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是黑白灰三色,简约又可爱。
一只脖子上挂着锦袋的小猫,似乎在树顶上和另一只花猫抢地盘,胸口中了一记喵星无影脚,从树上摔了下去,锦袋猫坠落过程中惊恐地翻白眼吐舌头,乔檀木竟无意识地微微笑起来。他知道这只是洛檎,而花猫,大概就是照着小区里那只跟洛檎不打不相识的花猫画的。
锦袋猫四爪乱挥双眼翻白地掉啊掉,掉啊掉,这是多高一棵树啊,掉了那么久……背景里依稀一闪而过古时楼台,山川大河,到高楼大厦……
砰。
小锦袋猫终于降落了,直接砸在一只戴眼镜的大狗脑袋上。一猫一狗一起摔得四脚朝天蚊香眼,金星直冒。
眼镜狗挣扎着先爬起来,开始说汪星话,锦袋猫则喵呜喵呜地说起喵星话,完全无法沟通,满屏幕的蚊香眼……
最后大狗小猫脑门叮的一亮,开始拿爪子写字,终于可以交流了,嗯,很满意。
然后每一天,眼镜狗就驮着锦袋猫到处走,邀请它到自己家做客,给它找吃的喝的,玩的学的,教它汪星人的语言。所以锦袋猫也渐渐可以跟其他大狗小狗说话了,可它还是最喜欢眼镜大狗,长长的金毛,温润的眼睛,大尾巴可以给它当被子盖,每天它都安心地钻在眼镜狗怀里入睡。有时候会梦到喵星的世界,但,还好,这里也很暖和很有趣啊。
乔檀木无声地看着,无声地泪流。
锦袋猫开心起来会扑着一个毛线球很久、追着眼镜狗的尾巴咬着玩、趴在树上打盹、或者斗鸡眼地看着停在它鼻子上的蜻蜓。
眼镜狗呢,忠诚谨慎,白天他要干活赚钱(才能给小锦袋猫买猫粮),晚上有点风吹草动就会醒来,看看门外,再把小锦袋猫往怀里抱得更紧一点。
眼镜狗工作很辛苦,还会被别的狗打伤,锦袋猫就说,你别工作了吧!我也能找到吃的呀!就算少点、难吃点,可是不用那么拼命啦!我不用吃猫粮的,野生的猫咪哪有这么娇贵!树上的虫、水里的鱼苗,都可以吃啊……我们一起扑蝴蝶、一起去游泳、一起晒太阳,开开心心在一起才更重要嘛!……可是狗狗皱着鼻子想了想,说不行啊,小锦你不懂,狗狗就是要工作,才是狗狗呀!不工作的就不是狗狗啦!
乔檀木眼前一片模糊。洛檎不需要扯他那一大通什么树梢树墩、时代变幻、古今差异,只这一句,就已是他俩之间的分明渭泾。
故事并没有什么奇峰突起的转折颠覆。锦袋猫和眼镜狗就在一个好吃懒做,一个勤勉尽职里慢慢老去,锦袋猫还是会在追蜻蜓的时候不小心踹翻眼镜狗的工作资料,眼镜狗也会生气不理它,可他们晚上依然会睡在一起,小锦盖着大狗的大尾巴。
直到老死。
死前的几分钟,灵魂出窍般,小锦带着大狗去了自己喵星的世界,大狗惊叹说,啊,你们这里也很不错呢。
小锦贪恋地看着久违了的一切,点点头,是啊。
然后心满意足地一起死去,小锦依然盖着大狗毛茸茸的尾巴,大狗也温暖地紧紧抱着它。
画面渐渐淡去,乔檀木泣不成声。
这是洛檎设定的未来吗?
他们会一起衰老,然后一起死去。
没有分离。
没有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木怆有天
那天晚上,混混沌沌茫然浮沉间入梦。
亭台楼阁,宛如洛檎曾画给他看的园林。远处亭子里有人化着戏妆穿着戏服在唱戏,乔檀木远远以为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近些了,听到的却是“人说百花地深处,住着老情人,缝着绣花鞋。”
乔檀木激动地就要扑上去喊洛檎,台上那人却笑吟吟地说她是洛桑,又指了个方向说弟弟在那边。
回廊漫漫,灯笼摇曳,忽然就变成了夜晚。
洛檎果然在那间屋里,坐在床边,拘束又有些期待。
那装扮,为何依稀有些熟悉?
长发束在冠里一丝不苟,额头光洁,峨眉轻弯,斜斜入鬓,剪水秋瞳,黑白分明……身穿……红色云纹的汉式婚袍……
洛檎慢慢抬起头来,带着羞涩而欢喜的笑容,一如初识时的神情。
两人的目光交汇,然后洛檎微微笑着说——
“哥,我要成亲啦。”
……乔檀木是被心脏撕裂般的痛惊疼醒的,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谁说梦里没有颜色?
那婚袍,那红被,那喜字,如火如血,反衬得现实惨白死黑。
乔檀木无泪地哭着,觉得眼睛里毛细血管都要裂了。
你不要成亲啊,你不要去和别人成亲啊!
你不是画了小锦会和长毛大狗一起老死的吗!
是大狗不好,你回来啊!
乔檀木看着手机里洛檎和自己拜天地的照片,眷恋痴迷地抚着洛檎的小脸:“我知道很多我许诺的都没做到,我拉着你拜了天地,却也没像乐芸的老公那样说你十八个优点……你不要生气,我说给你听啊!”
他的嗓子已经彻底充血嘶哑了,声音都发不出来,却努力要带上些笑意,好像洛檎就坐在他身边,听他的绵绵情话:“第一,我的檎檎懂事贴心;第二,我的檎檎聪明能干;第三,你总是心境恬淡,让我焦虑急躁的时候能静下来;第四,你对谁都是真心相待,对我,对贝贝,对黄毛小A,永远善良厚道;第五,你勇敢独立,我知道你离开家乡家人真的不容易,我知道我做得不够……”
乔檀木安静又哀伤地独自数着说着。
别人家娶亲,说着这些话,笑靥如花。
而他的世界,柔声细数着爱人的好,却黑白惨淡一片。
“……十八,真实不造作,敢爱敢恨,有时候看看你,我觉得我才是古板内敛的古代人……你看,这么容易就十八个了,你怎么那么好呢?你那么好,我怎么还会这么不珍惜呢?”
“你回来吧!我求求你了……不要和别人成亲啊,你说过要跟我在一起一辈子的。我记得的,你别想赖掉……”
惨痛呜咽,像落单濒死野兽的声音。
没有人在乎他,曾经在乎他的人,被他亲手赶跑了。
之后的每一天都那么地稀松平常,稀松平常得像个炼狱。
用最后一点职业操守去公司报到,曾经都不允许南悉回家哭一场的王老大,不知道是年纪大了心肠软,还是乔檀木形同缟素失魂落魄的样子太过吓人,竟然慈悲为怀地准了他一周的假。
乔檀木曾经想过,他用投行实习的时间,休克疗法般度过父母去世最难过的日子,是否也能用工作再麻痹自己度过失去洛檎的日子。
可是不行,他想到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在这个办公室里,而那时洛檎就孤孤单单地在家里等待他,就疼得不行。
这应该是报应,现在轮到他独自在家承受着孤单痛苦。
家里冰箱上粘着洛檎从博物馆约会回来买的青花瓷冰箱贴,床上是洛檎裁剪过的古人睡袍,会有小朋友敲门嚷着苹果老师苹果老师来上课……
从英国回家时,他靠着小苹果,撑过了面对父母留下的残破的家的日子;现在,他要靠什么再去撑过满屋洛檎印记的日子?
那些印记,他打死也是不舍得扔的。
轻抚着洛檎给他画的水墨画像,乔檀木微微翘起嘴角:檎檎你看,你比我聪明多了,什么都不带走。而我呢,每天看着你留下的痕迹,越看越痛,越痛越看。
看在我这么自虐这么勇敢的份上,对吧。要不再考虑回来看看我啊?揍我也成啊。
你回来啊!你这个、你这个……
瞬间忍不住又泪如雨下。
这世界点点滴滴,全部都是你。
一天,重又细细翻一遍洛檎的文件夹,才发现还有许多画儿,像是插图。隐约想起乐芸电话里急促提到的只言片语,再打了个电话回去,才知道洛檎还帮乐芸老公的出版社打个小工、画些插图。
索性买了火车票去H市看乐芸,听她说着他所不知道的洛檎的生活片段。告诉他洛檎曾经电话里语焉不详地说对某一段感情没有信心,说不知道该怎么办。
乔檀木一直静默地听着,乐芸看着他的表情,终于慢慢停下来,问:“其实,你们不是……呃,我是说,你们是……”
乔檀木扯起嘴角,点点头,说,你很久不看耽美书,于是上天给你送活人看来了。
乐芸却红了眼圈,问,真的找不到了吗……
乔檀木瞬间情绪失控,失态地捂住脸。
乐芸不忍看也不忍再说。
听洛檎说那些与感情相关的话题,她曾经想过如果碰上那个让小苹果伤心的女孩子,一定要骂她一顿!……可原来,是这样……
乐芸站起身来,安慰地用力抱了抱乔檀木,然后离开了,把乔檀木一个人留在宾馆房间里——那年婚宴举办的宾馆。
乔檀木在H市于是住了一周。
在事情刚发生的时候,他觉得他大概会死。每天都在绝望崩溃痛哭流涕,还不吃不喝不睡,怎么不会死呢?
后来他又总是觉得,或许某一刻洛檎会又出现。
就像车祸昏迷,伤者总是在事发后几天内醒来对不对?
可也没有。
于是在H市的湖潭草木间行尸走肉般走了一周,乔檀木忽然觉得,那大概现在要进入植物人状态了。
这也许是一场持久战?
不过,似乎又记得说,植物人如果半年内没有醒来,就不太能醒来了?
檎檎,半年,你能回来吗?
于是行尸走肉、植物人般地回去上班。讨厌的倪舟凯,霸气的王韩非,拼爹的二代,随时可能宣布裁员的HR……在乔檀木眼里都无所谓了,众生芸芸嘛,都长得差不多。
在路上看到跑车,会想起洛檎嘲笑开跑车的人冷了还要穿衣服、下雨还要撑伞;
和客户同事去K歌,都是开黑方,不由又会想起洛檎自带饮料还专门给服务员看的笑话;
出差坐飞机,剧烈颠簸到有人已经开始呕吐的时候,乔檀木闭上眼睛特别淡然,觉得如果现在飞机掉下去,说不定死前就能像长毛大狗一样到另一个世界去看一眼,看看小苹果描述过的家、寺,看看他的小苹果过得好不好……如果老天侥幸让他不死也穿越过去,那他保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俯首甘为苹果狗……
可惜飞机抖抖翅膀,最终稳稳地降落了。
抑郁症症状标准:以心境低落为主,并至少有下列4项:
(1)兴趣丧失、无愉快感;
(2)精力减退或疲乏感;
(3)精神运动性迟滞或激越;
(4)自我评价过低、自责,或有内疚感;
(5)联想困难或自觉思考能力下降;
(6)反复出现想死的念头或有自杀、自伤行为;
(7)睡眠障碍,如失眠、早醒,或睡眠过多;
(8)食欲降低或体重明显减轻;
(9)□减退。
乔檀木低头掰掰手指,觉得应该全中了。
下班回家,走进小区,也会越走越慢,然后怔怔地看着那棵大树,仿佛还能看到洛檎一脸百无聊赖地坐在最高的树梢上,晃荡着两条长腿,抱着小花猫。
“苹果如果以为自己还挂在树上,也会开心一点!”——他记得洛檎是这么说的。
你果然回去你的苹果树上了么。
回到自己的树上,你是否真的开心一点?
保安看到一身西装、格格不入坐在树上的乔檀木,却不敢开口喊他下来。这男人的表情太过萧索,眼中还隐隐有泪光。
乔檀木坐在树顶上,看着不知名的远方。
也许洛檎就像在蕴空寺的大石头上期待父母、在伦敦的小沙发上期待星空一般,也曾经在这棵树上、家的窗台期待过他的归来,可都被他辜负了。
爬得高看得远,可看得远有什么意思呢?
不来的人就是不会来,看再远,也只能平添失落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木空一切
洛檎爬到山顶,看到蕴空寺三个古朴大气的字,差点眼泪就下来了。
虽然已经习惯了没人看得见他,可当缩小版的师兄们都视若无睹地跑过他的身旁,心里还是惴惴不安起来……万一又空师傅也看不到他要怎么办……
于是看到那个熟悉的胖胖的背影,洛檎猛地就冲了过去,扯开了嗓子:“又空!又空又空!你看得到我吗!!!”
又空被吓得一个激灵,一边转身一边骂:“卧槽的谁啊!吓死贫僧的小心脏了!”
洛檎的心放下一半,又哭又笑就扑了上去:“还好你看得到我!吓死我了!”
“你他妈的才吓死贫僧了呢!你谁啊你!贫僧当然看得到你啦,你癔症啊你!”又空嗔怒着伸手,隔着胸前好多脂肪抚慰着自己受惊的小心脏,却看到周围的弟子们纷纷用惊悚的眼神看着他:“师傅,你在和谁说话啊?”
“他们都看不到我的,只有你看得到……”洛檎满眼泪光却又笑得开心,伸手去摸又空的光头,手感超赞,好生怀念。
“卧槽的,贫僧的天眼又开了么?!早知道昨天就不做眼保健操了……”又空骂骂咧咧,抓下这个陌生人放肆摸自己脑袋的手,“施主请跟贫僧来……好了请不要再随便摸贫僧的头!一个两个都喜欢摸贫僧的头,摸你个头……”
洛檎走进又空住的厢房,蒲团桌椅都还新些,低头抹抹眼睛,熟练自觉地在蒲团上盘坐下。
捧着又空倒给他的粗茶,洛檎深吸一口气,鼻间满是熟悉的气息,山林,茶香,山野自然的味道。
他开始讲述自己奇特的经历,从儿时得到又空和尚给的锦袋和预言,十六岁真的穿越,遇上那个人,爱痴情怨,到护照有效期最后一天又穿越回来……
说完已是口干茶凉,日影西斜,外面小和尚们嬉戏的声音传来,恍如一梦。
又空微微皱起眉,弥勒佛般的脸难得严肃认真起来,翻看着面前的护照和身份证,微一摇头:“我只是偶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但绝非是施主这般穿越之人,更不曾有过这等异世之物……若说是十八年前我将这般奇特的物件交予你父母、此物又于冥冥之中带引你穿越来去,只怕此事个中缘由另有蹊跷……”
“和你无关?”洛檎的心好像一下子凭空掉了下去几千丈,一下子慌了,“可明明是你给我爹娘的啊!你真的不是穿越的?你再想想?说不定只是时间久了你忘了?或者,或者可能是你认识一个什么穿越的人,他给了你这些东西?……”
又空微微垂目摇头,确实没有:“不过,且不管前因是什么,我们可以研究一下后果……你现在想要怎么办?你想要回去么?”
“我……”洛檎一下子张口结舌为之语塞,鼻子一酸:“我想,我想至少回去一下,告诉他我没有生气,他其实做得很好……”
“那若是回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