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城在林中歇下来,饿就捡拾野果,冷就架起篝火。对面的貔貅只是趴在地上懒懒睡觉,半天也不动一下。明城偷偷靠近,玉树上枝叶簌簌,罡风则绕住他双脚,貔貅鼻孔喷著气,眼睛也不抬,仿佛极鄙视这个没本事的凡人。
明城姗姗後退,遥遥相对。在他盯著传送门,正长思无计的时候,貔貅抖了抖浑身钢针般的毛,站起来,威武的头仰天看著,浑厚地吼了一声,踩著祥云消失空中,完全无视他这个小人物。明城哪里知狗屎运撞到端阳,只道守门的走了,赶快行动,前路是福是祸,也未思量。
往前跑了几步,玉树琼枝仍自闪耀,继续走几步,没有罡风相阻,站到传送门边,四处看看,无异动,一只脚上去边缘踩踩,嗯,结实。抬起头,是蓝的天,广袤无垠,恒远寂旷,天地间仿佛只余他一人。明城扯了扯嘴角,从来,他都是一个人。一步,一步,走上刻著云纹的白色石台,通往里昆仑的传送门。
无论遇见什麽,都是自己选择的。
不过眨眼之间,场景变幻,仍旧是林,只不过不是刺眼的琼花银叶。树,繁茂苍绿,花,七彩绚烂,没有云雾,一切景致鲜明得像刚洗过,饱满得要滴出水来,不似真景。
明城小心地移动脚步,他身後金色的光芒一闪,传送的位置消失。这里就是忌讳如深的暗之世界了?明城有些无措,他忽然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这里有多大,不知道负伤的虺蛟父子跑到了哪里,不知道要寻的神草奇药是不是真的有……心里坚定的决心就是一探究竟,即使赌上生死,他不想负欠任何人。
里昆仑的天是明亮的,但是看不见云看不见太阳,只是一种混沌的白,似乎下一刻就会凸现怪兽的脸。明城四处乱走,他本来就是一个没有方向感的人,从谨慎地移动到慌乱地跑,眼前的景物都似曾相识,原野,远山,密林,碧池,这片寂静的土地没有边际,明城察觉到不对劲,妖怪猛兽聚居的里昆仑怎麽会连只活蛛活蚊都没有?旷静的空间,只有自己的喘息,愈来愈响,敲击在耳膜。明城扶著膝盖喘息。
水府的小姑娘说:“里昆仑有很多神奇的妖怪,传说吃了那里的神草可以长生不老,泡了那里的潭水,可以生肌肉骨活死人……”明城皱眉,他怎麽能找到那草那水?
在他发呆的时间,原野上的草忽然暴长了几寸,张牙舞爪摇曳著,几枝柔韧的藤蔓卷上了他的脚。
明城一惊,抬脚一扯,那藤蔓活物般随著他的脚晃到了空中,呼啦啦扯起一长串,竟是丛林中爬出的,粉红色的花苞和翠绿的叶子颤巍巍地抖动,非常脆弱的样子。
明城幻出铁剑,用力削去。他这阵子见过各样怪物怪兽,知道不可以掉以轻心。砍掉牵扯在腿上的植物,往空旷的地方跑。
刺啦啦,藤蔓从地底生出般,生气勃勃地爬行蔓延。
任明城怎麽砍,草叶乱飞,也砍不完,任明城怎麽跑,景物依旧,跑不出去。一个踉跄,脚上不小心被绊住,因为冲势太猛,鼻子著地跌倒地上。饶是泥土柔软,草叶蓬松,鼻梁上的酸痛感仍刺激得泪腺发达。藤枝颤颤地缚上来,明城挥舞手中剑一遍遍砍断,打眼看到原野上蜘蛛网般开始密集疯长的藤枝,呼吸一窒。
这爬行的植物正是里昆仑里分布最多的花轮草,贪荤食,根牢牢扎在沼泽地里,须枝四处爬伸,能发出诱人的兰香,粉红的花散在一片片的叶子上,十分娇嫩豔丽。要是活物不小心碰上它,细长的叶子便马上从四周围像鸟爪一样地伸卷过来,绑牢吮食。
人,是里昆仑里的稀罕物,几十年几百年才冒出几个,花轮草显然不打算马上饱食。长长的枝蔓紧紧地把抗争得惨兮兮的明城拉住,拖到潮湿的阴暗地。明城动弹不得,可恶的植物蜂拥地爬到他身上,缓慢地滑动。他身上还是出水府时那件破损的女衣,植物虽没有刺,过多的摩擦还是一下松散了衣,绕上裸露的躯体,引起一阵阵不适的痛感和麻痒。
“呜……滚开!”明城咬著牙挣扎,身上越来越多的植物重压著,都快把他埋起来了!一朵顶著粉红花苞的绿蔓钻到他的鼻孔,探进去,又探出来,明城打了喷嚏,骂起来。本来犹豫著的五瓣花忽地钻进了他的口中,喉咙里痒痒的。
身上仿佛披了层花毯,脆嫩的叶和花摇曳爬动,明城哪有心情观赏,他觉得自己的下场非常有可能是做花肥。“呼……呸!呸!”明城往外吐口中的侵略者时,更多几枝趁著他张口的瞬间往这个热烘潮湿的洞口里钻,“呜……啊!”
身下,有枝蔓擦过敏感的密地,明城一阵颤栗,他怕了,惊起自己还是女儿身,不禁毛骨悚然。牙齿一咯嗒,咬断了满嘴巴植物,兰花香溢满口齿。
明城紧闭双腿,吐掉口中异物,暴喝一声,试图抖掉身上藤蔓。
那些柔软的枝条哪里容得他挣逃,变得坚硬,花苞盛开,花朵更娇丽,明城头部以下基本被掩埋,更有甚者卷上了他的脖子,勒紧。
明城喘息不过,脸色青紫。
这时候,大风吹过,原野上遍地的红花一瞬间颓败,绿叶黯淡,现出焦黑。明城用力扯了一下身上的植物,缺氧昏了过去。
异种奇闻 17。蛇树
十七,
明城在心里懊恼,最近真是晦气,修仙者遇见莫名其妙的怪没得抱怨,自己不必总胸口一闷两眼一黑就晕吧,跟个弱女子似的。
虽然……低头看看自己凸出的胸部……明城窒息,明达说三十天效力,不会骗人吧,不然到时候他还是彻底昏死算了。
顿口气打量四周。泰山崩於前不能改色,明城瞳孔收缩、眉毛直跳,心脏怦怦撞击胸腔。
这是一处潭,深潭,黑色的大深潭。死水静止,不住冒出泡泡,不知道下面真有活物,还是植物腐烂的酸气。四周林密,遮天蔽日,天光挡在外面,潮湿的瘴气若有若无缭绕,大树枝桠不住低落粘稠的液体,落在水面,荡起涟漪。空气中充满著浓郁的馥香之气和隐约的酸臭味。馥郁气息,是植物的吧,明城看著远处簇拥盛放的各色奇花;酸臭气,自己脏脏的身上,还有旁边,碰著自己的尸骸……路过这里的活物都变了枯骨吧。
明城闭了闭眼,他现在的处境不比在藤蔓堆里好多少。仰头看去,困住自己这树很粗大,孤单单矗立在潭水中间,和潭边的绿色植株不一样,它是枯死的干褐色,没有摇曳的翠叶,形状像一颗巨大的菠萝,圆筒状的树桩,长著许多长枝条,蛇一样拖进水里,缆绳一样挂到岸边,舒展著轻轻晃动。长枝条分泌出很黏的胶液,明城就被苍蝇一样牢牢粘住,一条粗长的木枝绕过他的腰,缠在他的左腿上。
怪志里的蛇树吗?明城哀叹。把食物牢牢粘住,再将其消化掉,以腐烂的动物尸体做养料维持生命的魔物?
明城就这样半身浸在水里,半身靠在树干上,原先被枝蔓拖曳磨碾出的血痕火辣辣地抓疼,奇怪的是,疼的是暴露在空气中的上半身,泡在水下的部分完全没有异样。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全身都有大大小小的新旧创口,想到这阵子的非人遭遇,明城头大。
他翘起浸在水中的脚,看著自己的长腿发呆,先左腿,後右腿。乖乖,除了左脚上依附的丑陋枯枝,皮肤光嫩得不可思议,哪里还有什麽创伤,水珠从这头滑到那头,晃晃脚,清爽得没有任何酸疼感。这是自己的脚吗?明城狐疑地倒吸一口气,这潭水……有异?
伸出可以活动的手,浸到水里,搅几下,很清凉,嗯,再伸出来,水从指尖划过手背,淌到手臂上,明城眼睁睁看著原来的伤痕在愈合,挣脱藤蔓时被扯破的粉色皮肉,丑陋翻卷的疤痂……都慢慢消失……如此不可思议,肌肤仿若新生……呜……整个人都浸到水里,是不是胸背和头部的疼痛也会消失?像感知到明城的想法,紧束的枝条忽地一松,没有防备的明城一下子掉进了水里,不住扑腾!老天!他不会水啊!呜……
人往水下沈,水往口鼻钻,吞咽了几口,明城的脑神经都快爆炸了,潭水怎麽这麽深,手本能地去抓东西,哇……抓到了什麽……长满了绿苔的头骨……啊!赶快甩出去……脚落到实处,滑溜溜尖刺刺地……不会全是动物的尸骨吧,明城欲哭无泪,一屁股又摔倒,头撞到树根,有什麽东西滚到手边,金灿灿的,是唯一的光亮,明城下意识握住。
缚在腰腿上的枝条并没有离开,荡了一下,晃悠悠往上提。还是有点妖德的啊,明城乱七八糟地想,肚子里鼓鼓地都是吞灌进去的水……回到原先的位置,明城扶著树干,马上开呕,胆汁都咳出来了,一想到刚才坐到那些恶心的尸骸上,明城脾胃都紧缩成一团。
缓过气,明城靠在树干上移了移位置,他扯扯缚在腰上的枝条,想爬到树顶上去。手里紧抓的是什麽?竟是一只暗沈的木鱼,氲著闪闪金光,明城可以看到上面贴著的符咒,是因为这个佛器,所以这池潭水才有生肤活肌之效吗?所以自己察觉到不到妖气?但是这妖树和那骸骨又是何故?明城皱眉,把木鱼塞进腰带,拽著枝条,四肢著力往上爬。
枝条被他一扯,和旁边的纠结到一起,一具枯骨横到眼前,巨大的骨架,尖喙尖角、颈上九头、背後骨翅,怀里还死死抱著一具相似形状的小尸,没了皮肉,裸 露在外的除了些许黑褐色筋肠脏器,都是森森白骨。明城怎麽会不记得,几天前还强大得令他疲於应付的怪,现在,枝条们从它的头骨插入,从嘴巴穿出,透过喉孔,绕著椎骨,把它半吊空中,景象凄惨可怖。明城伸手一触,摇摇欲坠的骨架哢哢散落,滑进深黑的潭,再看不见,只余树的枝条晃悠悠浮在水面,伸展。
一片静谧,这处可以活人,也可以杀人的黑潭水仿佛还在沈睡中,闯入的人类啊,不要惊醒长眠地底的兽……
明城咬咬牙,继续拽著树枝,踩著树干往上爬,也不去想,爬到了高处後要怎样,又能怎样。
异种奇闻 18。佛禁
十八,
枯树很高,但爬到顶端後仍看不到天,四周是更为高大繁茂的林木。周遭很静,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愈来愈响,似在耳边敲起若锺的木鱼声。庄严,肃穆。
明城站立不稳地收回仰探的目光,环视林间,斑斑驳驳的绿,仿佛从远古时期就浸润在这个潮湿阴暗的空间,深深浅浅都有了生命,随时会逼压过来。疑心重重的明城,脚跟往後微挪。腰间一紧,骤然发现,身後是空心的树洞,黑乎乎地什麽也看不见。
这真的是一株枯树!明城在掉下去的时候想!本来环在他腰部的枝条竟关键时候不顾他的死活,抽离而去!
明城提气正想腾空跃出,身上的木鱼却一瞬间变得有千斤重,直把他拖拽下去。
噗通,掉在一处柔软的所在。触手所及都是蠕动的肢体,明城扶著一边欲站起来,树壁上也是,明城条件反射地收回手,跌回原地。那些长长的软体便从看不见的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滴答著粘腻的液体,覆盖到他的身上。
举头,只有树洞口朦胧的光线,身下是千万条异物在起伏蠢动……明城的脑袋中快速搜索逃出生天的办法,但是没有,他甚至不敢妄动,那些缠绕上他肢体、四处游走的软物随时都有可能忽然把他扯得四分五裂。
这时候,对应妖物的异动,腰间的木鱼发出了阵阵金光,明城连忙把它掏出来,赤红色的咒文隐现,一圈圈荡开去,金光变强!明城已经可以看见洞内的景象,密密麻麻的触手遍布洞底和洞壁,不安分地蠕动震颤,模样如同洞外的枯树蛇枝,只是颜色斑浊,令人作呕。
这些触手似怕明城手中的金光,随著金光变强,往回瑟缩。
木鱼的符咒下镇著什麽呢,明城手抚其上,感觉不到任何污浊之气,反而有佛音阵阵,侵袭入脑,叫嚣著要释放。明城著魔般去抹浮印在木鱼上的符刻,金光倏然暴涨,针针刺骨,透过明城的手心直射而出,树壁朽木般四裂,金光所拂之处,林间鬼叫哀嚎声声,如同炼狱。
明城抓著木鱼站起来,血从他手上源源不绝流出,悉数被诡异的木鱼吸收,红色的咒文在氤氲的血气下消散,无迹。
素忘机找到明城的时候,明城就这样站在潭中的枯木残骸上,浑身笼罩著不明黑气,目光呆滞转动。
素忘机飞身到他身边。叫他的名字。
明城回神四顾,脚下是枯涩的树骸,碎裂的干褐枝条,已不见密密麻麻形若水中树根的滑腻软体,手上万千金针穿透的痛觉犹在,却无留一丝伤痕,木鱼暗沈无光,盈握掌心。明城目露迷惑。
“我们要赶快离开。这片森林不正常,我一路过来什麽也没阻挡,像有什麽人在指引, 妖魔鬼怪尽皆躲避。”素忘机急切地说著,见明城衣裙破败近乎赤 裸,他解下自己的外衣,替他披上。明城拉住他。
“你有没有带什麽装水的东西?”明城问。
“……”对上明城充满期求的眼神,素忘机不解地揭开腰间系的荷包,往里面掏了掏,捻出一个指尖大的玉葫芦,虽然荷包里都是一些小法器,但为以防万一,素忘机出门在外都习惯带著,念个咒,把玉葫芦变大,递给明城,“这个可以吗?你要拿它做什麽?”
“嗯。”明城把木鱼往横倒的树杈上一搁,蹲下身,把葫芦嘴往潭里一压,咕噜咕噜灌满了水,塞紧封口,回首看见素忘机手背上的擦伤,就拉著他的手浸到水里。
明城的手握住自己的腕部,素忘机僵硬地随著拉扯的力量半跪於旁,虽然知道对方是男生女体,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水很冷,看不见底,噬人的黑。明城的手没有放开,紧握的腕部产生一圈烫热。素忘机别过头凝视身边人的侧颜。
“好了!你看!”明城眼睛一弯,满是欢欣,笑回望,“生肌肉骨活死人,我要的就是这水!”
素忘机看著自动愈合的伤口,记起水宫女子说过的里昆仑的好处,明城一意孤行要闯界的原因,是这个吗?素忘机问:“九头鸟怪呢?”
明城拂衣起身,看了看这浑黑的一方水潭,迟疑道:“被妖树吞食了罢,我看到它们的尸骨掉进潭中……”想起水下堆积的尸骸和树洞里密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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