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流非则在这时出言戏谑,「鄙人以为柳教主辞了这教主之位以后便再对这世间了无牵挂,岂知原来还有不能放下的事情。也好,鄙人恰巧也有了些其他想法。」
不理会他故意调侃的部分,我安然道,「如此甚好。」
待司马流非走后,气氛竟然就此低转下来。
望着阮缃融异常沉默的背影,我上前,自后方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慢慢地转过身子,那动作迟缓不已,像足了一个步入风烛残年之人。
看清他面上神情的那一刻,我当即吃了一大惊。
「阮缃融,你……」
「抱歉,都是因为我无能了。」
说着这样的话,他笑得心酸而苦涩。
一阵诧然,以及接踵而来的强大震惊瞬间侵袭了我的四肢百骸。
还搁在他肩上的手,不禁没来由地战栗了下,随即落空了。
面对着这样,沮丧得将近快要哭出来的这家伙,我的神思也被困扰得即要恍惚了。
或许我从未特别在意过的某些事情,对于其他特定的人来说其实是不同的。
记忆里还残留着某些个片段,是谁曾几何时,在自信满满地大声说道,此生必定会医好我。
那样的意气风发,那样的满怀希望。
如今,尽化作一声哀叹,不断地簌簌掉落。
××××××××××××××××××××珍×珑×饕×餮×宴××××××××××××××××××××
终于清静下来,我回到了凌花殿里。
轻轻地依靠在被反手带上的门板背后,待吁出一口绵长的气息以后,我才重新换上了一张笑容。
掀起内殿前的门槛处高挂起的帘子,出乎意料的是里头也是出奇的安静。
凌花殿里本来就四处密封严实,难得透漏什么光线,只有一面单独的窗子与外界相连。
然而此时,连那扇窗子都是紧闭着的。
稍稍环视着屋内,一眼便能寻找到,那窗角的阴影处,安坐在圆桌另一侧的男人。
与这静谧相违和的是,圆桌上方竟然蹦跶着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白色鸽子,那其中一只细脚上还缠着鲜艳无比的红色绸线。
眼见着这场面,若说心里没有异样的感觉,那一定是骗人的。
兀自走过去将窗扉轻轻推开,光线即刻洒落进屋来。
背对着阳光我转过了身子,缓缓将双手支撑在了身后的窗台上。
呆在屋里的另一个人也总算有了反应,只是他抬起头来的那一瞬间,眸中竟忽闪着一丝迷茫。
见他这般,我心里某个地方亦是禁不住地咯噔了一下。
尽量若无其事地笑道,「瑭儿,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不,其实也没什么……」
如梦初醒的男人,难得有些慌张地极力否定着,并在与我目光相触时有些不自然地转开了视线。
……果然是有什么事吧。
在他身前蹲下,并用力抓住了他搁在膝上的双手。
「不要瞒着我。」
男人与我尽量对视着,仿佛在揣测我这句话里头到底有多少认真的成分。
既是如此我当然不甘示弱,于是眼睛眨也不眨。
僵持,许久。
最后是以他的一声叹息来宣布告终。
他松开了手指,即有什么落在了我的手心里。
我攥紧手心不动声色地收回,然后又将那东西在眼前迟缓地展开,那整个过程极其深重。
是一方锦帛,上面写着几个为数不多的清秀字迹。
「王土大乱,速回。」
对于秦歆樾来说,那上面所写的王土当然除了指的苗疆便再无其他了。
我抬头问他,「这莫非是小纭儿带来的消息?」
男人原本是漫不经心地点着头,却又突然摇了摇头。
我禁不住牵扯着嘴角抽动了一下,「别以为本座不知道,你又何须替他瞒着。」
秦歆樾一直扬起着颈子,就这样默然望了我半晌,终而挫败一般地解释说,「乱纭会发来这样的消息,想必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我既不吵闹,也不嚷嚷,只是平静道,「恩,更胜过本座么。」
「什么……」
「所以说,你如今是非回去不可了么。」
「烟……」
「罢了,你去你去,你去便是,本座绝不拦着。」
如是说着,转身朝殿外的方向走去。
这时却感觉到宽大的袖口被某人纠缠住,怎么用力拉扯都理不清。
「烟!你听我说!」
我回头,已是再度回复了笑脸。
「本座并没有生气。」
「……」
「原谅本座刚才的任性好吗,瑭儿。」
即便我这么说,眼前的男人还是露出了一脸不放心的神色。
是的,我没有生气。
仅仅是在听说他要在这个关头离开,而有些小小的失望而已。
第二百一十六章频 睇
趁着暮色,将秦歆樾送下山。
这时,身旁没有任何其他人跟着,我连贺灵都不曾事先知会。
山下已停着一只马车。
待逐渐走近一些时,坐在马车驾前的人翻身跳下车来,无比恭敬地单膝跪在秦歆樾面前。
「参见主公!」
久违了的面孔,是饶乱纭。
秦歆樾冲他点头示意,遂回过头来看向我。
「就送到这里罢。」
「哎,可是本座要将你送过前面那座山头才好。」
「其实毋须如此……」
以食指轻点住了男人的唇,「嘘——!瑭儿,今日不许忤逆本座的意思。」
他张了张口,仿佛还想说些什么,却在目光对视时,生生吞咽了下去。
于是仍然与他相携着缓缓步行,直至黄昏更深,夜色降临。
等到他终于坐上了马车,他掀开了帘子,那张面孔即出现在车窗的木框中。
我微微躬身,对他挥了挥手。
就这样,不说再见,只因为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默然转身,已是面无表情。
身后正在逐渐远去的马蹄声清脆不已,声声叩打在心上。
只是胡斯乱想着,就愈发加快了足下不知通往何处的脚步。
忽闻身后动静,我蓦地回头,出声厉喝道,「是谁,出来!」
即有一人应声跪倒在地上,一脸诚惶诚恐地哆嗦着,「教……教主,是属下!」
搜罗记忆中,我似乎对那人的样貌有少许印象。
那是守候在凌花殿殿外的侍从,平日里负责传达一些从外界来的文书与命令的家伙,算是直接受命于我。
我皱了皱眉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叩首道,「教主您听属下说,事情是这样的,不久之前傅大人才来凌花殿找过您说有急事禀报。属下原想向你通报一声,哪知一进去才发现您不在殿内。傅大人发了怒,指责属下玩忽职守,并勒令属下尽快将您找回来!」
「如此说来,而今山上已是乱成什么样子了。」
「这,这个……」
并非责难他的意思,他却面露苦色地低埋下了脑袋。
想来他也没可能知道多少,也只能就此放过了他。
仍往原定的路线笔直地前行,见状,那名侍从连忙不迭地跟了上来,出声小心问道,「教主,您现在不回山上去么?」
「本座要再走走。」
「可是……」
「你回去告诉傅了了,从今天起,教中的一切大小事务全都交由他处理。」
「是!是!只不过……」
「嗯?」没完没了的纠缠,我有些不耐地蹙起了眉头。
那人即刻止步,却是顿在原地万万不肯回头的。这无怪与他,想来回去之后对着傅了了也难得交代。
我却决计视若不见,仍然我行我素着。
正在此时,面前恰有一只血蝶缓缓摇曳而过。
不禁叹了口气,心里感叹着,来得还真是快呢……
下一刻,即是漫天而来的蝶舞。
夹杂着一个红色身影,从尚未完全暗下的天幕中凌空而来。
稍近一些方能看清,那高高持平的双臂更像是一只最大最为艳丽的斑斓血蝶。
不消一会儿,那道人影即稳稳落在我跟前。
此时在我面前恭敬得体地参拜着的,果然是傅了了。
「属下参见教主!」
事已至此我还能说其他什么不成,当即不冷不热道,「了了,你莫非忘了,如今你才是本教教主。」
「属下……属下……」傅了了紧咬着下唇,那秀丽的面颊一阵潮红,「属下知罪了!属下确不该自作主张的!」
我不觉愣了愣。
啊呀呀,这又是哪一出。
这孩子过去因为我的关系担惊受怕惯了,如今仍是半点不改。
「你没有做错。」我躬身将他扶起,「那么,就回去吧。」
「哎?可,可是……」
微微眯起了眼睛,「本座说的话,你没有听见么。」
「是……」
那两人仍犹豫不决地站在原地,我却兀自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直到越过那山头再回身,已然完全看不到了那两人的身影。
此刻天色已是完全暗了下来,唯有一片朦胧的月影。
这后山松软的地面被踩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微响。
借着月色,眼前正显出一幢小木屋来。
推开沾满了灰尘的门,径直进去熟练地点燃了火折子,微弱的光芒即时盈满了屋内。
环视了周围一转,我暗自轻叹了一声。
今夜,就睡这里了吧。
××××××××××××××××××××珍×珑×饕×餮×宴××××××××××××××××××××
「烟儿。」
「恩,是谁。」
「烟儿,烟儿!」
这声音……真的很熟悉呐。
如是想着,我仿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出现在眼前的幼小孩童,有着粉雕玉琢一般的面孔。
他抬起了白皙柔嫩的小手,浮在眼睑上稍嫌睁开不开眼地费力擦了擦。
那是我。
虽然与如今早已大有不同,可我却知道那一定是我。
与此同时,孩童张了张颜色娇艳无比的小口,满是疑惑地问,「咦,是父亲吗?!」
于是视角恍地切换。
一张属于另一个男子的面孔,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对面的男子有着极其忧悒的神情,身着一袭白衣,以及还有一头飘散在身后的乌发。
不知道是何故,只觉得有着这样表情的男子有少许奇怪。
孩童瞪大了眼睛,不解道,「父亲,您这是……」
「烟儿。」
「……恩。」
「记得,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父亲都是爱着你的。」
画面在此时定格。
孩童不觉顿了半晌,视线逐渐变得涣散。
一转眼的功夫,那面部的棱角突然变得分明。
却是我更加熟悉的,正是我如今对着铜镜,每日既能看到千遍万遍的模样。
「骗人,你在骗人,怎么可能有人爱着烟儿!」
虽然是成人的样子,说出的话却是依然稚嫩无比。
而且那难得迫切的神情,也是与我有些不同的。
「我没有骗你啊……」
身后,骤然响起的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声音,竟带着洞穿了一切的坚定。
“我”闻声猛然望向身后,可身后依然是一片难言的空洞。
「我没有骗你。」
声音恰似突然转至了身前。
再回头,眼前已换做了另一名男子的身形。
无比的高挑,而长发流泻,那是何等的风华。
愈渐清晰起来的面孔更带着不输给任何人的美貌,尤其是那右眼下的泪痣更是蛊惑不已。
「我是爱着你的……」
呵呵,是吗……
得到了承诺以后,终于阖眸安然睡去。
那之后,夜里的风便再未停下过。
一帘一帘的花香,深深地桎梏在那时的梦境之中,怎么也挥散不开。
以至于一整夜之间我都紧紧拽着某样事物不肯松开,连情绪也是沉甸甸的。
将近天明时陡然醒转,挺身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隐约只记得曾为哪个梦所困扰,却始终无法回忆起这按在心头的压抑感又是从何而来。
准备下榻时,却发现手中紧紧攥着还未松开的被褥一角,不由伏下身子,缓缓将它展平。
自嘲地扯动着唇角,仅露出谁也看不到的微笑。
父亲……
您说过您爱是着我的对吗。
而我也曾经质疑过自己的价值,却因为您的一句话而得以稍稍心安。
如今再看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也不过于此罢了。
再过几日就是由命运最终裁判生死的日子,或许着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我为什么会这么的不能释怀,明明从以前开始直到现在为止,我都一直是一个人独自存在的啊。
第二百一十七章由 头
一番穿戴齐整以后,我打开了屋子的木门。
晨曦即刻漏洒在屋里的地面上,犹带着少许暖意。
我迈出门槛,站在了屋前的空地上,迎着阳光的方向懒懒地舒展着胳膊。
耳边传来一阵稀疏的花鸟虫鸣声,清脆悦耳。
阖眼聆听着,久而久之终于令心情得以稍稍安宁下来。
这时,我缓缓地回身,仰望着屋头崖边上的地方。
那里正露出屋檐的一角,在阳光下闪耀着别样的琉璃色光辉。
一层不变的千羽殿,如今已然易主。
将教主之位交托给傅了了之时,并非是多少不舍的感觉。
曾经设想过在那之后的许许多多,却没有哪一种能如今即时兑现的。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怨怼的情绪,只是心里的某些部分还是有少许空落落的,仿佛一直寄望的部分突然失去了依托。
思及此处,不由得自嘲地笑了起来。
都是什么时候了,还能自怨自艾地想那么多,倒真真不像我一贯的处事行径了。
如今,依然要回到山上去。
除了那里,我还真找不出来其他的容身之所。
方踏入凌花殿之时,一眼即看到蹲在门前立柱之下的毛躁脑袋。
「是贺灵?」我敛眉试探道。
那人闻声猛然抬头,一脸的颓废与焦虑,那眼里还带着少许血丝,看样子是等候多时了。
「大人!」
起身,迎面扑了上来,
我堪堪避让而过,令他抱了个空。
他硬生生地转过身子,眼泪汪汪道,「大人,您这是去了哪里,我找了您一夜!」
「是么。」轻描淡写地扬了扬眉毛。
「大人,就要出大事了!」
「嘘——!这种事如今不应该是说与本座听才对吧。」
「可……」
「现在教中有傅了了做主,他必然已经做出了安排对吧。」
「话说这样说没错,可是……」
我干咳了一声,顿道,「贺灵,时至今日你还这样冒失,到底何日才能实现本座对你的寄望?」
突然被委以重托,贺灵有些不能够消化地瞪大了眼睛。
「那么,就这样。」
趁他发愣的空当,我即闪身进入到殿内,并立即反手关上了门。随即听到门外贺灵不住敲门的声音,不由得心情大好。
环顾凌花殿内一转,那里是空无一人。早在前一日秦歆樾走之前,我便驱赶了所有的随身侍从。
我走过去,依靠在床槛上,借着窗口漏撒进来的光线看着一捆书卷。
直到那敲门声逐渐消减下来,我才当那孩子终于耐不住走了。
以为终于得以清静下来,岂知不出一会儿功夫,殿外又有一个稍显急促的声音陡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