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终于得以清静下来,岂知不出一会儿功夫,殿外又有一个稍显急促的声音陡然响起。
「教主,教主,属下求您……求您救救袁玢吧!」
这一声来得突兀无比,以至于我手里的东西不自觉间就掉在了地上。
是金瑶儿的声音,是金瑶儿不会有错。
他说求我救救袁玢,这是……
“哐当”一声,我推开了凌花殿的大门。
即瞧见伏在我门前不断狼狈状叩首的金瑶儿,以及正费劲地试着搀扶起他的贺灵。
由于用力过大,那金瑶儿的额心竟变成一片淤青,瞧着还有些触目惊心。
贺灵见我,连忙焦急道,「金大哥,大人出来了,大人已经出来了!」
我有些晕眩。
这小子……原来还没走呐。
「怎么回事。」颇显不耐问道。
金瑶儿当即以膝盖移动过来,伸手扯住了我的衣裳下摆,「教主,属下求您下令,救救袁酒使吧!」
「玢儿?他出什么事了。」
金瑶儿张了张口,又有些犹豫地紧紧阖上,看上去竟是不敢往下说下去。
贺灵在旁撇了撇嘴,幽怨道,「大人,这正是我想跟你说的啊。」
目光微转,一眼望向贺灵。
贺灵说,「昨天,袁玢大哥瞒着大家下山去喝得酩酊大醉,却被人擒获!后来是他随行的侍从溜了回来报信我们才得知了消息,了了哥已经要人去打探,到底那些人是什么来头。」
昨日,大概就是将教主之位授于傅了了那之后吧。
出了这样的事,也难怪傅了了会那样大费周章地先四处找寻我。
而且偏偏在这个时候……
款且昨天那人才刚走,怎么想想两件事情之间都有所干系。
我慢慢敛起视线,愈是沉淀愈是静默。
××××××××××××××××××××珍×珑×饕×餮×宴××××××××××××××××××××
明明不想在听到任何此类消息,却还是被身不由己地牵扯了进去,对此,我也只能表示无奈了。
这时金瑶儿急切地接道,「属下以为眼下已经没有时间给我们先探听消息再做决策,每时每刻袁酒使都会有生命之忧。属下恳请教主成全属下下山,前去救助袁酒使!」
目光稍动,凝在了金瑶儿身上。
傅了了是对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然而金瑶儿的心情我亦不是不能理解,却说不出任何激励的话来。
原本就是袁玢惹出的祸端,怎能平白搭进去了更多人。
再度重新审视了一遍金瑶儿,只觉得那扬起着的艳丽无比的面孔已是泫然欲泣。
这孩子虽说入教时间不长,却已经成为了教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了呢。
我微微一笑,「瑶儿,你先回去待命。」
「可!可是……」
「听本座的,回去!」
「……是。」
如是低弱地应着,金瑶儿站起身来,欠了欠身子。
目送着他那背影直到出了院子,我与贺灵才同时回过头来。
贺灵歪着脑袋问我,「大人,如今怎么办才好。」
「傅了了现在在哪里。」
「了了哥说今日要在千羽殿中议事,这个时间估计就要开始了吧。」
「是吗。」
并无预兆地抬步即走,贺灵随即匆匆跟了上来。
「哎?!大人,您,您要去哪里!」
缄口不语,只是自顾自走着。
穿过院门跨上一道长廊,视线稍转进入到了另一个空间。
还未来得及看清楚人,即听见傅了了颇具风范的声音越发靠近。
「……你们当中还有谁有异议?」
殿下沉寂一片。
众教徒纷纷垂首,连小小的微动也是不敢。
傅了了续道,「既是没有,那此事就这样先定下来,这期间若谁有新的想法,大可到我这里来报告。」
「是!」这回的应答倒是齐整得很。
事情大约就此拍定下来,却不知是谁率先看到了站在殿角阴影下的我,而带头高呼了一声,「参见教主!」方才活跃起来的人群再度跪倒一片。
慢慢走了过去,扶起了跪在座前的傅了了。
「啊呀呀,都是当教主的人了,哪还能随意给人行礼。」
傅了了那削薄的身子一颤,那抬头望向我的目光当中有着莹亮的东西。
毫不客气地在他让出的高位上坐下,单只胳膊抵靠在椅把上,好整以暇似地问,「了了,眼下时局如何,能否说与本座听听。」
他掬拳,不慌不忙地答曰,「回禀教主,属下已派人探明,抓走袁酒使的是朝廷中人。」
「朝廷中人?」我皱了皱眉头,这与设想的有少许不同,却也没有特别大的矛盾。
「不错,正是如此。」
「这么说,朝廷这回是冲我教而来。只有在我山下窥探多时,才能抓住这么个机会逮住玢儿。」
「属下以为并不是这样。」
「哦?」我挑了挑眉。
「属下以为,那些人只是路径此地的时候恰好撞见了袁酒使。」
「你是说……路径此地?」
「因为朝廷于昨日已发出了战报,宣称这个月月底,就要彻底剿灭整个江湖武林!」
第二百一十八章决 战
又狂妄又自大,真是相当的赵蕈麟做派。
虽说经过一场场接连不断的灾祸,江湖武林元气大伤,却也不至那么容易被剿灭。何况还是这样明目张胆的宣告,总给人多的是时间着手准备。
我不由冷笑一声道,「他们真想拿大象当蝼蚁踩死么。」
傅了了没有应和,提到赵蕈麟的事情时,他总是有少许沉默的。
察觉了他这种情绪,我不觉挑眉打断了他的思考。
「了了。」
「……哎?属下,属下在!」如梦初醒似的回答。
颇有深意地认真看他一眼,他当即有些狼狈地低下了头。
故作不甚在意地又问,「还有其他的消息么,譬如……」
话没有说完,他便立刻会意。
遂答道,「这件事或许还跟苗域有关,之前有得到情报说,苗域秘密派使者来到中原,与当朝皇帝取得联系,貌似还达成了某种共识。」
不错,这件事之前是有听说过的。
那时由此猜出了秦歆樾的处境,还因而与饶乱纭有所分歧。
所以说朝廷会有这么大的动作,果然是和苗王有所联系。
而依据饶乱纭来时写与秦歆樾的信中亦可以得知,苗王已然有所动作。
大致理清了这些思路,我不禁眯起了眼睛,漫不经心地将话题重新转回到那路过碎荷山山脚下的那些官兵身上。
自从八大门派围剿碎荷山以后,我教的位置早已暴露,弄得如今江湖上几乎人尽皆知。
一般人得信后会有两种反应:其一,绕道而行远远避开,生怕沾染了祸事;其二,有备而来特地针对我教,想要对我寐莲教不利。
而眼下官兵会在宣称要剿灭江湖武林之后而路径这里,就不得不好好判断一番了。
最坏的打算即是,赵蕈麟首先要拿寐莲教开刷。
我问傅了了,「他们既是路径此处,最终目的地又是哪里?」
傅了了回答道,「据带来消息,说是当今武林盟主所在的嵩山。」
武林盟主?!
当今的武林盟主,那不就是……须无欢吗。
那时我将须无欢落在了嵩山脚下,随后他被少林寺的僧人发现,由此竟堕入了空门。
据传少林寺方丈允其带发修行只因道破其尘缘未了,不出几日即有人来寻他并奉他为武林盟主,愈发证明了这件事情。
自此以后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可须无欢依然寄住在嵩山。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家伙竟然坚定了不愿再见那个人的念头,之前杜若设局来找我,也是为了这件事。
其实除了强迫他拜我为师那件事以外,我倒没有再强求他任何,所以杜若为此来找我,以为是我禁锢了他是没有半分道理的,这些全是须无欢一人独自决定的。
当时我却因为要解救傅了了与一分的关系而并没有与之说明,他犹蒙在鼓里,想来时至今日都是未能如愿的吧。
此时若碰到了他,他一定会深恶痛绝地问我,明明答应会放那家伙回来可为何时至今日还没有音讯。
思及此处,我禁不住心中一动。
遂问傅了了,「可有探清那些人当中领头的是谁?」
「是当朝的礼部侍郎,名叫杜若。」
哎,真是如此,我早该想到才是。而那杜若会擒住袁玢,也是因为对我的怨怼之意而临时兴起的吧,想来那事还真与我脱不了干系。
然而时至今日,这一次已经牵扯了太多人在内。
包括我,包括傅了了,包括如今被擒住的袁玢,包括一心记挂于他的金瑶儿,或许还包括整日里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似的贺灵,包括受我牵连而被困在山上的司马流非与上官琉璃,甚至包括一直被我保护着的阮缃融,一直都在彷徨着到底要不要回苗疆去的樊玫缀。还有顾月,以及山上所有人的安危。最重要的是,包括那个已经远离这里多时了的那个男人。
我昂起了颈子,眸光微闪。
胸腔里盈满了某种情绪,急欲喷薄而出,那是从未有过的热血情潮。
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正不断地告知于我。
摆在眼前的是机会,一次足以了断一切的机会。
这是最后的决战。
而成败,就在此一举。
××××××××××××××××××××珍×珑×饕×餮×宴××××××××××××××××××××
既然是决战,理所应当就应该合理策划一番。
恍地想起方才进殿时,傅了了与众人说话的那般气势,于是问他道:
「那么了了,你的决策是什么。」
傅了了有些不自信地艰难回答,「据估测判断,日落之前官兵将会行至某某峡谷处,那里地形险要呈沟壑状,恰好有利于我方以少敌多。将他们困在那一带,届时由属下负责断其前路来干扰他们的注意力,顾月使率人从后方切入实施营救,金音使则守在山上纵观形势以防圈套或被官兵反噬。当然,具体细节还要再行着重部署。」
说得还算言简意赅,却又无一疏漏。
我不由在心中感叹起来,能布局得这样周全严谨,他果然是身怀教主之才的。
只不过嘛……
「不妥不妥,在这种时候,你身为教主怎能冲锋陷阵。」
「教主!」傅了了讶异地抬头疾呼一声,其面上露出少许为难的颜色。
「本座亲自去。」
「……什,什么?」
「怎么,你这是信不过本座吗?」
「属下……不敢。」迟疑地应着,复又沉重地低埋下了头。
「那便最好不过。而你嘛……」我摸了摸下巴,「你就留在山上,主持大局就好。」
事情就这样拍定下来。
我甩开大袍宽袖,大刺刺地站起身。
往后殿走去时贺灵连忙巴巴地跟了上来,一副惊慌的样子,「大人,这种事何须您亲自出马,了了哥若是不方便,让我去也行啊!」
驻足,回眸瞪望他一眼。
他咋了咋舌,撒娇道,「大人,您就让我去吗,大家都在各自为护教而战,我贺灵怎能独自闲着。」
说得义正言辞,令我不禁好笑。
心知道他喜欢人多热闹的场面,可如今断然不是能闹着玩的事情。
我笑道,「贺灵,你若能只身抵挡了那千军万马,本座便也让你去。」
「这,这个……」显然是故意为难才说与他听的话,他却认真地苦恼了起来。
眼见他一脸局促之态地挠着脑袋,我抿唇一哂。
「听本座的话,你就乖乖呆在这里,或许危急时本座还用得到你。」
贺灵抬起头来,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那又是什么时候啊。」
抬起食指,缓缓地搁在唇边,「嘘——!小声点,这件事可是万万不能说与其他人听的。切记切记,这是本座与贺灵之间的秘密,好吗?」
仿佛受到了蛊惑一般,他登时身子一震而神色凛然,无比严肃地等着我说下去。
我不觉哑然失笑,面上依然维持着认真。
微微躬身,与他的额心相抵。
并捉起他的腕部掰开了他的手掌,又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囊搁在了他的掌心里。
「大人,这是什么?」好奇宝宝翻来覆去地摆弄着锦囊,讶异地问道。
我按住了他的手,慎重地斟酌道,「待本座下山去之后你再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拆开它。」
他木然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转身便走,而他没有再跟上来。
走出几步以后,却稍觉不放心地又忍不住回过头,却见贺灵将锦囊举到了与眉间平齐的位置,对着阳光的方向望着。
不由哭笑不得。
罢了,就随他去了。
眼下我还不得不去抽出些时间,去思考一些其他的事情。
谁叫摆在眼前的机会难得,恰好给我去跟故人会面。
第二百一十九章执 念
时候已然不早,头顶的一线天染抹上了一层暮色。
队伍一直有条不紊地行走,这时已然完全开进峡谷之间,我站在崖间自稍微上方些的位置一眼望去,低下满是黑压压的人头。
那后方押运着一张木制的囚车,里头的人蓬头垢面而被镣铐锁着,看上去极为落魄。
在那些人当中,惟有稍微靠前的一人,坐在马车上显得尤为引人注目。
不同于其他人的是,他并没有身着戎装,反倒是一身素净的白,即使是趁着暮色也能立即找到他的位置。
只见他侧首,漫不经心地与左右的将帅交代道,「此地当应尤其注意,我若是魔头,必会选择此处设伏。」
我不禁勾起唇角微笑,果然所有的套路都被这家伙看透了。
既是如此他必然不会没有准备,那么,在这种对等的情况下,他的做法又是如何呢?
我放声大笑,引得山涧树木花鸟惊颤不已。
低下的人纷纷抬头,略带惊慌之意地四处眺望着。
杜若亦从马车上站了起来,挥舞着袖子难得癫狂地大叫,「是他!是他!他来了,是他来了!」
我施展轻功纵身一跃,轻而易举地飘旋至于谷口。
这么一来,直接切断了他们的前路。
期间,不少人都惊慌起来,而扰乱纷纷。
杜若却是跳下了马车,拨开人群直接到达了距离我不远的位置。
他的前方还拦着两排护卫,分别呈现剑拔弩张之态。
与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刹,杜若的眼睛红得充血。
他恨恨地咬断一口白牙,从口里吐出锐利难当的两个字,「……魔头。」
我佯装讶异暧昧道,「杜兄,几日不见便平白改了对本座的称呼,但不知这是何故?」
「休要胡说八道!」
这一声厉喊破风而来,惊得所有人俱是一静。
我依然笑容不改,只等着他接下来将要说的话。
杜若竭力按捺着愈发剧烈起来的呼吸,仿佛倾尽了所有的气力才勉强说道,「是你言而无信,依旧没能放过无欢!」
哑然半分,不禁捧腹爆笑。
心道,眼前这是何等聪慧的一个人儿,竟然还会对我这种人抱有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