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黄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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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断黄粱-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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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尽头,有一座绿荫,赵高仔细走近,才发觉这不是绿荫,而是由诸多林荫所围成的一座沙洲,沙洲之间有一弯湖水,闪著晶亮的水光,而在水光旁边有一间屋子。
筝音显然就是从这间简陋的屋子里传出来的。
赵高寻声而走,谁知筝音就在他踏上沙洲的第一步後猛然断绝,赵高愣了半晌,竟不知怎地就朝屋子疾行过去,就当他在门前屏住呼吸想要扣门,筝音忽然幽幽响起。
这一次筝音十分婉转,高低起伏不定,忽然几声强烈的颤音穿插著,让赵高听出弹筝者百般的犹豫,他脑里竟因而想起他方才的复杂心思,其中居然有几处与这筝音不谋而合。
──是谁?这人是谁?
赵高顿时兴起一股同病相怜之感,然而碍於礼数,不敢妄进,也唯恐此番唐突的造访打扰了这沈浸在美妙音乐的世外高人。
犹豫之间,几声清亮的击甕扣瓦之音巧妙穿梭而来,击甕音质清脆,扣瓦声声铿锵,竟在无意间把缠绵无比的筝音带往清心悦耳的高妙境地,两者的合奏,不──应该说那击甕扣瓦者把弹筝者满腔的郁结全化作高山流水!
乐曲结束时,赵高喟然发叹,心境彷佛也随这击甕扣瓦者的出现而有了一番转变,然而当他回神过来,他已然推开此门,看著眼前一把秦筝,一形背影。
那穿著一袭素白长袍的背影就在赵高的注目下缓缓转过身来,待两人相见,赵高情不自禁又上前两步,颤声道:「……丹……丹大哥!」
白袍男子显然也因这暌违已久的称谓而眼眶泛红,双手不由自主扶住赵高的肩膀,呼道:「子尧?」
听见这个小名,赵高更加确信眼前之人正是昔日在赵国偶遇的燕国太子姬丹。
赵高永远不会忘记他与姬丹的相遇,更不会忘记只有短短数月的时间他与姬丹就已经相知相惜,他们同为国家王储,不仅如此,还同样受到秦王嬴政的迫害,而赵高之所以与姬丹遇见,正是因为那年秦王嬴政派大将王翦进攻燕国,燕王喜与其燕太子丹逃往赵国衍水一带藏匿。
那是赵高十岁那年,而燕太子姬丹十六岁,赵高看著姬丹满腹雄心壮志被秦军的战车踏平,他那时还不太懂姬丹脸上的悲愤居然是如此沈重。
当时赵国也正值饥荒,民不聊生,内患难平,外患受到秦军虎视眈眈,在同样的乱世下生活的孩子,难免会衍生出同仇敌忾的情绪。
只是若要赵高重新选择,他宁可不与姬丹结交过,因为当时姬丹在赵国寻荫时,是他赵国的国君代王嘉建议燕王喜将太子姬丹斩首示众,用以向秦王示诚,免去彼此战火。
「若、若真是你──」想到这儿,赵高就不免惊呼道:「那麽当初是怎麽回事?」
姬丹当然知道赵高所指为何,只是叹了一叹,「当初父王用以向秦国输诚的尸首并不是我,而是我母妃一名亲戚所产下的表兄弟,他……他与我有几分神似,是我害了他。」
赵高一听不禁感觉有些欢喜,却又忽然悲从中来,他满脸愧欠。
「若不是代王贪生,担心秦军将追杀你的仇恨加诸到赵国身上,代王他也不会──唉……」
「事情都过去了。」姬丹竟很豁达,「代王身为一国之主,理应为天下百姓著想,两权相害取其轻,代王怎能让赵国子民因我一个外人而陪葬呢。」
「可是他也不该──」
赵高还想讲下去,姬丹已经安抚著他,「现在想想我当年实在是太冲动,若不是派荆轲刺秦失败,又何故成为秦军的众矢之的,结果还无力挽回,只能东躲西藏,说到底,是我害了你们赵国。」
秦军大将王翦破燕国後,秦王嬴政马上就接著把矛头指向赵国,数月後,赵亡。
「丹大哥你说错了。」赵高苦笑著,「秦王的野心又岂是一个燕国或一个赵国那样简单,他要的正是现在,天下一统,让人人尊他为皇帝。」
姬丹无奈地摇摇头,「自父王被杀那日,我便四处逃窜,本想一死了之,却还是苟且偷生下来,几经辗转,就到了这里,本来就想凑合著过,不料近年嬴政又屡兴战事,兴建长城,所以这附近也开始不太平了。」
「是了。」赵高面露惊恐,「若是让秦朝的爪牙知道丹大哥你还活著,那怎麽行!我──我要想个办法护你周全!」
「别担心,我已化名为周丹,而且这里距离咸阳城很远,普通的官吏在收完税赋後也不常待在这种荒凉的地方,你可以放心。」
「是吗……」
见赵高然有忧色,姬丹深感关慰,只是许久不见,许多藏在心里的话不晓得该如何开口,最後只能一声声唤著赵高的小名,却又欲言又止。
赵高倍感温馨,只是苦笑,「丹大哥,我已经很久没听见有人这样叫我。」
「你不喜欢这名字?」
「不是。」赵高面带微笑,「这是你为我取的字,当赵亡那日,我孤身一人,就从没再愿意让任何人认识我,所以不曾向谁提起。」
──子尧、子尧。当初两人在战火稍歇的片刻,倚著大树,乘风远眺,幻想著若是身处在尧舜的太平盛世该有多好,於是姬丹为他取了一个字,就叫子尧,那是属於他们的回忆。
可是想到这儿,赵高忽然呆住,他脑中居然浮现胡亥的脸。
胡亥可以控制他的行动,可以监视他的生活,但绝不可能窥探到他心中的回忆。
但这种身心互相违背的诡异感受,让赵高一时难以自处,原来他就是因为这样才感觉无比的难过吗?
「子尧?」姬丹关心著,「你怎麽了?」
「……没,没什麽。」赵高搪塞著。他乡遇故知的感慨就在这时候变成对姬丹的歉疚,他也不愿意有任何事情瞒著他这位姬丹大哥,只是这一切又要他从何说起?
「对了──」
正当姬丹叙旧,他们俩的身後突然传出一道沙哑的嗓音,这嗓音听起来虽不动听,但是气韵优雅,交谈起来竟十分舒适。
那声音缓缓道:「姬丹,难道你不为老夫引见一下这位朋友?」
姬丹与赵高的目光同时朝身後之人看去,赵高只见一中年男子背负著双手,閒情自适地走向他们。
他头上几缕白发,却都梳的整整齐齐,身上穿著俭朴的布衣,却意外显现出脱俗的气质。
「看我,遇见子尧太开心了!」姬丹笑著,向赵高介绍了这位中年男子,「这位先生在我迁居到此後非常照顾我,我们言语投契,子尧,不瞒你说,这位先生若是出世,实在是位经世才人。」
赵高拱手先拜,恭敬道:「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这中年男子回以一礼,温和笑道:「人生在世,快意就好,何必因为姓名而受到拘束呢?」
姬丹见状,对赵高道:「我知道这位先生生於濮阳,我都称呼他濮阳先生。」
──濮阳。这两个字在赵高心底忽然起了不小震撼,但他努力使面貌冷静,扯著嘴角,回以微笑。
「是。」他对中年男子表现出的尊敬必不亚於姬丹。
见对方没有以真实姓名相告,赵高也不再强迫,毕竟他自己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但见姬丹与他相交甚笃,也就随姬丹同唤他为濮阳先生了。
只是这濮阳先生的出现实质上对赵高有哪些意义,恐怕也只好赵高本人清楚了。
作家的话:

、13、诉求

赵高瞥了一眼濮阳先生方才走出的坐席,正是在一张纱帘之後,在纱帘掀起的一角,还能看见地面上摆著数罐乘装清水的陶甕,陶甕里头水位高低不一,旁边还倒插著一柄舀水的调羹。
这下子赵高终於知道那击甕扣瓦者必是这位濮阳先生,脸上不禁露出倾慕之情。
他对濮阳先生道:「先生独居在此?」
濮阳先生且笑道:「老夫无法适应尘世萧萧,也只好在这里当个默默无闻的平头百姓了。」
「先生太自谦了。」姬丹对赵高道:「子尧,我听说你在嬴政手下当官。」
赵高顿了顿,才慢慢回答著,「是。」
姬丹好似知道赵高的踌躇,只是嘲讽道:「事过境迁,只要天下百姓过的好,那些过去的仇恨我可以淡忘,不过如今看来,嬴政的治国手段实在不比当年高明多少。」
赵高当然知道姬丹一口一句嬴政,正是因为姬丹心里不愿与百姓一样称呼他为皇上,显然,身为燕国太子的骄傲在姬丹身上并未因时间而流逝。
「关於我在朝廷当官的事,我有我的想法。」赵高努力想解释,只不过眼神瞥了濮阳先生一眼,就不再多说。
姬丹心领神会,「其实濮阳先生会帮助你的,不,该说是帮助我们!」
「帮助我们?」赵高不解姬丹语里隐隐的激动。
姬丹点头道:「子尧,我知道你不是个贪恋权势之人,你之所以攀附朝廷,其中的用意,大哥我不需要你明讲就能明白。」
「我──」赵高心里又是感激,又是讶异,数度哽咽。
「别急。」姬丹安抚著赵高的情绪,沈声道:「你在咸阳受了多少委屈,我都知道,子尧,你不会白白牺牲的,我燕国上上下下数百万条性命也不会甘於牺牲!」
赵高心里一急,忙道:「丹大哥你有何打算?」
可是姬丹没有回答他,只是把视线放到了濮阳先生脸上。
濮阳先生此刻依然是笔直地站著,他蓄著白须,面上皱纹若有若无,看来四十好几,可是他全身发出的风范,赵高甚至可以在濮阳先生的目光里看出年轻人的精明与年长者的智谋同时杂揉。
他们的对话持续了很久,席间,濮阳先生端出他以甘泉酿成的美酒招待赵高,赵高饮了一杯,顿觉胸中郁结全无,不由得多饮几杯。
待月上梢头,赵高还想多聊片刻,濮阳先生忽然低声道:「看来是有人来寻子尧兄弟了。」
赵高只听见不远处好像有人在叫唤著「赵大人──赵大人──」一类的称呼,心里直觉必是胡亥派来找他回去,只是想起今早与胡亥闹僵的关系,不知如何收拾,乾脆决定在姬丹这边再躲几天。
姬丹却道:「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你莫要引起胡亥怀疑,回去吧。」
赵高思忖了番,觉得不无道理,又记起刚刚从濮阳先生那里听见的诸多计策,於是也只好默默叹息著,走出了这间小屋。
屋外,赵高离情依依,回首对他道:「丹大哥,我该去哪寻你?」
姬丹轻笑道:「我就住在天水城里,距离你下榻的驿站不远,你若无事,尽可来找我。」
「知道了。」
接著说几句珍重话後,来找赵高下落的侍卫终於发现了这座沙洲,他急急跑到赵高面前跪下,心急如焚道:「还请赵大人快跟卑职回去,否则公子他──卑职一家老小就不保啦。」
赵高无意为难,只觉得胡亥无聊透顶,正打算骑上侍卫乘来的马匹,姬丹指著一边的车厢,道:「天晚了,坐车吧,著凉不好。」
於是那侍卫就忙著把峦辔套上,匆匆向姬丹谢过就驾著车带赵高离开。
车上,赵高反覆思索,唯恐这侍卫把他此行的下落告知胡亥,於是便从车里探出头来,塞了几把银两到那侍卫手里。
「就说我在城外游荡就好,其他的不要多言。」
「卑职明白。」他默默收下银两,专心地驾著车,就在赵高重新坐回车厢里,他的两眼忽然发直,还闪著妖异的红光。
红光一闪而逝,随後他又变回那名担心妻小被胡亥处死的可怜侍卫。
赵高回到驿站时是被冷醒的,他迷迷糊糊睡著的时候忽然感觉身上有一阵寒风吹来,让他莫名惊醒。
就在他张开眼睛,就发现他的坐车已经回到驿站,而眼前正是因为胡亥掀开了他坐车的帘子,才让晚上寒冷的夜风灌了进来。
胡亥看著赵高睡眼惺忪,嘴里只迸出两个字:「出来。」
赵高默默无语,双腿还因为蜷曲在车厢里睡著而被压的有些发嘛,一时之间站不太稳。
「站好。」胡亥又迸出两个字。
听见这些毫无感情的口吻,赵高居然无端怒从中来,就在旁边做了一揖,赌气般道:「下官遵命!」
胡亥用眼角看他,面色严肃地当先走回房里。
赵高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胡亥身後五、六步外,直到胡亥首先进房,没有关门,赵高跟著踏进门槛,就看见胡亥等在门边,待赵高走进,便对门外大喊:「都滚──」
然後「磅──」的一声巨响把门给甩上。
太好了,多麽宏亮的命令。赵高心想,这下不仅连驿站里的侍婢侍卫离开了,连月亮上的玉兔、吴刚大概也滚的远远的。
门关上後,赵高觉得屋内挺沈闷,有些不能呼吸。
胡亥就坐在榻上,自顾自宽衣解带,直到剩下一袭单衣,才对赵高开口道:「饿吗?」
赵高呆呆望著他,回应,「不饿。」
「渴吗?」
「不渴。」
「睡吧。」说完,胡亥就坐上了床。
赵高听完胡亥最後这四个平淡无奇的字後沈默著,他觉得不对劲,又不能说出哪里不对劲,只是磨蹭著把外衣给脱了,鞋袜也给脱了,然後慢慢上床就寝。
只不过他的头才沾枕,胡亥就转过身来把他死死抱住,赵高心里本就预料胡亥可能会对他折腾一宿,正猜想胡亥这下子终於现出原形,却没想到胡亥除了抱著他,没有再动。
这样被胡亥拥抱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连赵高都觉得身体有些酸麻,忍不住想扭动,就听到旁边声音低低传来:「别动。」
「……这样子下官睡不著。」赵高终於抗议,只是他没发现他最不平的其实是胡亥过份压抑而显得有些无情的简短命令声。
久久,赵高才听见两个字:「别走。」
别走?
赵高心里一愣。
──这是什麽意思?
为什麽胡亥要用这麽低沈而嘶哑的声音对他说出这最後一句话?

、14、骤变

也许是昨天太让赵高疲累,这一睡,一直到巳时快过赵高才醒了过来。
他醒来时感觉全身被笼罩在很温暖的被窝里,整个鼻腔都充满了淡雅的香气,感觉甚是舒服,只是他再把眼睛张大些,就发现自己根本不在被窝里,而是在胡亥的怀里。
胡亥看起来很清醒的样子,双目炯炯有神,却带著异样的温柔,他注视著赵高从熟睡到清醒的过程,然後对赵高的满脸疑惑表现出真正的微笑。
「睡的好?」
听见这声问候,赵高才猛然想起昨晚胡亥似乎每次开口都不超过两个字。
──那麽现在算是有进步?
赵高乱七八糟地想著,正打算从胡亥的臂弯里起身,居然冷不防又被胡亥给揽住,胡亥紧紧地抱著他,右手掌则是托住他的後脑,看来是一丝缝隙都不给赵高有机会逃脱。
只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亲腻,远比那些乾柴烈火的交合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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