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的触须,明城皱眉。
“为什麽……”为什麽没有对付我们?素忘机和明城对望一眼,明白对方眼中的忧虑,双双翩然跃过水面,落到岸边。
是非之地,宜及早离开。
明城回头望,深林湿瘴中一处死黑深潭,潭中巨型枯树已经被夷平得堪堪高过水面,竖裂横倒的枝杈上,暗沈的木鱼被孤零零遗落在那里。
回去取吗?算了,不过是这潭中捞出的死物……明城心思才一掠,那木鱼竟动了动,有生命般蹦高,点水踏木,直直落到明城手心。明城微微一笑,放入怀中。跟上素忘机。
“你怎麽会出现在这里?”明城望著素忘机披荆斩棘的背影,问。
现在才知道问啊,素忘机头也没回:“来找你。”
明城眼睛闪了闪,道:“谢了。”
“……每年五月五端阳,貔貅兽上天报功德,外昆仑到里昆仑的传送门,只进不出……”素忘机道,“进来容易,出去难。也许就困死在这林地。”
明城听他语带笑意,竟似毫不在意,便撇下内疚,赶上前并肩走,同笑道:“我一条命不足惜,何况现下还有人陪,只可惜葫芦中的水,师叔的腿疾还指靠他。”
若是男子,自当爽朗面貌,现下却是女儿身,一笑一颦,英媚娇秀,春花之姿,明城不自知自持,更不知素忘机沈凝目光下鼓荡的心思。
不在意是不可能,怎能就此被困在此地!他是昆仑山上十八道门之首掷坤宫的得意子弟,志比凌云,成仙登天,前途无可限量!该当顶峰争芒,扫尽世间魑魅魍魉,其间,不应有任何偏离……即使舍掉五感七情。
异种奇闻 19。仙水
十九,
正如素忘机说的,仿佛有什麽在冥冥中指引,无论怎麽看都万分凶险的丛林,在暗处必定藏有厉害难缠的妖魔,但是此刻,它们都和攀爬草间的蛇虫鼠蚁一样收起了自己的獠牙,隐去身形。花蕊中长著啮齿的庞大植物在两个人类经过的时候合起花瓣,垂挂著的藤蔓卷帘般自动两边分开,簌簌抖动枝叶的参天大树、匍地退让的及人高野草……害怕以及恭敬,里昆仑的生灵们,送别掌控他们的魔王。
非常顺利地到达传送地点,虽然景色已经不是进来时候所见的原野、远山、密林、碧池,但明城并不以为意,无论看到什麽,都可能是幻境,妖物聚集的里昆仑该当腥风血雨,这些和他无关。饶是素忘机,也忍不住好奇埋怨:“我怎麽觉得,它们巴不得送我们快点出去,肃静的气氛是压抑出来的假象……”
果然,两位道士进入传送门,传送门圣光闪现的同时,目之所及,凝滞的森林刮起了狂风,变得暗无天日,狼哭鬼嚎,地皮都兴奋地翻了起来。
明城怀中的木鱼蹦了蹦,安静下来。
貔貅没有回来,真正来去自如,素忘机狐疑:“你……是不是带了什麽宝物?”
明城摇头。
於是,各自别过,一个往山上,一个往山下。
回到奉天观,师兄弟见了,惊喜倍至,问起遭遇,明城只三言两语带过,众人皆咋呼称奇,拥到师叔榻前,又对师父师叔讲了一遍,取出随身妥善安置的葫芦,递上去。
小徒弟失而复得,单身勇闯魔窟,还里昆仑逛了遭来回,玄真子心头不是没有宽慰和得意的。但是得知手里的玉葫芦是山顶上掷坤宫弟子赞助,徒弟身上穿的衣服是山顶上掷坤宫的弟子服,小徒弟衣不蔽体还变了个玲珑女体……玄真子的山羊胡子就翘了起来,喷气,成何体统!胡闹!关起来禁闭,没变正常不准出来见人!
明城挑了眉毛,不服。
玄鹤笑:“明城,你就听你师傅的话,在自己房间静养一阵,这些天在外肯定吃了很多苦,你师父也心疼。你要吃什麽喝什麽,和明光说,把瘦的都补回来。”
明城点头,道:“等师叔先用了这水,看是否有效,我再走。”
玄鹤看著一心惦记自己的小师侄,说:“好。”
玄真子板起脸赶人出房门:“不要都杵这里,碍眼。”
师兄弟等在房门外。
明达忿然:“为什麽我们不可以在里面?二师姐是女的,出来也就算了,四师弟不是男的,赶也罢了。”
明光笑:“师傅师叔也会害羞啊,依小师弟的法子,要用那水浸润患处的。”
“涂就涂,又不是全身……”明达嘀咕,忽然闭上嘴巴。玄鹤只剩了半截身子,腿根以下都是空荡荡,那种患处,也不是随便可以给人看的……
可是,师傅他摸也摸了,看也看了……不过,玄鹤师傅平时起居洗漱都是师傅在照料,这也不算得什麽吧……明达自顾自想。
明城不声不语静待。
许久,木门吱嘎一声打开,玄真子神色复杂地走出来,看了徒弟们一眼,让开道。
小崽子们马上涌进房间。
效用是有的,可是完全不是奉天观一帮子老小所能料到的。
腿没有长出来。玄鹤安详地说:“即使这水能肉骨生肌,可是我这腿死了太久,连骨也未剩,不在意料外。”
见一帮人盯著自己的脸看,玄鹤下意识摸了摸,道:“怎麽,玄真一定要强涂一遍,差点逼我都把水都喝了……呃……你们……”
明光微笑道:“师叔,你变样子了。”
明静红了脸道:“师叔,好帅。”
明达重重一拍明城的肩膀道:“是的,师傅本来看上去比师叔老五岁,现在足足老了十五岁!”
明城失落,他本来以为这次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师叔可以复原如常。
玄鹤诧异地看看自己的手,目光从明城脸上移到玄真子脸上。玄真子老脸挂不住了,恼羞成怒,腿上蕴劲向站成一排的弟子扫过去,一时惨叫声声,玄真子背著手从这边走到那边,道:“变成什麽样,还是你们的师叔,都给我出去!”说完,还把缩小了的空葫芦扔到明城脑袋上,道,“有空拿去还给人家!出去!都出去!”
明达临走还不忘把桌上的铜镜传送到床上的玄鹤手里。
里昆仑里带出来的黑潭水,没有把玄鹤失掉的双腿变出来,但是令他枯损的肌肤重新焕发了年轻的弹性和活力,容貌回到二十几岁。玄鹤本来就不是丑的人,现在和玄真子站在一起,却似两辈人,怨不得玄真子适应不良。
门关上了。不知道里面动静。明城拽著手心的玉葫芦回自己在菜园子另边的石屋。明达坐在房前石阶上,叹气:“师傅怎麽一口气把水都用完了啊,留点往自己脸上抹一抹,多好。”
明光忍不住重重刮他脑门。
明城住的房间和师兄师姐师叔师傅的隔得较远,菜园子後面原本堆砌杂物的废屋,後来添了一桌一凳一柜一床就是他的住处。明城倒在床上望著屋顶发呆,连串奔波,反复受伤,几乎没有好好进食,精神和身体应该都很累了,但是,状态相反,从黑潭出来後,就元气满格。这麽想著,手就探进胸口,去摸捡来的木鱼。
门被推开,走进来板著脸的师傅,手上一把剑往桌上重重放下,开口:“这把剑你好好收著,以後斩妖除魔有用。别给师门丢脸啊。”说完就走,走到门又站住,说:“做不来的事情别逞强,天下愿意当英雄的傻瓜多得是。”
桌上的是剑,祖爷爷的祖爷爷辈传下来的,叫望山剑。明城拔剑出鞘,一泓秋水照亮他的眉梢,剑芒映上石壁,潋滟波光。剑是好剑,奉天观难得的宝物,师傅真舍得。明城收好剑,自取了干净衣服往外走。
石屋往东走一盏茶时间,翻过乱石堆,有一处积活水的石坑,接著山上泼下的泉瀑,又汩汩流向山下,石坑三面嶙峋怪石,一面古树遮掩,鲜有人迹。坑大且深,水清有鱼,旁边有石踩踏,明城不会水也可以悠游洗浴。
解开衣带,脱下道袍,明城走入水中,直到水浸没头部,暗自水下屏息许久,才甩著头发抬起头,透过枝枝叶叶,头顶上清风斜阳,端的一个好天气。
明城背後,大石上堆放著衣服,衣服上压置著木鱼,一重阴影自木鱼中逸出,慢慢膨胀扩大,伸展出无数肢节,却在明城转身一刻又弥於无形。
异种奇闻 20。木鱼儿
二十,
水下有石,光滑可坐,明城裸身泡在水里,他对自己的女身没什麽好奇心,洗干净了头发和身体,就探手拿了木鱼把玩。
非金非木的材质,许是经历太久年岁,暗沈表面甚至有了纹路,明城拿在水中洗了洗,映光而看,木鱼浮著红褐色晕。如果是魔物,自己随身携带,不可能师傅师叔素忘机他们都没发现,若是萦绕清圣之气便是高僧法器,又怎麽会遗落在不见天日的死潭?想到走时,小东西还自己追上来,明城唇角一勾,把木鱼扔了出去。
果然,诡异。木鱼竟没有沈下去,漂浮在水上,往明城方向挪了挪,又停住不动。明城抬起手臂,洁净的水从他的小臂滑下,明城勾了勾手指,说了声:“过来。”那木鱼听话地滑到他手里。
“你是什麽东西?”明城抛著木鱼,问,“是有了灵性还是为其他精怪所附?”
没有回答。
明城也不在意,他当它道行未深,甘愿养了收在身边。见那木鱼即灵敏机巧又识人意,便著意逗弄起来。
穿衣回程,木鱼飘飞左右,不离三尺。
屋内桌上,摆放著热腾腾的饭菜,是明光端来的,见他不在,就放在了桌上。
饱食後,把碗具送回厨房,明城安榻而眠,木鱼被压在了枕头底下。
观中日月短,研经学卦习剑练功,很快过了一年,又到春暖花开。明城早恢复了男儿身,素忘机的玉葫芦和道袍一直忘还,明城想他也不差这些,便扔著不管。
木鱼儿日夜跟在身边,倒真似了宠物,主人开心时它活泼好动,主人阴郁时它安抚陪伴,日同行,寝同榻,便是个死物也有了感情。有旁人出现时小东西乖寂悄伏,是以这麽长时间,观中也没有其他人知道。
春邻近,草木苏,万物动,玄真子选了个良辰吉日,人手一袋面馒头,打发徒弟们下山历练。四个徒弟四个方向,明光服从安排,明城习惯独来独往,明达说要保护师姐,吵嚷著和明静同行。玄真子想,二三子功力弱,一起有个照应,点头。
山间露宿,行走集镇,木鱼儿像个家长带出门的小孩,见什麽都兴致高,没一刻消停。明城渴了,水自动飞到面前,仰个头就能喝;明城捡了干柴,还没搭好,火就点燃了;下雨天,明城脚步到哪,雨幕自动避开;入乡间食肆,明城只叫了清水和馒头,摆上来是一桌素宴,明明囊中羞涩,摸出来却是银锞金块……知道是木鱼儿作怪,沈脸责备,反而引得恶作剧更甚,明城无奈。
几天後,接到三师兄明达飞信,说是东南伏沂山有山精惑人,明城想自己一路走来,连只鼠妖猫怪都没碰到,便转路东南向。
蛇性好淫喜腥。伏沂山有个万蛇窟,本来由蛇王统率,未曾扰民,不想来了个厉害的山精,杀了蛇王,抢了千年内丹,坐山做威,开始为祸一方。
明静是个姑娘,最怕软绵绵的爬行动物,何况,和明达入山之後,遍目的大蛇小蛇,大的足有水桶粗,十几丈长,小的密密麻麻,线宽指长,别说近斗,远远放个风火雷,周身起个结界,念个远距离周边攻击,每日不过和明达闯一趟逃一番,杀了不少孽物,但始终没有往山内深谷走。等著会和明光、明城。
这伏沂山上的妖怪吸人阳精,食人血肉,早就引起了公愤,奈何野兽凶猛,不得克制法门,各处来的游僧侠道都聚集在山下。明光和明城差不多时间到了伏沂山附近,明光吸取前次教训,会同了师弟师妹,联合三三两两的游方客,商衬应付。明城走的是山路,沿著伏沂山周边山脉直接入了谷,没及时想到去联络同门。
诡异的是,深山大坳,飞禽走兽见之走避,活像被莫名的强大力量喝叱驱逐,和里昆仑的离奇境遇何等相似?明城不是笨人,更不自大,开始思考是不是怀中木鱼的原因了?问题是,它有那麽强大吗?
六畜妖魔世界唯力是尊,强就是最大。而,明城也马上见识到了依附於木鱼上的是怎样的力量。
不知不觉,如入无人之境,终於面对敢於对峙的妖怪时,已在万蛇窟中心。漫山遍野五彩斑斓大大小小的毒蛇挺著身躯,以三角眼鄙视地看著明城的时候。明城第一反应是转身逃走,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又不认识路,又不知道具体事态,谁知怎麽,就闯进来了。虽然有一夫万人敌的勇气,以身殉道的觉悟,但是这种死法,真的没有一点点价值,不是他所希望的。可惜,退无可退。
天上飞来术法所施的青鸟,是三师兄的飞信,嘱咐他地点来找。明城悲壮留字“已在蛇窟”。青鸟扑朔翅膀掠过群蛇阵,飞走。
不知道是哪一条蛇挑衅地先吐了蛇信,引动群蛇万箭般飞来。明城念起护身法咒,挥动初派用场的望山剑,开劈开砍。幸好小时候吃了师傅追踪的什麽阴葵,百毒不侵,咬几口也没事。但是,之前鸟兽退避的气场为什麽现在不灵了?!明城边战边在心里呼唤连个名字都没给起的木鱼同伴。
杀不完的蛇,绞住了剑锋,双手握剑都感吃力,更遑论撞上来的五灵法术。明城终於忍无可忍,吼了:“喝!……喂!出来!装什麽死!”
木鱼没动静,群妖後的洞中飘出了黑色的墨气,几乎遮了整个天宇。原来被浓重的血腥气刺激,某怪沈睡千万年的本性和被封印的力量又膨胀复苏了。
明城亲眼看见黑墨洇染处,漫山遍野的生灵僵住了般一刻停止,一刻肉体破裂,鲜血喷洒,一刻变得焦黑,再一刻,风吹过,灰般湮灭。草仍是绿的,花仍然是豔的,但是山谷里,除了自己再没活物。要不是亲眼见那些血、肉被吸灵般吞噬干净,明城不会相信聚成墨团儿飘在自己面前是近乎熟悉的气息,依附在木鱼内,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妖魔。
明城动也不动地站著,剑在手里,剑上的血已经流尽。身上的伤口被何物舔舐,一处处复原。明城木然掏出怀中木鱼,果见那墨团嗖地钻了进去。木鱼活泼地从他手里跃到他肩上,蹭著他脖子。明城心里有怒气在酝酿。
异种奇闻 21。蛇窟
二十一,
明城迈著重重的步伐穿过山谷,走向谷後山壁间石洞。刚才黑雾就是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