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风投递来不安的气息。层云远去,无数的气息从远处奔腾而来。
“上啊……啊,是什么人在偷袭!”
一个小分队长尖利的声音响起,他的脖颈后面被大斧砍了一记,然后喷着血倒了下去。腥烈灼热的妖气在风中弥散。
“首领,背后有一大群妖怪在接近!是……妖狐藏马的援军!”
本来以为是等死的妖狐骤然一愣,没想到以利益为重的盗贼团会来救自己。可是他宁可他们不来,因为以他的盗贼团的战力,别说打败这些妖怪,只是送菜而已。毕竟在黄泉与黑夜鸟相继死去时他的盗贼团能用的大将已经不多了。
不知是处于什么样的考量,妖狐看着冲散了这些妖怪队形的盗贼团手下,然后嘶哑地喊道:“回去,快回去!”
他是从来没有同伴意识的。可是在冷漠的性格中也许还剩下一点儿的关切。他想着即使没有他他的盗贼团也能延续下去,只要是鸢的话……
每一个手下的眼睛都是空洞的,却在燃烧着妖力以自我毁灭的方式战斗。
他看到了往日用敬畏眼光看着他的百目妖,被一把回旋大刀砍掉半个头。
他看到了喊他藏马老大的牛头怪咬着一个妖怪的大腿,可是自己的脊背却被整个砍断。
他看到了……无数无数……
无数的血迹喷洒在他的身上,粘稠而滚烫。
到处都是惨叫声,杀戮声。妖狐有些往日冷漠的眼睛中倒映这一幕,忽然有些空落。
一个藏蓝色的身影在刀光剑影中穿行着,手持刀所过之处如砍瓜切菜,那速度不亚于自己。因为他妖气太过熟悉,藏马瞬间就反应过来,那是鸢。
藏蓝色的和服衣角和腰带上几乎都被血染成暗红色,他的瞳孔中映着末日地狱一样的残杀。而他所过之处具是断肢残首,白色的发带已经成了诡异的妖红色。
此刻的夕阳居然悲壮凄艳如斯。
“还等什么,快走,不要浪费牛头队长他们用生命制造的时机。”杀到他身边的蓝紫色发少年呼吸凌乱急促,迅速用左手从腋下揽住妖狐的身体,试图带他杀出重围。
尘烟飞扬中,血沫接连不断的喷溅在他们身上,留下不规则的惨烈痕迹。
“你带他们来的?自愿?”藏马的声音深沉暗哑。
“……不,我控制他们来的。”少年沉默了一下,继而说道。
他的声音是掺杂了血气的柔和,在此时居然有一种异样的蛊惑。
第一反应,是刻骨的愤怒。
“作为军师,你的职责是让他们送死吗?”藏马的声音是极度的冷静,可是万分熟悉他的鸢听出了其中强烈的愤怒和失望。
“我只知道,没有妖狐藏马的盗贼团即使还苟延残喘,却不是我应该存在的那一个了。”幸村看到藏马胸口几乎穿透的大洞,迅速把妖气灌输给他延续他的生命,然后揽住他的腰贴在胸腹上,以右手还在不断地砍着向他们袭来的妖怪。
“我说过的吧,你死了,我才不当首领。”
所以,保下妖狐藏马是他最该做的事情。
“不要忘了,我们可是有契约啊。”
带着一个人完全不好突围。
幸村咬破了嘴唇,瞳孔中透出痛苦的光芒。接着还在与追捕藏马的妖怪缠斗的同伴们似乎像是被控制似的,向他们聚拢而来。
然后,成为肉盾,挡住一切攻击。
“住手!鸢——!快控制他们走——!”
“来不及了……”揽住他开始迅速奔逃的少年眼中流下血泪,可是唇边含着悲哀的笑却格外苍凉。“自从我做出牺牲他们换取你的逃亡的决定时,他们的生命已经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了。”
被称作鸢的少年躯壳中寄宿的灵魂仿佛也在流泪。他的眼中倒映着悲壮的落霞,呼吸着腐朽的血气,那些挡在他们面前,作为肉盾被毫无反抗地砍断的妖怪躯体,有一些曾经和他把酒庆贺着胜利,曾经露出憨笑拍着他的肩膀,招呼他好好保护自己,曾经面冷心软地递给他食物,曾经曾经……
当然有一些只是徒有同伴的名号而已。
这一回被砍死的是藏马直属的小队队长。他是个乌鸦天狗妖怪,断掉的翅膀落地,飞散的黑色羽翼骤然充满了妖狐从来都是冰封的金眸。
藏马看清了,他在死去那一刻,解除了虚幻梦境的控制,眼中有着刻骨的憎恨。
“……诅咒你!鸢——!”
“……背叛者!刽子手——!诅咒你——!”
听到这个嘶哑诅咒的少年只是微微垂下头,右手的刀透过一个作为同伴的妖怪的腰肢,斩断了一个从地下穿刺来的妖怪的半个头颅。
“……对啊,就这样诅咒我吧,憎恨我,我杀了你们啊……”少年的声音依旧温柔。血肉熨烫了他的心脏。
“你在渴望着被憎恨吗?多可笑。”事到如今他已经完全无法阻止,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往日还在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同伴,就这样毫无抵抗地化为血肉的盾牌。
“这是毫无意义的死亡,即使你把我带了出去,我也无法活着。”
“有意义的,我不会让你死去,藏马大人。”
“你——!我把你从迷幻森林带出来,培养你,重用你,不是为了让你以这种形式毁掉我的心血的!”
“我知道的,但是您死后它的存在对我有什么意义?”刻意冷漠残忍的话语出口,鸢淡淡地讽刺的笑了。“守着它么?我没有这个耐心,最后让他们为您献出生命不是应该的吗?”
藏马瞳孔剧烈的收缩,然后咬了咬牙。他此刻心中被愤怒充满,狭长的金眸眯成锐利妖邪的线,可是手却在颤抖。
他曾经在鸢的肩膀上种下妖狐草,此刻已经破出他肩膀的血肉绽放,在抱着他急速飞奔的人一声低低的吃痛中,妖狐草在吸收他的血液长大。
只要一点妖力,就可以让它穿刺心脏。可是……
那双修长沾血的手在抖,妖气完全无法聚拢。
他即使再怎样重伤,一点点的妖气还是有的。唯一的解释是……藏马在剧烈的动摇。
无法下手。
眼前血雾中晃动着残像,讽刺的温暖与美丽。漫天飞扬的血色樱花下,少年迎风独立,侧过脸眸光柔软明丽。月色的清华迷离了梦境;并肩作战时默契的眼神,漂亮的身手与身影。灯前摇晃的认真侧脸,虚幻的镜花水月。依稀还有手指的温度,发的凉意。一次回眸的惊鸿,一次微笑的端丽。不知不觉已经侵染,成为了他信任并且习惯的存在。
他们曾经在极北之地拥抱着取暖。
他曾经亲手教过他如何谋划,如何保护自己,甚至把蔷薇鞭的使法都交给他。
因为把他划入了‘自己的东西’的范围内,无数次的破例维护他。
甚至,为了他一句话,去废了无数功夫去培育樱花,潜意识里想要把他困在身边,不让他回去。
这一份独占欲和惶恐,是从未体验过的。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无法无视,那一份存在生命里的特别。
修长的手指攥成了拳,却没有发动妖狐草。若说要真正的夺取他的生命,藏马真的做不到,这样比黑夜鸟死去更加窒闷的感觉,是悲伤吗。
他看着快速倒退的画面,尽头依旧是末日。做盗贼从来是刀口上舔血,不渴望善终。可是血痕依旧在他的心口蜿蜒,因为这样的死法,实在是可笑至极。
而明白他们为谁而死的妖狐藏马,却是最无权力说这句话的人。
所以藏马低声在他耳边说道:“鸢,我会杀了你的,真的会。”明知做不到却这样威胁着,似乎在
“那么,等到安全了,你就杀吧。”他的笑轻柔而悲哀:“怎样都没关系,我不反抗。”
凛冽的带着血的风穿梭在他们扬起的发间。
“……现在要去哪里?”藏马低哑着声音问道。
“愚者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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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才是真正的愚者。
茂密的丛林不见天日。到处都是陷阱,虽说这的妖怪已经算是温和了,可是在林中穿行的少年已经喘息的非常剧烈了,也许是刚才的大规模操纵已经把他逼至极限。
他没有敢回头看那些断肢残臂,怕一看到就会崩溃的再也无法继续奔跑下去。
负担了沉重的生命,他觉得手中的刀都沾上了罪。永远无法赎清。
“魔界植物非常血腥,妖怪更是对血气敏感,你为什么逃向这里?”妖狐的气息已经不稳了。
微微抿唇,幸村仰头看着被浓荫遮蔽的天空。几乎无光的黑暗中,他只能靠着本能辨识方向。他曾经在妖狐的战略手册上看过这里的地图。
脚步虚软,要不是还背负着一个重量,他都能一头栽倒。
被迫跪倒在一棵大树前的幸村微微调整着呼吸。他的肩膀上的伤口处,妖狐草造成的伤口不会愈合,一直在流着血,空洞无神的水眸只有在和妖狐对话的时候才稍稍有焦距。他以手挡住树缝里传来的阳光,近乎呢喃的说道。
“因为,这里是离人间界的入口最近的地方啊……”
山风涌动的断崖底碎石嶙峋。好不容易走出了愚者森林的少年终于看到了光芒,他的身上到处都是刮痕,已经意识模糊的藏马纵使是植物的操纵者,也无法抵挡那些野生植物的攻击。他身上的伤口都是为了掩护无法反击的藏马而来的。
为什么毫不犹豫的挡在他的身前。
为什么死死抱着他不让植物尖锐的叶片刮伤他。
这种感情……
“大概就是这里了。”
作为战衣的藏蓝色宽袍几乎看不出原来的色泽,到处都是血污。他用满是划痕的手拨开碎石块,整出一个平坦的地方,托着银发妖怪的后颈把他轻轻放下,动作异常的温柔。
崖底的山风骤起,刮得他生痛,少年就用身体护住,才不管风割伤他的哪里。
“鸢,你为何要做到这一步……”
他一生的情绪波动似乎都用在了这一日,冷酷的魔界规则似乎在方才的逃亡中全数崩坏了,有的只是一幕幕,一场场,欢笑与豪情,厮杀与并肩。
也许死期将近,真实感情也会流露吧。一辈子冷酷的妖狐眼里终于流出了迷惘的神情。
“……不想看着你死。”
少年脸上浮现一种很浅很浅的温柔,刚才沉浸在杀戮和悲哀中的眸色褪尽了暗沉,恢复了干净如澄澈湖水一样的颜色。垂死的藏马能够从中看到自己狼狈的倒影。
少年跪坐在他的身边,拨开他额头的银发,描摹着他的轮廓。
非常细致的,似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眼眸中掠入错落的光影,仿佛时光在这一瞬间静止了,一切都是默剧,只有此刻交缠的银发与鸢紫色发是真实。
忽然的,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脸颊上。似乎要熨烫了冰冷的心脏。
“这是……泪水吗,为什么呢?”藏马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语气却是他从来未曾有过的呢喃温柔。
“因为,是心的败北。”他说道:“那是一种软弱的情感体现,人类把它称作‘爱’。”
“……那么,爱又是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个落在眼睑上如羽毛一样的轻吻。
少年扣住藏马的指,俯下身去浅吻着他的发,眉骨和脸颊的轮廓。小心翼翼。身躯交叠的地方一阵暖意腾起,似乎要暖了藏马渐渐冰冷下来的体温。耀眼的白衣此刻却凌乱破碎,被血迹衬托的分外凄艳。血色却在渐次蔓延。
长风把他们的发与衣袂都吹起。
少年的吻带着仓皇的绝望,如无光的深海。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到这里吗?因为……这里是离人间界最近的地方啊。”他又说了一遍,几乎是呢喃的自语。接着他披散的长发流泻在半倚在山崖壁上的妖狐身上,那一根变色的发带被他缠在了手腕上。
“人间界的隧道,快打开了。”
幸村双手交叠结出复杂的印,这是他从一本古书上得来的,把妖力封印的术法。他直接把妖狐快要散失的妖力封印到C级,足以通过人间界结界的程度。
封印似乎灼伤了妖狐的灵体,藏马抿紧的唇上溢出血丝。
“你……到底要做什么?”
“送你去人间界,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跪坐在他身边的少年笑容依旧宁和,可是此刻完全不是犀利果断的妖怪作风,反而更加接近——人。
“太乱来了!”藏马抬起手艰难地扣住鸢的喉咙,却无法使劲。他被幽兰色的光芒笼罩着,灵魂被渐渐抽离出来。“……马上停止,鸢!”
“这样强硬的做派可是和藏马大人学的喔。”少年单手抓住了藏马的手腕,五指相扣,叹息一笑。
“我说过吧,我为你而生。”
“既然没多少时间了,我告诉你真名吧,我真正的名字是幸村精市,曾经是个人类,家神奈川,日本一个有着美丽蔚蓝大海的地方……那里有着极为漂亮的春天。”
“请一定要记得我,即使是恨着也没关系。一直一直记下去。”
“希望你能够活下去,希望你能够幸福,希望你能够得到温暖与慰藉,即使没有我的存在也没有关系,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够再恢复这一骄傲的姿态……希望再一次看你在魔界的荒原上奔跑……”
“然后……再让樱花为我盛开吧,藏马。”
银发的妖怪最后唇角微动,低低溢出一声叹息,他最后的话语却发不了声,无法传递。
隧道在他面前开启了。漆黑的交缠着电光的黑洞如一个漩涡,将要吞吃入内的所有生命,而幸村手中小心地捧着一个光团,细心地以自己所剩不多的力量为他做一个保护罩,然后送入其中。
他的妖力会自动为藏马找一个孕妇,然后投胎,重生。
只是这样他剩余的妖力也不多了。他总是以最少的力气得到结果,可是这次别无选择。他布了一场最惨烈的局,布了一场牺牲众人只为保住藏马的局,把虚弱的妖狐托于人界的一个孕妇。
然后独自承受着担当刽子手的罪恶。
每一个同伴不甘死去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在成功送走了藏马的时候他的心防全然崩溃,汹涌的罪恶几乎侵蚀了他的心灵。他的力量所剩无几,疲软的身体只能依靠刀撑住才不能倒下去。
接着是一场恶战吧。
看着从愚者森林穿出的那些恶心的妖怪,蓝紫色发在风中飘飞。右手的血红色发带似乎在宣誓着什么。
杀了他们,即使死去。
杀了他们,为自己赎罪。
以此身,以此魂。
……也是为了做一个交代,为那些在天上的魂灵。
“所以我始终无法变成魔界的妖怪啊……”一声轻叹溢出唇角,而染血的刀却举过头顶。
“妖狐藏马,妖狐藏马……我要他的身躯去领赏金。”
“他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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