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心一笑,摸了摸宇儿的头,心里踏实了不少,遂转头看向对面坐着的太子。
“二哥,七弟玩了大半天,应是乏了,他和柳侍读明日还得进学,六弟想带他们先回宫,怕是不能陪二哥了。”
太子看了看宇儿,笑了笑,“既然如此,六弟和七弟就先回去吧。”说着又打量了一下我,对身后的太监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就有侍卫捧着一件风衣上了楼。
“夜晚风凉,六弟可得注意身体。”太子示意霜竹为我披上披风,看着我慢声说道:“六弟以后若是无事可以多去二哥那坐坐,听父皇说六弟的棋下的很不错,改明儿咱们兄弟俩也好好对弈一局。”
我心里一抖,闷声应着,又不咸不淡地跟君瑞寒暄了几句,便牵着宇儿下了楼。
直到坐上马车,我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真正地放松下来,闭眼靠上软垫,我忍不住苦笑,只不过见了一面就如此劳心劳神,以后若是再多来往几次我这病歪歪的身子骨怕是迟早会扛不住。
大概是看出我不舒服,两个孩子这会儿安静不得了,生怕吵了我。
马车轻轻摇晃,身下的软垫十分舒服,但披风上熟悉的龙涎香却让我觉得头隐隐作痛,忍了一会儿,我终于坐起身,准备把披风解下来,此时一直沉默的宇儿突然出了声。
“哥哥……为什么会怕太子呢?”
13。第十二章
为什么怕太子呢?
宇儿问出这个问题让我甚觉诧异却又在我意料之中,这孩子十分敏感而且早慧,我对太子的态度在不熟悉我的人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可对一直跟在我身边的人来说却怪异的很,不仅仅是宇儿,怕是连忆雪都察觉到了。
但我没想到宇儿会选在这个时候问出来。
宇儿就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马车里十分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轻了下去。
我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太尖锐也太复杂了,我和二哥之间的种种根本就不是局外人所能理解的,更何况宇儿和忆雪还只是两个孩子。
脱下披风扔到一边,我重新躺回软垫上,直到宇儿的呼吸恢复正常才开了口。
“太子……是很厉害的人。”
沉默了一会儿,我又说道:“你们以后……千万莫要惹怒他。”
我的回答根本算不上答案,宇儿却体贴的没有再问什么,马车里再次恢复静默。我闭上眼睛,其实刚才我更想说的是让宇儿和忆雪尽量远离那个人,但一想到以后两人都会入朝为官免不了要和那人接触也就改了口。
平心而论,二哥并不是易怒的人,至少表面上如此。想起那时我还不知世事,整日黏着他撒泼耍赖也未见他有任何不悦,对我甚是纵容宠溺。就算之后发生那么多事,我也不能否认,那段时光的确是我短暂的一生中最快乐的记忆。
只是二哥的心太深了,那种不动声色的狠厉比显于辞色的怒气更让人无法承受,这也导致我时至今日都想不通那时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他,若只是因为太子之位,他大可夺权篡位圈了我杀了我便是,又何至于不顾血缘伦理那般折辱我。
我生命里最快乐和最痛苦的部分都是二哥带给我的,那人先把我捧上天堂再推入地狱,蜜糖之后便是砒霜,如此反复无常,让我如何不怕他。
秋元之后院子里的月季开的更艳丽了,天气晴朗的时候我就守着那些花儿写写画画,凉亭几乎成了我第二个书房。
见我精神好,父皇来的更加勤勉。不过我猜也可能是因为我态度转变的缘故。
以前我对父皇很生疏,只是皇祖母过世后,父皇对我毫不掩饰的纵容让我一直以来的戒备不可避免的消融了些许,再加上情势所逼,我对他也亲近了很多。更何况我一直以来都有个毛病,谁对我好一分,我便忍不住对他好十分,就算明明怀疑对方不怀好意也克制不住。
太过重情又识人不清——二哥对我的评价真是一针见血。
撇开别的不说,如果父皇愿意的话,他确实可以做一位很好的父亲。慈爱、包容、有耐心而且允文允武,当他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几乎让人挑不出任何错误。
相比之下,宇儿就比我谨慎多了,不管父皇如何对他,他依然是以前的样子。我早就说过,这孩子绝对比我有出息。
父皇不再仅限于和我下棋,有时候也会和我讨论些典籍、鉴赏书画或者给我讲些奇闻异事。如此一来,时间便过的飞快,转眼天就飘起了大雪。
“今日身体可好?”父皇打了帘子进来,任霜竹帮他脱掉披风,落在他身上的残雪迅速融化,给空气添上几分湿意。
“嗯,很好。”我合上眼前的书,懒洋洋地回话,“谢父皇关心。”
见我一动不动缩在矮榻上一副没骨头的样子,父皇也不生气,接过早准备好的精巧手炉走过来坐到我身边。我看看他微微润湿的头发,皱眉问道:“外面还在下雪吗?应该让朱公公准备好伞的。”
父皇轻笑一声,伸手过来揉了揉我披散着的头发,“既然是赏雪,打着伞岂不是辜负了一片雪景?”
我身体僵硬了一瞬,却并没有躲开,我不想因为拒绝这些亲昵的小动作弄得父皇不高兴,虽然这阵子我一直都在试探父皇纵容我的底线。
皇祖母去世了,我和宇儿便失去了一道保护的屏障,若我还惹得父皇厌弃,我们在宫里的日子只会变得越发艰难,我自己吃苦受罪没什么,却不能不顾及宇儿和忆雪。况且还有两年我就可以出宫了,到时候想把宇儿接去我府里,还得得到父皇的同意才行。
“远儿喜欢看这种书?”父皇随手翻了翻我面前的话本,有些诧异地问我。
“消磨时间罢了。”我摇摇头抿了口热茶,“听说最近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说的这个段子。”
“呵呵,才子佳人……倒也算得上美谈。”父皇顿了顿继续调侃道:“莫不是远儿动了凡心?如果是看上了哪家姑娘远儿不妨直说,朕给你做主!”
我忍不住苦笑,“父皇就别笑话我了,我这个样子,对谁都是拖累,遭人嫌弃还来不及呢!”几乎一碰就倒的身子骨,一直都是靠大量珍贵药材维持着,能够坚持到宇儿长大就是老天开恩了,哪还能去祸害别人家的姑娘。
父皇的脸色一沉,气氛陡然凝滞下来,不过还没等我察觉不对转移话题父皇又缓和了表情。
“谁说的?远儿是朕的爱子,是大燕国尊贵的亲王,有谁敢嫌弃!”
“呃……”一脸严肃的父皇让我微觉诧异,我没想到父皇的反应会这么大,正想说点什么解释一下,父皇又开了口,只是这次神情出奇的温柔。
“就算别人都不要,朕也绝不会不要远儿的。”
我愣了愣,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话就算只是随便说说,也是无比动听的。只是总觉得父皇的语气有些怪异,让我不敢直视他幽深的眼睛。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不过幸好霜竹的禀告及时解了围。
“殿下,这是太子殿下刚刚派人送来的请柬。”
自那日茶楼一别,我已很久没见过太子,除了东宫偶尔送过来的药材,两人私底下的来往更是少到几乎没有。
我觉得这样是最好不过的,这辈子我和他之间既没有利益冲突又没有私人纠葛,他尽管放心做他的太子明君,我则安心做个手无实权又病歪歪的闲散王爷,两人八竿子打不着,各自安然岂不是最好。
可惜很显然太子的心思和我不一样,最近三皇兄不死心的蠢蠢欲动,四皇兄的表现也日益出彩,他多半是考虑到父皇对我的态度,想着就算不多个助力至少也不要与我交恶。
我不禁暗暗嗤笑,没想到二哥那么精明的人也会被宫人的传言唬住了,先不说父皇对我的关爱是否出自真心,除了立太子之前那次,父皇就没有再问过我任何与朝堂有关的问题,我对那些事更是避之不及,哪还敢多嘴。况且父皇也不是省油的灯,底下人什么样他心里跟明镜似地,我若多嘴引来他的猜忌怕是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不过想归想,太子的请柬我断不会拒绝,等他登了基,我想过清净日子还不是得看他的脸色。
虽然悲哀,但这就是天家的亲情,无父无兄,唯有皇权。
“赏梅宴?你二皇兄倒是风雅。”父皇拿起精美的请柬看了看,面上似笑非笑,让人看不出端倪。
“东宫的那片白梅还是朕年少的时候叫人种的,一转眼便是这么多年……”父皇感慨的叹息一声,“朕差点都忘了。”
“那白梅有很多么?”难得看见父皇回忆往昔的样子,我不禁来了兴趣,更重要的是,前世我在东宫呆了那么久,从没看见过什么白梅,难道是我记错了?
父皇微微一笑,似乎是想起了开心的事,眼里浮现出的浓浓深情真实地让我吃惊。
“嗯,大概有上百棵吧!白梅盛开的时候,人躲在里面都看不见身影,如果是下雪……”父皇突然止住话语,脸上表情未变,眼神却恢复了清明,仅剩的一丝黯然转瞬即逝,没了踪影。
我突然有些不安,含糊地应道:“如果是下雪,应该美不胜收吧!”
“嗯,很美。”良久,父皇才应了一声,紧接着看向我,“这么说远儿是打算赴宴?”
“嗯。”当然得赴宴,因为我根本找不到不去的理由。
依父皇的语气我以为他不想我去,不过父皇终究没有反对,只是淡淡说道:“外面天寒地冻,你多注意点,不要着凉了。”
“我会注意的,父皇。”
14。第十三章
原来东宫里真的有一片白梅,但是那是我住东宫的时候从未去过的地方。
梅林在东宫最远的偏殿后面,从偏殿绕过去,有一扇不起眼的门,上面的匾牌只有简简单单“梅园”两个字,我认出那是父皇的笔记。而这扇门在前世只不过是堵有些怪异的石墙罢了,那堵墙究竟缘于谁我无从得知,但能确定的是,我全力扭转的命运必然也影响到了另外一些人。
只是缘起缘灭,时至今日,我已不想去探寻太多与我无关的东西,虽然这座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难以启齿的隐晦私密,但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危险,并且痛苦。
我距离东宫最近,所以尽管拖延了些时间,去的还是早了。二哥请的多是年轻的学子,想必是想挑选一些未来的班底,作为太子,只要不太出格,这些动作也在父皇的容忍之内。
当然,不管私底下的关系怎样,各位兄长也都来了。我和那些青年才俊没有任何交集,也无心参与其中,自然是和几位皇兄呆在一起。
“啧啧~六弟,咱们几个做哥哥的想见上你一面可真是难如登天啊!”
我刚入席,殷王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抱怨的语气似真似假,一脸调侃的笑倒真带着几分兄弟情谊。
我心底冷笑,面上却一片温文,“三哥说笑了,我这副身子骨和废物差不多,要出宫一次还得看御医的脸色,多次想去看望各位皇兄也实在是有心无力,还望哥哥们多多见谅。”
“呵呵,见谅!当然见谅!”殷王夸张的笑了几声,“这不?六弟不就来了么!御医的脸色自然是不能和咱们的太子殿下相比!”
我微微皱眉,这个穆怀霖也太没脑子了些,就算不满太子也不必牵连于我,与我交恶虽然对目前的他来说影响不大但也绝对没什么好处。不过换个角度想想,也许这正是他的目的,他越是这个样子,就越容易让人看轻他,从而疏于防备。
“三哥!”桓王半是警告半是劝解的看了穆怀霖一眼,转而微笑着唤我,“六弟,三哥的话你别在意,他就是性子直了些,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笑着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打量两人。四皇兄穆怀恩一直都尽力在靖王和殷王之间找到平衡,只是册立太子的事打破了这个局面,现在殷王和桓王隐隐有联手的趋势,至少在太子被抓到足以垮台的把柄之前,两人有着共同的对手。
刚坐下没一会儿太子就过来了,几兄弟空泛的寒暄了几句,虽没有冷场,但包裹着各种心思和试探的话语不亚于森寒的刀光剑影,只是看不见罢了。
我并不是什么风流雅士,却觉得满园的雪色和清冷的梅香被这些勾心斗角磨损的七七八八,让人心里不快,索性告退钻入梅林中。
在这依然不见阳光的冬日里,梅花绽放的毫无顾忌,花瓣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细雪,将纯净洁白的花朵装饰的晶莹透亮,如同父皇所说的那样,很美。
霜竹过来给我披上披风,又远远地退到身后,我漫无目的的穿梭在白梅里,本该是让人放松的美景,我的神经却绷得紧紧的。
太子一直以来的态度很明显,他想拉拢我。这个决定是明智的,不论从哪方面来讲。
我背后并没有多大的势力支撑,但这对太子来说并不重要,他要的只是“关爱幼弟的兄长”这样一个名头罢了,至少要让他人无法用这方面的理由来指责他。况且父皇表面上待我也比较亲厚,柳将军的小儿子又与我交好,太子就算对我有所不满,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发作。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让我十分为难。身在皇家,没有掌握任何确凿的权利,亦没有值得信任的靠山,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周旋于各种势力之间,尽全力保全自己和宇儿。忆雪至少还有可以依靠的家族,可宇儿除了我,再也没有人能保护他了。
所以,尽管出于私心不想卷入是非之中,我也不能任性的逃避现在的局面。总的来说,太子的权利更名正言顺也更稳定,因此在不引起父皇的怀疑下与太子交好是十分必要的。
想到这,我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遍又一遍的分析目前的局势,每次得出的都是这个让我无奈的结论。可我真的不想接近二哥,无论理由是什么。
“谁?”
神经绷得太紧的结果就是对周围的环境过于敏感,我偏过头看向一边,那里有轻微的雪被踩踏的声音。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过后,一位身穿宝蓝华锦的男子缓步走了出来。
“此处白梅胜锦,在下一时入迷,竟不知公子在此,惊扰到了公子还请见谅!”
眼前的人带着一脸温和的笑意,看上去倒是君子端方,只是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我略略打量了他一番,微微颔首,“无妨。”
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这人,我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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