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静无波地盯着那个胖子,一言不发,冷硬的面容上看不到一丝肌肉的颤动,但是那胖子却吓得叫了起来,因为他安诺的眼睛里看到了绝对的杀意,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死在这个杀星手里。
韩子飞在旁边大声说:“快走,我开车,先去医院。”
周煦今天晚上一直处于半疯状态,他觉得自己是个修理渔网的渔夫,一直在缝缝补补。刚刚处理完一起重大的连环交通意外,又接受了警方的询问,他现在累的恨不得躲进卫生间坐在马桶上睡一觉,可他却听到了尖锐急切的紧急呼叫铃。周煦知道这一定是个很严重的外伤患者,如果是轻伤急诊台会交给实习生的。周煦飞快地扒下沾着血的白大褂,换上一件新的,一边往急诊室赶。
刚拐过急诊台,周煦一眼就看到了安诺,几天前刚刚见过的脸此时蹭了些血污,面色苍白,脸上的每一条肌肉都抽紧了,下颌骨因为紧咬牙关的关系整个凸了出来,周煦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席卷世界的怒火和痛入骨髓的恐惧。这种神情是周煦看惯了的,身为急诊的外科住总,在这大半年里他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神情,这是一个人面对自己命悬一线的至亲至爱之人时所常常流露出来的神情,那种愤怒几乎是无目的的,对天对地对一界的神佛;那种恐惧几乎是无法消弭的,对生对死对茫然的未来。
周煦循着这个高大男人的目光看过去,一个纤瘦的男子趴在诊疗床上,裸着的上身血肉模糊,在灯光的照射下血肉中闪着晶亮的光斑,那应该是大量的碎玻璃。他的下|身盖着一张薄薄的白单子,已经有星星点点的血迹透了出来。
“外用生理盐水清创、普鲁卡因局麻、清血凝块和异物、扩大伤口、伤口内止血、缝合创缘、注射破伤风抗毒素3000U、静脉注射磺苄西林钠……”一连串的诊疗过程在周煦的脑子飞掠而过,眨眼间手术过程已经确定。
周煦站在床边,第一时间俯下|身子拧亮手电查看病人的瞳孔,瞳孔对光线的反应还算灵敏,看来头部似乎没有收到太严重的撞击,但还是需要再检查确认一下。他抬起头对站在身边的护士说:“联系放射科,脑部断层扫描!联系手术室,通知麻醉师,男性,二十岁左右,背部大面积外伤,”周煦站直身体拎起病床上的病历本子扫一眼,“中度昏迷,血压正常,内脏损伤待查,普鲁卡因准备”。一连串的指令下达完毕,周煦终于认真看了看病人的侧脸——白以辰,又是!周煦想,让我死了算了!他痛苦的扭过头瞥见还站在当地浑身裹着杀气的安诺,也是这电光火石间,脸上沾了血污的安诺也让他恍然大悟——怪不得一直觉得眼熟,这就是那个半夜三更血呼啦啦来缝脑袋的人!
周煦觉得自己还是赶紧走的好,他拔脚就要跟在诊疗床后直奔手术室,却在迈步的一瞬间鬼使神差地对着安诺加上一句:“外伤!暂无内伤表征。”
安诺的眼睛里瞬间就有了光彩。
安诺看着紧闭的大门,颓然地坐在了门口的椅子上一言不发。这会儿他所有的思维和意识又都飞了回来,他眼角的余光瞟见韩子飞站在不远处打电话。
怎么办?安诺问自己,长久以来的经营,一步步地算计,他以为计划已经缜密到滴水不漏了。但是,到底还是算漏了一点:
感情,永远是无法计算的!
韩子飞挂断电话慢慢地踱了过来,他拍拍安诺的肩膀:“放心吧,看着挺吓人但基本都是皮肉伤……这小子会很疼,很疼,不过,放心吧,没有生命危险!”
安诺烦躁地掏出香烟,想了想又揉进衣袋里:“这小子……太狠!”
安诺早就认识到白以辰的狠,对他自己的狠!他那种自虐式生存之法让安诺为之惊讶,他真是不敢相信白以辰竟然能绝到这种地步。可是看他面不改色地随手拍出三四千元给几乎没什么关系的阿婆,就为换一碗打卤面的样子,安诺又觉得这孩子简直就是个散财童子、败家子儿都没他这样的。这个倔强、狡黠,但又单纯得像杯清水一样的男孩子对安诺具有无可比拟的杀伤力,安诺在他面前丢盔弃甲无所遁形。
“你……四天前发烧的那个就是他吧?你很关心他啊,你都急成那样了,真没想到。”韩子飞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你想说什么直说!别绕!”安诺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好在自己早有心理准备,韩子飞和郑锐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去的,这俩人眼太毒。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的安诺,他知道么?”
“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怎么?直的?”
“嗯。”安诺简单地哼一声,没打算给韩子飞任何机会接话。
“哦……不过我可真不知道你也是!阿锐说你的女朋友可以组一个足球队,如果算上绯闻女友估计可以组两队开赛了!”
“我是个双儿!”安诺答得爽快,一点儿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他真觉得自己没准儿就是个双的,要不怎么会对白以辰起了那种念头?
“不追追看?”
“不!”安诺拒绝得一点儿犹豫都没有,这是他的真心话,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从未动过“追求”的念头。他只想扮演一个好大哥,静静守候着这个男孩子长大,或许在今后的某一天,自己会发现有个女人能让自己像爱白以辰那样爱恋着,然后白以辰会多一个嫂子来疼他、照顾他。现在,让韩子飞知道了自己的欲念,这对白以辰本身就是潜在的危险,他不可能让这种危险进一步扩大。
“那……我认识一些男孩子,很好的男孩子,真的很好,正经的,要不要介绍给你?”韩子飞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问道。
安诺突然噎住了:如果不同意,那岂不是明火昭彰地告诉韩子飞自己对白以辰用情有多深,这太危险了!如果同意……安诺想象了一下自己搂着一个男孩子,浑身都开始起鸡皮疙瘩,头皮一阵阵发麻,全身都不好了……这事儿还真他妈诡异!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二章 不要走
“怎样?”韩子飞见安诺半晌没有搭腔,追问一句。
“这种事,随缘吧!”安诺似是而非地回答道,想了想,补充一句,“况且我干嘛要找个男的?我明明可以过正常生活的,找个妞儿,多踏实。”
韩子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安诺突然觉得有点儿脸红,好像自己那点儿小心思被人揭了个底儿掉,于是嘟囔一句:“如果有可能你不也会找个女的么?”
“不可能!”韩子飞斩钉截铁地说,似乎在说地球当然绕着太阳转这种举世公认的真理,“这个世界上,男的、女的都不可能,只有阿锐,除了阿锐没有别人。”
“你情圣!”安诺心里一动,很想知道韩子飞这话是真心的还是在他面前装情圣。
“呵!”韩子飞笑了一声,“你不信!没关心,阿锐知道就行!”
场面突然就冷了下来,韩子飞默默地看着走廊窗户外漆黑的夜空,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柔和,目光就这么渐渐温暖了起来。安诺想,也许爱一个人、思念一个人就会这样: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想到他所有的回忆都是温暖和柔和的吧。
时间一分分流过去,中间有护士奉周煦之命,特意从手术室出来告诉安诺和韩子飞说白以辰状态良好,头部扫描没有出血现象,脏器也没事,就是还有大面积软组织挫伤;另外由于背部的创面较大,清创工作持续的时间会有些长,家属不用太担心。
安诺笑着感激小护士,真诚而热情,没来由的,小护士红了脸颊,垂着眼帘说了几句“不用谢,我们应该做的”之类的客套话后很快地就又消失在手术室的大门里。韩子飞在旁边感叹安诺的魅力真是无可比拟,年轻帅气就是吃香。安诺却无心理会韩子飞的调侃,他有些担心“创面较大”这个问题。
两个半小时以后,白以辰覆着一层纱布趴在床上被推了出来,安诺一步抢到床边弯下腰去看白以辰,没想到却和一双晶亮的大眼睛对了正着!
“醒啦?”安诺完全没有准备会看到一个神智清楚的白以辰,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安抚小白那受到“惊吓”和“伤害”的心,于是一时惊慌问了一句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
“废话!你见过睁着眼睛睡觉的么?”白以辰冷冷地蹦出这么一句。
安诺一下子被噎住了。他以为小白会哭会喊疼,会闹会愤怒,甚至有可能吓得攥住自己的手不放……这样才应该算是“险遭□、身受重伤”后应有的反应吧?可是,这个白以辰居然……居然……
“你……精神够好的啊!”除了这句,安诺真心不知道该说什么。
“废话!你睡几个小时精神也会好!”白以辰恶狠狠地瞪安诺一眼。
韩子飞在旁边看不下去了,凑上来解围:“白以辰,你得少说话养养精神,一会儿麻药退了会很疼的。”
“嗯,我知道,谢谢你韩大哥!”白小狼瞬间变白小猫。
安诺气绝。
“你专心修养,其他的事有阿锐呢,放心!阿锐那人,别看他嘴毒,他是绝对不吃亏的,有人敢伤了你,估计阿锐会虐死他。”韩子飞笑着宽白以辰的心。
白以辰乖巧柔顺地说:“谢谢你,也麻烦你替我谢谢郑哥。”
安诺已经攥紧了拳头,他在心里怒吼着,老子为你担惊受怕,心疼得都丢了魂了,死的心都有!在韩子飞跟前该暴露的不该暴露的全暴露了,以后的一屁股烂帐还不知道怎么收呢!你小子凭什么给我甩脸子?
韩子飞笑着拍拍白以辰露在外面的手说:“那我先回去了,让安子陪你,好好休息,什么事儿都等你好了以后再说。”说完,对安诺点点头,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转身走了。
安诺低下头,却发现白以辰居然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平稳和缓,眼珠却在眼皮后轻轻转动——分明是装的!居然就这么不想看到自己!
你他妈生的哪门子气啊?安诺悲愤不已。
白以辰被安置在急诊的留观室里,护士给接上点滴后嘱咐安诺有问题就按呼叫铃,又特意指挥安诺说白以辰背部局麻,且伤势较重不便下床又是俯卧位,所以挪动时一定要特别注意。安诺一边用心听一边点头,完全没发现白以辰红成番茄的脸。
一通忙乱,小护士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留观室的门一关,安诺又别扭了。作为全省条件最好、技术最佳的医院,这急诊的留观室都是豪华型的,没有其他医院的拥挤杂乱,而是两人一间干净整洁。目前,这间留观室床位两张人两个:白以辰和安诺,一个在床上装睡,一个在床下想睡。
安诺搬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盯着白以辰的脸发呆,六天里的第三次整夜盯着他——这频率着实有点儿高了,高到安诺克制不住地想去抱他,嗯,“那种”意义的抱!
“叮叮叮叮咚”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安诺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掏手机,冲到留观室外面去接听。电话是肖易打来的,他问了白以辰的情况,顺便告诉安诺说郑锐两个小时从那胖子身上榨了快有十五万了!
安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肖易笑着说那胖子居然还是政|府某部门的领导,不大不小,目前貌似正在上升期,这节骨眼儿上让他把家底儿都交代了他都肯,只要能把这种丑事瞒下来。
肖易说:“安子,你知道郑哥说什么?他说,报警有什么用?顶多治安拘留,刑拘都不够!咱们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小白子白受苦。不如敲他一笔给小白当医疗费和精神抚慰金。他有短儿在咱们手里,以后也不敢再来报复,要不他破罐子破摔咱们防不胜防!”
身为刑警,安诺一边由衷地赞叹郑锐的处事能力,一边唾弃自己职业操守的丧失。
肖易叹口气说:“你说,小白干嘛要去给那胖子送酒?前一分钟他还跟我说要躲那胖子远点儿,那个看着就不像好人。后一分钟,我一眼没看住他就端着酒过去了……这傻孩子,再忙也不缺他一个啊。”
“是啊,傻呗”安诺沉默了片刻,无意识地说。他有点儿生气,对白以辰的担心和疼惜压得他喘不过起来,他再也不能承受更多,于是恨恨地想,你干嘛非得去送这杯酒,这不自找苦吃活该倒霉么?似乎这么想,能让他喘上口气来。
挂断了电话,安诺溜达到吸烟室抽了根烟后返回留观室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白以辰俯卧着,晶亮的大眼睛正死死地瞪着门,一脸仇恨的样子。安诺今夜第二次毫无心理准备地和白以辰大眼瞪小眼地对上了!
“你……”安诺真的吓了一跳。
再装睡已经不可能了,白以辰只得努力把眼睛再睁大点儿瞪着安诺,以壮声势。安诺反手关上门,大长腿两步就跨到了床边坐下:
“呃……疼么?”安诺挠挠头发挤出一句,他从来没觉得跟白以辰说话这么费劲,心里哽着千言万语,有愤怒有疼惜,有不解有埋怨,思来想去不知从何说起。
“废话!你来试试?”
“你……要不要喝点儿水……不许再跟我说‘废话’俩字!”安诺忍着气,觉得很有必要提提交谈规则。
“废!话!”白以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说。
安诺在心里告诫自己,他比自己小7岁,他是个孩子,最重要的是,他是重伤号!再没人品的人也不能跟一个重伤号置气啊!不气、不气、不气……
“白以辰,你伤着,我不想跟你生气”安诺顺口说道,语气里多少有点儿不耐烦了。
“你不想?什么叫不想?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有什么资格跟我生气?我碍着你了还是耽误你跟哪朵交际花滚床单了?嫌烦你滚啊,你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我还不信离了你我能死在医院里!”白以辰的嗓音突然飙高,尖锐得刮得安诺耳膜直疼。安诺向来知道白以辰牙尖嘴利,但是却没想到他竟然能如此地混不讲理尖酸刻薄。
“白以辰!你怎么跟疯狗一样?”土人还有三分泥性子呢,何况安诺从来就是一个不吃亏的。这个燃烧的夜晚,他挣扎、烦躁、心疼、愤怒、惊恐、无奈、伤心……爱欲癫狂……无数种情绪一层层累积几乎要压垮他。安诺觉得自己处在崩溃的边缘,不管是在酒吧的更衣室门口,还是在4号桌边,还是在手术室门口,他随时都有杀人的冲动,随时都想把那个男孩揽紧。可是,除了压抑他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现在,所有的压抑在白以辰混不讲理地刁难中爆裂开来,他控制不住地吼:
“你嚷嚷什么?我告诉你,你纯属活该!来燃惑之前郑锐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