapter 14 他不要所谓承诺 (3814字)
“不出来就不给吃晚饭啊?”刘铭锐威胁。
“不吃就不吃。”许诺哼哼唧唧地说。
“那把你送回醉夜?”
“回去就回去,反正是你硬带我过来的。”
刘铭锐无奈,只能也坐在沙发上去掰他的肩膀,连哄带骗地说:“好啦,就测测体温,我看个数字好玩儿呢,咱不吃药,乖一点啊,回头啊。”
呸呸呸,你当时哄幼儿园小孩啊,不嫌肉麻。
许诺在心里上百次地嫌弃他。
刘铭锐感到他力气有松动,见缝插针,直接把体温计塞进了他嘴里。
“唔,唔唔!”许诺叼着体温计,忙不迭地要吐出来,可惜被刘铭锐的一只手控制住,只能徒劳地发出声音来抗议。
三分钟。
刘铭锐一手扶着体温计,看着秒针计时。
时间一到,就把东西从许诺口中拔了出来。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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