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略带沙哑的温和声音在耳边不远处响起,让我惊地差点叫出来。
“做恶梦了吗?”
声音又凑近了些,我反射性地避开坐起身,心里无比后悔让太子留下来。
“还是身体不舒服?”见我一声不吭,太子开始紧张起来,话里满是担忧,“要我叫人进来吗?”
“不用了。”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的声音虽然轻语气却不怎么好,“我要喝水。”
太子愣了一下,翻身下床去倒水,看着他的背影,我竟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喝了水我又翻身躺下,背对着太子往床里边挪了挪,手脚微微的蜷缩起来,缓解噩梦带来的僵硬和冰冷。
以往从梦中惊醒我总是很难再入睡,可大概是今天太累了,闭上眼没一会儿就失去了意识。后半夜也没有再做梦,只依稀觉得有温暖的东西轻抚着我的背,让我很是安心。
第二日用完早膳,我就带着一行人出了府,姚原和太子便在其中,太子扮成侍卫的模样,就连君瑞都没有认出来。
姚原走后,我表现的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还让陈友文陪着我逛了好几天的河府,却对官盐一事只字不提。陈友文本来还心有忐忑,但见我每天除了吃喝玩乐连账目都没有过目的意思也稍稍放松了些,当然,我收到的大礼又多了不少。
就这样在河府逗留了半个多月,我见君瑞虽然神出鬼没但神情日渐轻快,也能猜出官盐一案已有了大进展。
就在我考虑是否该回京的时候,京城却来了信使,父皇命我尽快回宫。这道密旨令我想起前世父皇的暴毙,心下骇然,准备择日便回京。
等到霜竹将行礼都打点的差不多了的时候,君瑞领着一个人来见我。这个人我认识,甚至可以说很熟悉,他是太子的贴身总管刘福。
刘福跟在君瑞身后面无表情,我只能从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中探得一丝急惶。
“免礼。”还没等刘福跪下,我就挥了挥手,顺便让周围的人都出去。等到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才开口问道:“刘公公,出了什么事?”
刘福话还没说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太子殿下病重,危在旦夕!奴才斗胆,想请殿下身边的神医前去诊治!”
“你说什么?”我瞪大眼睛看着低伏在地的人,正端着茶杯的手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把茶盏扔了过去,“混账!你是怎么照顾太子的?!”
“殿下息怒!奴才办事不力,罪该万死!”刘福狠狠磕了几个头,“只是事情紧急,奴才恳请殿下派明神医即刻前去,奴才自当领罚、万死莫辞!”
我气得几乎说不出话,父皇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状况,太子就病了,若两人都有个什么好歹,京城的天还不得翻过来!
指甲刺得手心生疼,我微喘着问道:“太子现在在哪?”
“回殿下,在前海县县衙。”
听到在姚原那里,我稍稍安心了些,“是太子吩咐你来找我的?”
“是的,殿下!太子殿下吩咐奴才必须当面告知您,且万不可走漏风声。”
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我猛地站起身:“你是太子的人,本王不好越俎代庖,但你记住!若太子有个三长两短,你就跟着去下面服侍吧!”
不再理会刘福,我跟霜竹打了招呼,让他和君瑞一起回京,明安和几个侍卫则跟着我赶往前海县。
直到坐进颠簸的马车,我才有空理清自己的思绪,太子一向谨慎,却在这种时候来找我,究竟是太过自信还是确实无路可走呢?
不过就算是险中求胜,他也很好运地押对了人,不管是为了宇儿还是我自己,比起桓王,我更需要他登上皇位。
前海县距离河府需要近两天的行程,我们只花了大半天就赶到了。一到前海县衙我就让明安去看看太子,自己则把太子的随行全都押过来一一审问。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病就病?说是中毒还更可信一些!
“都抬起头来!”
我仔细打量着这些人的神情,慢声说道:“太子病倒前,去过哪些地方,接触过什么人,吃过什么东西……只要你们知道的,都如实说来!胆敢隐瞒者,立即杖毙!”
我的残暴恶名起了很好的作用,下面的人都开始努力回想起来,生怕忘记了什么。可等他们都说完,我却察觉不出任何异常。不管是吃住行还是接触的人,太子病倒的那一日都和平时没有不同,难道真的只是单纯的生病?
打发了这班人,我赶紧去见明安。
明安还在太子的房里,但我进去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直直地站在床边盯着太子看。
“怎么样?”我急急地问道,“是病了还是……”
明安沉吟了一会儿,什么莫名地看向我,“是毒。”
简简单单两个字让本来还存有侥幸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我的手死死地拽住袖口,强忍着心悸继续问道:“什么毒?”
“思归。”说着明安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已经潜伏半年了,估计太子吃了什么忌口的东西,所以提前毒发。”
“半年?”我愣住,半年前不正是殷王逼宫的时候么?
“潘励的刀上淬有这种毒,不过你的毒我已经解了。”
我回过神,怒道:“我也让你去给太子看过,你那时明明说他没事!”
明安静静地看着我,清澈的目光让迁怒于他的我感到内疚,只得狼狈地转过头。当时医治太子的是御医,其实和明安并无太大关系,我……只是气过头了。
“是我的疏忽。”明安平静地说道:“那位御医用的解药里缺一味药,所以用另一种药代替了,同样可以解毒,但在一年内需禁食海中之物。”
“也就是说……”我猛然醒悟,前海县靠海,当然不缺海产!
“刘福!”我怒极,狠狠地瞪向一旁跪着的人,“你明知太子忌口却不阻拦,到底存的什么心?!”
“殿下息怒!奴才就是再借一万个胆也绝不敢对太子殿下不忠啊!那日下面的人送来河蟹,直说是淡水养的,奴才才……”
“前海县位于运河与海的交界处,这里的河蟹长在运河口,实际上和海蟹差不多。”明安解释道。
刘福顿了一下,把头磕的砰砰直响,“奴才罪该万死!奴才……”
“够了!”我低斥一声,“刘福办事不力,拖下去,责杖二十!”
再看向明安,我近似祈求地问道:“明安,你能解毒对不对?”
明安想了一会儿,难得的叹息一声,“我尽力而为。”
我沉默地站在床边,看着一直昏迷不醒的人。突然发作的毒把这个本该丰神俊朗的人折磨的憔悴不堪,只是短短地五六天,他的脸颊已经凹陷了下去,面色青白,嘴唇泛着淡淡的乌紫。
这个人对我而言一直是强大的、霸道的,是不可以战胜的,他是我摆脱不了的梦魇,是令我恐惧的根源……
所以除了南下那次,我还从没有见过他如此虚弱苍白的样子,就连呼吸都变得若有若无,仿佛眨眼间就可以悄无声息地死去。
如果这个人死了,如果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
只是想着这种假设,我的内心就突然涌起不可遏制的愤怒,伸出手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地拽起来,努力睁大眼睛盯着眼前这张脸,我是多么希望他去死!我又是多么希望他活着!
“穆怀谦!你必须得活着!”我盯着他紧闭的双眼咬牙切齿,“然后把你欠我的还个干干净净!”
松开手任昏迷的人倒回床上,我整了整衣冠开门出去。明安正端着碗药站在门口,我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问道:“找到解药了没?”
明安沉默地摇摇头,我冷哼一声,“他不会死的。”至少不会这么窝囊的死。
35。第三十二章
时间以一种令人感到煎熬的速度流逝着,就连明安眉眼之间的神情也阴霾了很多。看着所有人都急得焦头烂额,我反而冷静下来,每天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坚信太子不会死,或者说我不相信太子会就这么死去。
我每天都会去看看太子,他被复发的毒折磨的不轻,整个人越发的憔悴,如果不是因为那连药味都驱散不尽的淡淡龙涎香,我一定会以为躺在那里的是个陌生人。
太子有时候会清醒一些,但这也只是相对于完全昏迷而言,那种状态与其说是清醒,倒不如说是迷蒙的呓语。
今日我如同往常一样,坐在太子的床边发呆,视线穿过他的脸定格在不知名的一点,脑袋里似乎充斥着很多东西,又似乎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远儿……我……”
本来安静的太子突然微弱的挣扎起来,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我看了一会儿,一边怪自己多事一边去给他擦汗。
我的触碰让太子安静了些,手在身边摸索着,好似在找什么东西,嘴里低声嘀咕着。
是需要什么东西吗?想了想,我弯下腰将耳朵凑到他的嘴边,想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远儿……”
和梦境中相差无几的轻唤刺得我如坠冰窟,整个人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僵硬在那,这一世太子一直都叫我“六弟”,那这个“远儿”又是指谁?!难道说……想到那种可能,我的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不!轮回重生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碰到的!最重要的是,如果太子也是重生的,那么多机会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
极力否认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可怕想法,我正准备站直身体,一只手却抚上了我的脸。
我吓了一跳,往后退去,这时不知怎的太子本来摸索着的手准确的抓住我的胳膊,明明应该很虚弱的人此时力气却大的出奇,我被拉的一个踉跄,跌倒在他身上。
“远儿……”太子猛地睁开眼,深黑的瞳仁定定地看着我,本来模糊的呓语也变得清晰起来。
令人恐惧的眼神,温柔到恐怖的声音,我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行尸走肉的日子。使劲摇了摇头,我颤声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我……”
只说出了一个字太子的神情就迷茫起来,紧接着又陷入了昏迷。
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太子一定是病糊涂了,事情绝不会如我瞎想的那般!
“怀远,你怎么了?”明安站在门口,看着我的眼里满是担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没事。”我艰难地站起身,拖着有些发软的腿挪到一旁的凳子上,“解药怎么样了?”
“真的没事吗?”明安走近了些,细细打量着我的气色。
“嗯,真的没事!刚才只是不小心绊倒了。”看到明安,我慌乱的心绪终于镇定了些。
“哦,如果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我。”明安又嘱咐了我一句才回答刚才的问题,神色显得十分轻松,“已经想到办法了,刚派了人去准备药材,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两天他就会醒。”
“呼——”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压在心上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再想起刚才的事,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那就好,那就好……”
明安确实不愧被人称为神医,几幅药下去,太子的气色明显好转起来。我依旧每日去看他,他睡得很安稳,再没有像那天那样呓语。
“你醒了?”
我紧张地看着慢慢睁开眼的人,生怕错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太子用力闭了闭眼,又努力睁开,神情有些茫然,迟疑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六弟?”
不是那句如索魂一般的“远儿”,我顿时心下大安,“对,是我。”说完转头看向门外叫了声刘福。刘福这几天将功赎罪,拖着带有杖伤的身体跑的比谁都勤快。
服侍的人陆续进来打点,我看了一会儿,确定太子确实是好了,言行举止也没有奇怪的地方,这才真正地放下心。
太子一好我们就启程回京,我和来时一样常常蹲在马车里,太子身体未大好,自然也是坐马车,为了方便赶路,马车只备了一辆,明安便一路骑马。
与太子一通呆在狭小的空间里,我虽比最开始的好了很多,也依然觉得不自在。可不知太子这一病病出了什么毛病,对我的态度突然热切起来。
除非我假装睡觉,不然他一定会拉着我扯东扯西,而且特别喜欢听我说起小时候的事,连某次下雪不小心摔了一跤这种事他都能听得津津有味,我实在懒得说话的时候他又会拉着我下棋,总而言之,就是没话找话、没事找事,我还从来不知道太子会这么缠人!
“然后呢?”太子微笑着看着我,显得兴致勃勃。
我没精打采地嘟哝了一句,“什么然后?”
“你让周学傅教他们行兵布阵,然后呢?”
看着太子笑的无比温柔的脸,我又气恼又无可奈何,至于心底的那些恐惧,已暂时被扔到了脑后。明明他才是病人,怎么精神比我还好?精神好也就算了,还这么烦人!哼了一声,我没好气的答道:“然后?然后他们现在一个两个都跑去军营了!”
“呵呵!”太子轻笑出声,似是有些羡慕的看着我感叹一声,“有弟弟真好!”
我暗地里撇了撇嘴,我也是你弟弟,也没见你对我有多好啊!
就因为与太子同乘一车,一路上我比走路骑马还累,到最后,自宇儿走后就冷寂的让我心慌的善宁宫竟成了我急切向往的地方——太子总不至于回宫了还跑过来唠嗑吧!
一进宫门,还没等我回善宁宫,就有太监通传我去崇德殿。虽心有疑惑,但一想到我此去河府怎么说也是件差事,回来后当要述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是短短两个月没见,父皇看上去似乎消瘦了很多,不过精神倒还好。
见过父皇,简单说了下在河府的事,就连太子毒发病倒也没有隐瞒。
“呵呵,此次倒是难为你了!”父皇笑说道:“本只想让你去散散心,没想到怀谦还是得了你的助力。”
“父皇言过了,古人言‘在其位,谋其事’,儿臣本就有职责在身,全力相助乃是分内之事,何来难为一说。”
父皇又笑了起来,亲切的拉过我的手,问道:“一路上可还好?”
“嗯,一直都很好。儿臣不孝,劳父皇挂心了。”我觉得很不自在,但又不敢冒然甩开父皇的手,只得跟着父皇一起坐到榻上。
“河府虽距皇城不远,但因靠海,那里的气候、饮食都和皇城很不一样,你走之前朕忘了嘱咐你,很是担心你水土不服。”说着父皇亲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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