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平拍了拍舒因捉在膝盖上的手说:“龙游说不会有事,应该会顺利。你……以前没有亲见妻子生子吗?”
舒因怔了一下,苦笑:“我几乎忘记自己有家有室有妻儿了。”
仲平沈默了会儿,开口问:“你为什麽不走?”
舒因转头看他:“你为什麽几番劝我走?”
“我以为……”仲平说到一半住了口,“我不想与你说,但怕你会後悔。”
“为什麽怕我会後悔?”舒因执拗地问。
仲平笑:“你现在想给道士往外面送信,说不定有机会……”
“为什麽会在我的婚夜出现?”舒因继续问。
仲平扭过头,作势要站起来,手却被舒因按住。两个人的目光碰到一起。
舒因的眼睛里头一次只映著仲平的身影。
叹息一声,仲平欠过身,在舒因的唇上一碰,然後问:“现在,你知道了吗?还需要我解释吗?”
舒因的眼神黯了黯,手上用劲,拉过了仲平。
明城疼得昏了过去,牙齿仍死死地要在龙游的手臂上,双腿紧紧闭著,腹部有意识般轻微弹动,里面的生命在蠢蠢不安。
室外的阴暗角落,双生子挤在墙角,亲密接吻。仲平几乎坐在了舒因的腿上,目光分离又胶粘,唇稍触又贴合。
仲平问:“还要送信吗?”
舒因摇头:“不送了。”
仲平问:“还要离开吗?”
舒因摇头:“不走了。”
仲平问:“为什麽我会喜欢你?”
舒因摇头:“因为我喜欢你?”
仲平说:“我们是兄弟。”
舒因说:“你跟那些家夥都是兄弟。”
仲平笑:“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我的双生子,在道长的肚子里时候,你就抢我的空气。”
舒因点头:“你我算认识最早吗?”
低低的笑声和甜蜜的亲吻交融。明天会发生什麽,谁都没在担心。
明天将发生什麽呢?
异种奇闻 47。相别
奉天观有一把剑,叫望山剑。
望山剑从佛山到昆仑,然後认了小道士明城为饲主。
明城入瑶灵谷的时候,剑落进万魔窟老魔的手里。
地欲魔,炽帝。
现在,瑶灵谷一家在了老魔的地穴,老魔不在,剑却在。
明城的望山剑。融了龙游脊骨和佛陀脊骨锻炼而就的嗜血凶剑,稳稳地插在地穴厅堂的主座旁。
剑虽然还是剑,但是,已经是一把死剑。
万物有灵,剑上的灵气已经消耗殆尽,灰扑扑像石头所铸,被谁一碰都会化为粉末。
剑若有灵,剑灵何在?
素忘机手里的剑亦不是凡品,掷坤宫代代掌门相传下来的剑,更重要的,不是它的锋利,已经是它代表的意义。
素忘机慢慢擦拭著剑,月华正盛,剑光如水。
山风冷冽,人立风中,如立水中。
素忘机不觉得冷,直到他看见一个人,踏风而来,御风而立,眉目葱蓉,清华若水,不是他心心念之的小师弟是谁?
明城?
素忘机微微笑了。
万魔穴内,惨叫声声,道长这一次的生产似乎格外困难,连推送的力气都使不出,从午时入夜,已经断断续续昏迷几次。
龙游想用老办法,使出触手进入明城体内把一应孩子都带出来,但是明城如此虚弱,肌肤看过去简直半透明了,全身透著不寻常的热,花到荼靡,处处不祥。龙游不敢贸然再增加他的负累。
素忘机看著明城:“你怎麽来了?”
待到人到眼前,素忘机才看出不寻常,影子一样飘送的,不是死魂,就是生魄。
明城依稀是当年的样子,束发蓝道袍,不习惯流露笑容的面上毫无表情。就像素忘机无数次想象的那样。
但是,这一次不是梦中。明城开口了:“你也没怎麽变。”
素忘机不由笑了。
明城站在素忘机的身边,山风吹动他的衣服和头发,他沈沈看著面前的幽暗,淡淡道:“我答应过玄英师叔,不让魔物再出世乱世。”
素忘机看著明城,很想伸出手拉住他,但是袖中的手只是握了起来。素忘机说:“你当年与我说的是暂别。我知道你会回来。”
明城听了这话,转头望了眼素忘机。目光里明明什麽都没有,但是素忘机却觉得什麽都被看明白了,连他自己都不肯明白袒露的那些浅薄的东西。
素忘机张了张口,想说什麽,明城已经迅速转回了头。
明城说:“瑶灵谷与万魔窟相接,适逢老魔不在,我才能启动灵阵。但威力如何,我并无把握。万一……”
“死生阴阳,不过一步距离,我这条命并不比别人矜贵,明城勿要顾虑太多。”素忘机打断明城的话说,“你我联手齐心,还怕什麽?”
素忘机的命当然不是他说的那般轻,素忘机对俗世放下的重,也不是他自己说的一步距离。但,这番宽慰的话,已经把他的心意传达给了明城。
无论他是不是今非昔比,他来,是因为面前的同门师弟,明城。
“木鱼确有残留魂息和天火,我已经分离带出,但是佛陀的一分魂魄,不知道被什麽力量带走了。”素忘机向明城讲述了取火时候遭遇的事件。
明城心里隐隐知道是老魔所为,但是这些不是他目前该考虑的事情。
明城说:“瑶灵谷是久远前便存在的阴地,灵阵启动,加上天火,自会分崩离析。你稍後若见阵法运转,便可行动,火盛则离,不必多留。”
虽然已经料到,但是素忘机仍忍不住问:“你呢?”
明城说:“老魔必在左近,万一引他归来,节外生枝。我们没有第二次机会。”
素忘机想再问一声,你呢?
明城不知道在想什麽,半晌後回过神来,忽对素忘机一笑:“我必须在这里,我若不在,怕天火再旺,阵法再加几个,也困不住他们。吾即魔,魔即吾,走到这一步……已经回不去了。”
笑意很浅,映著月光,几分虚幻。
“我走了。”明城冲他点了点头,“你保重。”
素忘机伸出的手,穿过明城的身体,什麽也没抓住。
生魂幻影,在清冷的月光下如烟散去。素忘机心头空空,无以为继。
月食,哈哈?仰头尚有明月,今夜,真的会出现吗?
不管出现不出现,明城没有回头路,他素忘机也没有回头路。这一次相见,会是永别吗?
素忘机握剑的手发沈。
之前餐风宿露,因为有一份期待的心在,想著会见面,便觉无论前面是什麽,仿佛也能轻松对付,独守几昼日夜,不觉辛苦。
此刻,面已经见了,话已经说了,人已经别了。心反而不定了。
闷。
闷得想大叫一声,闷得像疾奔三千里,却什麽都不能做。因为答应他了,这一夜之约。
若明城死了……
他素忘机是不是推手之一?
双眼睁得发红,咬碎银牙,仰天咆哮无用。只能安静坐等。
明城……若早知如此,你会後悔误闯里昆仑吗?
呵……
眼前银光爆闪,黑暗中绵延出银色的星纹图案,铺陈开整座山脉。瘴气之下,封印之中,就是这样一片土地吗?素忘机瞪大了眼睛。
灵崖山地穴。
缠在明城体内的小触手们终於一只接一只地爬了出来。
原先各自躲在房中的兄弟们因为道长的难产,已经陆陆续续聚集到了房间内。
龙游只是死死盯著明城,没有多分精力去驱逐围观的儿子们。
床上有许多血。石床不会吸收水分,液体便从床上慢慢流下,蔓延到地上。
场面血腥,颓力倒在床上的道长死了一样四肢青白,明明已经昏去多次,却因触手们的爬动,慢慢被揪回神智,回复清浅的喘息。
山上的带血的中衣只盖了部分上身,赤裸的下面,呈现在众魔的面前。
身体半侧,匀长的双腿因承受的剧痛不住颤抖,想紧闭却不能够,从後股爬出的小家夥们经脉一样贴伏在明城的肌肤上,缓缓蠕动。
一只比一只大,等到第九只出来的时候,众儿子们屏息地看著大团线球一样的弟弟探出了肿得厉害的穴口,挤出了汩汩的血,附带些许的肉沫。
道长全身近乎痉挛地结束了这该死的过程,羸弱得如同从水里捞出来,全身虚脱。
汗湿的衣服,粘腻的头发,满是泪痕的脸……道长这般狼狈相,就算龙游见过多多次,儿子们都是初见,一个个默不作声,眼都不敢眨,被慑住了。
异种奇闻 48。寂灭
仲平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热水。舒因拿著方便擦拭的软巾跟止血的药。
众儿子分开道。
仲宴软糯的声音:“呜……我出来的时候,道长也这麽辛苦吗?”
仲恩咽口水:“不知道,大哥说我出来就是人类婴儿模样。”
仲轩喃喃:“这次是九个,从来没有存活过这麽多,一次生出。”
仲恩低声附和:“所以才辛苦吧。”
仲宴拉了拉仲荣的手:“道长还吗?”
“还活著。”仲荣不耐烦地皱眉,血味这麽重,他想出去了,偏偏一个个堵著道。
仲宴问:“九个小弟弟,不是九个小妹妹吗?”
仲荣低哼了一声。
床上的小触手们刚脱离母体的温暖,不习惯地还想往潮湿处钻,被龙游一只只逮出来,扔到仲平准备的白巾上。
舒因正笨拙地替道长止血和做清洁。
仲平回头:“别傻站著,帮忙,拿干净的被褥来,道长盗汗,体温高得不正常……”
仲平话没说完,穴地忽地震荡,竟有崩塌的迹象……一簇簇白色的火苗倏然从道长的身体里冒出……
异象突来。
龙游面色一敛,却没说什麽,只是握住了明城的手。
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这麽发生了。
一阵地动山摇,仲平护著的小触手们都从暖巾上掉落在地。他们哪里还在原来的石地深穴,分明挪移间回到了瑶灵谷界面。
如同瑶灵谷的每一个夜晚,黑得幽魅深沈。但是天上的明月成了虚影,没有在银光後渐变赤红,反而被黑幕遮住一样侧地消失了。
怎麽回事?
杂乱的说话声,胡乱试探的施展法力……儿子们不免惊慌,现场杂乱。
仲平站了起来,舒因站到他身後。
仲宴挣脱二哥的手,朝躺著的道长身边跑去,被龙游拉进了怀里。
明城的手慢慢变冷,但是他身上的白色火焰却越烧越旺,几乎覆盖了明城全身。他的身体也慢慢升到了空中……
“怎麽回事?”仲荣的声音有丝咬牙切齿。
谁会这麽做?
“道长……”
龙游什麽都没做,什麽都没说,惊乱的儿子们也渐渐静下来。现场就像一场默剧。
老天爷打了个响指。
寂静的空间突然变亮,冷色的冰亮。
辽阔的瑶灵谷里四处燃起了冰冷的白焰,就像埋伏了许久後,忽然冒出来,随风舞动的火焰灼烈燃烧,带著星星点点的银色火花,竟是十分的美丽。
与美丽相对应的,是散发出的寒气。刚出生的小触手们已经被冻成了冰晶。
试图放出灼热火焰来的仲荣,头发和眉梢上都满布了冰渣子。
无论兄弟们怎麽齐心召唤热源,都仿佛对著虚无的空气施放,毫无功用。
“道长还没醒过来,这麽冷下去怎麽办?”仲恩急了。他回头,看见龙游静静地立在明城身边,龙游的手拉著明城掉下来的手,一层融融的暖光正罩著浑身冰雾的道长。如果爹都照顾不了道长,他们又有什麽用。
“看那边!”仲庭的声音响起,带著愤然。
因为空间的亮堂,他们能看到远处的山巅,有人肃立。衣袂飘扬,道观素袍,长剑斜指……有明火从剑光处疾射而来。
不祥的预感笼罩了瑶灵谷,即使到了这时候,谁都没有想到自己先逃。
“父亲?我们该怎样做?”根本挡不住远处的攻击,仲荣皱眉,走向龙游询问。
龙游看了眼四周,他的二十几个孩子都在身边,他笑了笑,长袖一拂,地上快僵坏的小触手恢复了行动力,就近找到哥哥们,就冲著温热顺著脚爬上去。
龙游没有回答仲荣,他问面前昏迷的明城:“全家都在这里了,你不看一眼吗?”
与白焰的冰冷不同,炙烤的明火铺天而来,水一样迅速蔓延整个瑶灵谷。
仲荣咬牙。
这时候,道长明明还躺著,但是一重影子从他的身体里出来,坐了起来。他看著面前的龙游和围绕在旁的儿子们,有丝迷茫。
火光照亮了明城的面庞,他的全身都在发光。
“好热。”明城握住了龙游的手,站了起来。他像完全没意识到危险般,木偶似地纯然安详。
龙游扶住他,温言:“不怕,我们都在这里陪著你。”
明城的神情更糊涂了。
仲荣受不了了,大吼一声:“谁能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他的话,是冲著龙游和明城砸过去。
明城被骤然的大声惊得颤抖,似刚出世的孩童。
“他傻了吗?”仲荣看不下去。
周围的火不对,连一贯擅长用火的他们都感觉到逼杀的热度,毛孔都快被烧焦了。
“对不起。”明城忽然开口了,“对不起,对不起……”
不是平日里冷淡倨傲,似乎多麽了不得的道长会出现的神态和会说的话。
明城眼里泪珠子一颗接一颗地掉,喃喃重复著三个字。
仲荣骇然,瞪向龙游。
龙游只是抱住不断往他怀里缩的小道士,沈黯的眸中倒映著火光:“他死了。”他说。
闻者不无震惊。
“没看见火是直接烧在他身上吗?”龙游看向儿子们,“一具肉身而已,怕吗?”
仲荣咬牙:“说得这麽轻巧?”
龙游笑:“他给了你们身体和性命,如今想收回去了,也不为过。”
在他们的身後,明城的身体经不住火的燃烧,瞬间爆体,焦黑的肉块四溅。龙游怀里的影子如同经受极大的痛苦,哀鸣不已。
龙游也好不到哪里去,每个毛孔里都被炸出了粘腻的油光,血一样簌簌蜿蜒。
“舒因,是不是你叫来的素忘机?”这是舒因进谷後,龙游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舒因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仲荣气愤:“就知道这杂种不是好东西!”
仲平皱眉:“他是也你大哥,二弟。”
仲荣抱过昏晕的仲宴,恨恨瞪了他们一眼。
舒因拙口地道:“你们会什麽不逃呢?也许可以……”
仲庭转头:“没有什麽力量能祸及瑶灵谷,若真有了,便是爷爷说的九天玄火,逃也没有用。何况,爹根本不会放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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