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物会有自己的同伴。”明光道,“既然它不在,你随我回山吧。被师傅发现,就糟糕了。”
“师傅没有不准我离山。”明城辩,他还让我把它给盯紧了。
“师傅绝不希望你和魔物混迹一处,再有任何瓜葛。”明光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是师叔的意思吧。”明城妥协,起身。师傅变脸堪比翻书。
“师叔的意思不就是师傅的意思吗?”明光缓缓道,“你要知道,师叔的腿,就是因魔物毁掉的。”
明城不说话。那是在他入观之前,当年师叔出事後,师傅性情大变,但究竟发生过什麽,他们一干弟子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算是奉天观里,不多的禁忌之一。
明城和明光,相携离开。
明城想,他的魔不会有其他的同伴,它只有他,它会回来的。
大概知道明城真的找不回他的宠物魔了,观里众人对他的看管一下子松懈。明城又陆续去过伏沂山几次,邻近地脉都踏了个遍,没有,就是没有。魔,不想见他吗?
这季夏,热得很,天火烧起来似的。山下,有些地方旱,有些地方涝,昆仑山上的道士们,妖魔鬼怪没打跑几只,倒都帮著山下的百姓安顿起生产,日子过得安稳忙碌。
才入秋,就起了事。
据说,北方偏僻所在,出现几个空村,村中人畜无故消失,没有搬家迹象,没有不洁的魔气,除了现场有遗留几处近乎火烧後的焦黑。
这样的村庄间隔多了起来,沿途指向昆仑。
奇怪的是,月余後,等到道士们得了信直奔过去,传闻中的空村里,分明都有人在住,鸡犬相闻,阡陌可见,晨有鸡啼,暮有炊烟。事情,遂不了了之。
山顶上的掷坤宫却不消停,在外的弟子陆续召集回山,又一批批分派下山。连带,笼罩著昆仑山的云气都莫名紧张起来。
玄真子摸著山羊胡子对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弟子说:“有大事要发生了,皮都给我紧实点绷著。”
玄鹤仍指点几个徒弟的武功,仿佛山外面的事都不关他的事,但是偶尔望著天,一望就是几个时辰。等玄真子抱他进屋,他就忧愁地叹一口气。
明达忍不住问师傅,为什麽师叔越来越不开心?玄真子手中拂尘连敲明达的脑袋,然後玄之又玄地说,“人有劫,妖有劫,仙魔有劫,天地有劫,这劫难啊,不定隔个十年百年千年就跳出来闹一回。虽然可靠卜卦谋得个一二,但是,毕竟运势难阻难避,只有等著它来。这回,是掷坤宫徒子徒孙的祖师爷爷出来讲了话,大凶,昆仑山,人人有份。你师叔悲天悯人,忧虑世人的命,同道的命,你们的命,和我的命,怎麽能开心得起来?”
玄真子说得恳切,明达不信他的神叨,摸著脑袋问:“师傅,你怎麽知道这麽多?连掷坤宫闭关百年的祖师爷跑出来讲了什麽话,都清清楚楚?”
“那还用说?我是你师傅!”玄真子强调,拂尘再敲一记,叹气走开。
奉天观里的平静日子照样过。
这天,明城去练剑。望山剑,是一把非常好的剑,不仅水色好,刃口锋利,还走哪跟哪,反应灵敏。但是,明城却觉得这把剑跟自己相性不合,没啥共鸣。而且,近段时间,它发病似得,动不动剑身震弹,大半夜发出剑吟,或者莫名其妙飞到半空中,如果它是感应到什麽而有异动,那麽绝对不是因为明城。一个冷静沈默的主人,一把焦躁不安的剑。
练剑时候,剑光忽然大盛,明城知道它又要开始发疯了,手上招式一变,原来一招指天,直接变做划地,腕上聚力,把剑往地里掼去。一时间,泥土石屑齐飞,剑直没入地。
明城皱眉站在一旁,看著剑柄顶开泥土破出,心里想,要去问一下师傅了,这把从祖爷爷的祖爷爷辈传下来的剑,要怎麽驯养?之前在师傅手里的时候,怎麽没见它镇日作怪?
望山剑从土里冒出,剑尖往东指了指,明城不甩它。它又飞到明城旁边,直绕著他转。
明城握住剑柄,感觉到剑上有一股力牵引他往东走。怎麽回事?
暂且随它,明城松手,剑果然高高往东边飞,飞一段距离,还横过剑身等明城走近,再往前。
东面是什麽地方,明城当然知道。那地儿,有泉自上流而下,有瀑天然,有石坑自成,是他以前经常沐浴之处。後来,被魔灵拽过一次到水坑底百般戏弄後,他心间有蒂,回山後,再没去过。平常洗浴,就从观里井中打水,一淋了事。
今日,越靠近怪石堆,心里的预感愈加明晰起来,怦怦乱跳。跟著剑的脚步不禁加快。
风吹动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声。金色的阳光下可以看到不远处的乱石堆上站著一个人,望山剑笔直地朝他飞去,他的手一扬,就接住了明晃晃的剑。剑在在他手中随意舞动,像本来就是他的所有物。
异种奇闻 34。人形
明城停住脚步,剑光和日光都太刺眼,逼得他眯起眼睛。是一个体格高健的年轻人,看上去比自己小,浑身野气,粗制的衣服胡乱挂在身上,袖子高高挽著,裤脚卷起,赤脚丫上沾满泥污。一头不驯的黑发乱翘,拿草绳扎著。这个人,就这样无所谓地拿著剑站在石上,眉鬓斜飞,不可一世的气势,天和地都不在他的眼里。
明城深呼吸,有点不敢置信。他不认识这个人,也识得那双对自己微笑的金眸,冷厉又温柔的赤金眼睛,他的魔,修得人形了吗?
明城朝他走过去。
两个人面对面了,谁都没有出声,互相看著对方。
明城伸出手,指腹顺著脸庞上金色的轮廓滑过,停在眼角眉梢。低声问:“是你?”
男人抓住他的手,在他掌心轻舔,兽一般发出闷吭,金色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明城,抱明城入怀。
明城靠在他肩头,轻吁:“回来了啊。”
“嗯。”男人埋在他颈项。
会说话了吗?明城笑,问:“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
男人闷声:“这样,可以留在你身边了吧?”
“啊?”明城听著初闻的清亮声音,没有反应过来。
“可以了吧?”男人眉头焦躁地簇在一起,扶著明城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再一遍确认,“是人的样子,就可以了吧?”
“说什麽?”明城有点迷茫。忽然想起自己在伏沂山离开兽时,对它说过类似的话,等到变成人形的时候,就可以跟在我身边……
自己是奉天观的弟子,一个道士……和一头魔物在一起已是不对,真的要把它留在身边吗?怎麽和同门讲?明城心里触动,嘴巴上却应下了:“好。”
男人笑起来,又抱住他。
“喂,”明城有点不习惯,推开他,“哪里弄的?又脏又臭?”
男人扯著衣服,皱著鼻头闻了闻:“是吗?没洗过。”抬手,把倒提著的剑交给明城,“你的剑。”
明城接过望山剑。只见男人纵身一跃,跳进旁边的水坑,溅起丈高的水花,在里面扑腾。
明城轻笑,走到另一边的草地上,靠著树坐下。树很大,枝枝叶叶遮住阳光,碎碎的光斑洒在草地上。靠近水坑的,除了这一面,另外三面都是乱石,靠近石壁处,泉瀑洒下,飘溅到空中的水折射晶亮的光,这种细碎的光,在岩石间跳跃,在水波间闪动。
黑脑袋从水中钻出,头一扬,黑发利剑一样散开。男人胡乱抹了一把脸,从水中走出,扒下身上湿透的衣服,随便擦了擦,朝明城走来。
虽然两个人是什麽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但是兽形的时候,只当对方是本能发情,半强迫著也没觉得羞耻,印象中更多是痛楚。现在,赤身裸体走过来的是人形,没擦干的水珠爬在精壮的身体上,阳光下一镀,洒了银粉般刺眼。明城的耳根,轰地烧起来,强迫镇定地不转开眼睛。
男人见他红了脸,楞一下,遂笑起来。快步走近,跪到明城身边,搬过他的脸就吻。
唇舌相就,熟悉的气味绕在鼻端。男人湿淋淋的身体随著接吻姿势的深入,几乎整个倾倒在明城身上,明城的背部磨向树干,支在身侧的手攀上男人的肩背,抱住。
呼吸粗重可闻,男人胯间抬头的昂扬贴在明城腿上,男人一只手扶著明城的脑袋,另一只手在明城的大腿上摩挲,爬向腿根。明城被那只手逼得抬腰相迎。
在经过此前那样激烈的人兽肏合,静寂了一段时间後的身体在些微刺激下很诚实地就做出了反应。明城了解到这一事实,打个激灵,大力推开了男人。
男人并不强迫,扯著唇角微笑。一只手摸著自己胯间之物,一只手拂开明城额前散落的发丝,轻抚他的脸。
明城抬头。金眸中没有戏谑和捉弄,很平静的凝视,晶体里映著局促的自己。明城看著他,慢慢平静下来。
男人按著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明城闭上眼睛。男人另一只手在撸动。明城知道他不想勉强自己,犹豫片刻,伸出一只手覆到男人的雄物上帮忙,男人手一顿,挪开,抓住明城的手,握住昂扬继续动作。直到射出,相依的两人也没改变姿势。
男人忍笑轻噬明城的耳垂,他看到明城垂头抵在他肩上的脸红得快滴血了,紧闭的双眸,长睫轻颤。因为他的触碰,身体微微发抖。
男人抓起明城沾满黏液的手,放到嘴边,伸出舌头,慢慢地,舔舐。
“别,脏……”明城抬头,欲抽回手,但一对上金眸就僵住了。男人瞅著他,灵巧的舌头舔过他的一根根手指。没有一丝猥亵,仿佛在做的是阳光下最自然的事,爱慕,拥有。
这是怎麽了?仍旧是同一个魔灵,感觉却陌生了,本能的索求外多了人类所谓的感情,还是只是因为变了形体,所以让人错觉。明城胡思乱想,就像他的魔,忽然长大了,聪明,狡猾,会迷惑人。
“为什麽会回来?”明城忽然问。
男人笑了,志得意满,眨了下眼睛,道:“除了你身边,我还能去哪里?”好像知道这就是明城要的回答。
啊,甚至刚才一见面的时候,都不是这样态度,是因为重逢後的心情,自己不小心表露出来,被看穿了的缘故吗?吃定自己不会不要他,所以肆无忌惮了,果然是魔物……明城看著他,下鉴定:“变坏了。”
男人哈哈大笑,他说:“是你希望的,我都能达成。明城,唤我龙游。”
“龙游?你的名字?”明城皱眉,道,“……我有很多不明白要问你。”
“嗯……”男人懒洋洋地靠著明城的膝盖,舒展四肢,躺下。
“你怎麽会有名字?你自己起的?”明城拨开男人湿淋淋绞在一起的头发,拧干。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男人闭上眼睛,嘴巴上翘。
“那你就慢慢说。”明城不客气地扯他头发。
“呜……魔也有痛觉。”男人逮住明城逞凶的手。
异种奇闻 35。老魔
天道运行,阴阳造化,三生万物,归於自然。
有善有恶,有强有弱,有明有暗,此消彼长,此涨彼伏……人、鬼、妖、仙、魔、神六道相争共生,无始无终,混而为一,遂成诸方世界。
昆仑山是灵气诞养之地,外昆仑依居修道者众,里昆仑伏匿精怪无数。龙游已经不记得自己在里昆仑待了多久,那时候神族和魔族还没有划定空域界限,镇关兽貔貅还没有开始把持通道。六界混沌,强者为大。
终於,天界受不了妖魔为祸人间,开始镇压。那麽多年岁里,这一方压倒那一方,或那一方压倒这一方,大大小小的斗争没有停止过,六界的秩序和尊卑也渐次分明,其间,最弱小的人族占据了最广袤的土地。
龙游不过是一团被困在木鱼中的气,不知生,不知灭,周转滚动,有自己的灵识和与生俱来强大的力量。
它虽然不能冲破拘束自己的微寸之地,却能知悉外界所发生的动荡,冥冥之中,有谁一直与它同在,灵魂相通,意识相合,守护在侧。它所有的一切似承继於彼,无限大的包容和力量之源,它以之为父。
“明明知道离得很远,但就是能感应到。很奇怪吧,会有一天,我找到那个家夥……”龙游揪著自己头发,咧嘴,“我也有很多不明白要问啊。”
“至於名字,你还记得潭心那株树吧,它原本是里昆仑里最老的树,陪伴我的时间也最长,它给我取的,它说在里昆仑的外面,最自由的生物就是能变大变小,施云布雨,遨游天地之间的龙,它说,我如果能从木鱼中出去,肯定比龙还强!”龙游皱眉道,“当然,它也没见过龙,谁知道那是什麽玩意儿。”
龙游没说的是,木鱼在潭,潭水死了,树妖死了,以潭为中心,潭边的生物疫病般绵延死去,死树死藤依附龙游的力量重生为精怪,只不过是因为龙游希望它们陪著它,可惜,日子一久,它们不过成为它趋驰的一部分,连活体时候的记忆和意识都消蚀殆尽。
“……老树没有告诉你,木鱼为何在潭中吗?”明城奇怪。留著金印梵咒的佛家圣物怎麽会出现在里昆仑……
年代久远,说过也不记得了。龙游轻声嘟囔:“和尚。”
“啊?”明城不明白。
“……没什麽啦。”啊,真的都是一些不好的回忆,龙游蹭头在明城的膝盖。木鱼被压著伏,镇在潭底,不能离开。晃动的黑潭就是龙游的眼睛,老树的根须和藤枝就是龙游的手和脚,它们可以随意缠绕爬升,逗弄里昆仑的生灵。
在它不知道拘束自己的力量之前,根触延长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焦黑,范围所及,精精怪怪还没有发出惨叫,就消失了。强大点的来潭边查究竟,不明真相就被吸食。等到龙游终於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再去找他们玩时,里昆仑的精怪已经非死即伤,一片萧条了。它难过地沈入睡眠,每醒来一次,林中就欣荣许多,等它一闹腾,又鸡飞狗跳。谁都没它强,它不过在木鱼中,已是令万千生灵敬畏惧怯的王。它食它们,护它们,与它们同存。它所在的潭水,受它之力,可愈万病,万千妖灵遵从於它。
“是我放你出来的?”明城问出了他自己也非常明白答案的问题。昔日,抹去木鱼之上的金色符印之际,暴涨的金光刺透骨掌和身体,流出来的血源源不断被木鱼吸收,四周,金光所及,催枯拉朽,现出残破本相,佛音阵阵,直灌入脑,仿佛仪式般的初识,明城记得。从那时候起,魔就跟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