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语犹如一记晴天霹雳,抽得我头昏目眩,又是震惊又是茫然。
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上官珐琅,过去竟是寐莲教中人?
上官珐琅紧含下唇,顿了顿说,「林家却系寐莲教所灭,我自知罪孽深重,才收养了他,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吧。」
那魔头一愣,继而放声狂笑。
「想不到我教中也出了一名仁义之士,教主若泉下有知定是欣慰的很。」
上官珐琅阖上眼,胸腔起伏不定。
「珐琅,不若我们再揭露一个真相?」
纤指高抬,似杀戮的手印。
我终于冲了出去,下意识挡在上官面前,大声喝道,「魔头,你敢乱来?!」
魔头一脸戏谑地看我,「哟,小少爷,你终于肯现身了。」
原来,距离这样近他早知我在旁边,便以此举引我出來,而我咋咋呼呼地就上了当。上官珐琅则因功力大损,约莫是没能察觉。
我自腰间拔出匕首,与他怒目而视。
「你爷爷的,我宰了你!」
凭我的武艺不能对他构成半点儿威胁,他自是不用惊慌,尚有闲暇工夫地翘起食指轻点着腮下作思考状,「别忙别忙,我可不想做冤死鬼。若说林家一事,我还真就没岔过手。真要明白地讲,倒是珐琅没少立功呢。」
「什么,意思。」我胸口一窒,张了张口却气息不稳。
魔头笑了,笑得无比残酷,「当年随教主去林家的,可是珐琅啊!」
回首,木然望向上官,却见人影模糊,「是你……?!」
所以才收养了我?
所以才,不告诉我。
上官珐琅扭过头,眉宇间似在颤栗。
「这样啊……」我垂首。
魅影斜疏,于是天旋地转,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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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头合袖击掌,遍地红莲即收。
于是他便走。
我最后看向上官珐琅一眼,转身追上去。
「丑小子,作甚跟着我。」
魔头的容姿十分好看,秀眉一扬,更是风情万种。
两列红衣教众手捧着各种物事一路前行,场面端的壮观。
我紧黏在魔头身侧,涎着脸说道,「实在是见着了您的花容月貌,情难自禁。」
魔头勃然大怒,反手甩了我一巴掌,「大胆,休得无礼!」
下手还真重!
我抚着脸赶紧赔起不是,「是我错了,只是……」
他眯起眼,「你还想知道什么最好直说,我大可问无不答。这般弯弯拐拐的着实叫人讨厌,再惹恼了我势必拿你去喂狗!」
这人的性格与阮缃融倒有几分相似。只是外形上,阮缃融秀丽如峦,一看便知是名门公子,他却妖颜蚀骨,邪魔歪道不在话下。
我点头称是,连串的问题已在腹内一一斟酌。
「你……真是现任的寐莲教主?」
他形貌一滞,只道,「算是暂代的。」
「教主……」
「不许这么叫我!」
可你本来就是的嘛,这家伙的性格真真别扭。我委委屈屈地小声嘀咕,「我只不过是想问前任教主是如何……」
横眉瞪向我,「这焉是你能打听的?再告诉你,教主逝世的消息若泄露出去,我可收了你的小命!」
「是,是。」微微咂舌,我犹豫了半刻,还是问道,「上官他……当真中了随心蛊?」
「莫非你还想救他?」
我作出一副踩着狗屎的表情,「啊呸,谁理他!我只想知道那蛊能不能灭了他!」
「呵,这恐怕就要让你失望了,此蛊之所以会被叫称为“随心蛊”,是因为它将完全遵照下蛊人的意愿行事。至于上官珐琅,我要他生,他便生。我要他死,他就活不了。」
心中暗沉,小心翼翼地发出一个延长的单音,「那……」
他好笑地看我一眼,「既然你想他死,我傅了了就偏偏不要他死!」
「……傅了了?」我一愣,即有所觉。
原来这号称天下第一邪教教主的魔头,不仅仅是一个堪比女子美丽的男人,而且还有个极其柔弱的名字叫作傅了了。
他的秀颊砰地涨红,红过之后又一阵发白。
指节被捏地咯咯作响,「丑小子,你听到什么了?」
我连忙拉过他的小手整个儿包住,摸上一周,「小的什么都没听到。」
他不自然地抽回爪子,左右拍了拍,「这样最好。」
继续阿谀奉承道,「实在是小的仰慕教主已久……」
「说起来,其实你也算是个可怜人。」他扬起脑袋,又显露出相当高傲的模样,「要怪就只能怪你自个儿生就这副丑样,不然我倒可以考虑看看把你带回碎荷山去。」
……他不是说真的吧。
其实怎样都好。
乾坤突地挪转,物是人已非,我站在路口,但不知何去何从。
而且,最大的仇人真去世了,这仇恨又何以转交?
楼台烟雨淡如暮,犹记残魂清如故。
上官呐上官,我该拿你怎么办。
静默片刻,再度捱过身子凑在魔头耳畔,「教主,我们做一笔交易如何?事成之后,不用你赶我,我自会走。」
「交易?就凭你?!」傅了了已不觉蹙眉,眼中满是疑惑与不信。
「请放心,这件事于我双方来说,必是双赢。」
第二十八章黯 荫
萋萋深林,满地泄露的星光。
我怀揣着金红绸布的包裹,四处张望着。
「出來!」
一道黑影纵过,如幻如影,我寻着响动追了上去。
前方一人背过身子,负手玉立,漆色长发披满颀长的身子。
我暗自吞咽着,缓缓走上前。
他转过身子,满面的盈盈笑意。
初尘相当兴奋地在我胸前挠搔着,我暗地里下辣手把它塞了回去。
「琤儿,怎生的这样着急,我都还没找你,你倒先唤起我来了。」
只要想起那日在寒食宫,与阮缃融二人被他放水直接冲到江里,我就不由得怒气横生。
「废话少说!」
他也不动怒,笑眯眯地看着我,「东西拿到了?」
我朝他啐了一口,扬起头不语。
他向我伸出手,「拿来。」
竟然这样直接?
我咕叨着,「秦宫主,关于这事儿,咱们是否打个商量?」
「你跟我谈条件?」秦歆樾的面上是没动多大波澜,声音却陡然冷了八分,气场相当的惊人。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也不敢怠慢,连忙道,「岂敢岂敢,宝典这就奉上。」
他接过东西,将绸布一层层掀开,露出里面装订精简的书籍。他翻看着,唇边浮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淡笑。
「是这个没错。」
我挪步挨近他,「这么说,我对你的承诺算是完成了?」
「恩。」
他也没有多看我一眼,假装都不需要。
我的手探向腰间,再伸出来的时候,匕首已出鞘。
这似乎在他的掌控之中,一只手很轻松地格住了我的攻击。
正值此时,一个红色身影纵了出來,双掌直拍向他后心。
「狗贼,拿命来!」
这是傅了了的叱喝声。
秦歆樾以袖护住手中的梅庐宝典,旋身飞转,周边衣袂飘却如扇。
我明白,机会只在此一瞬!
干脆地掷出了匕首,继而低身扫他下盘。
他震袖挡过,同时跃起。
傅了了已翻转过来与他对掌,宝典随之被抛向天际。
我施展轻功扶摇直上,将宝典收入怀里。
对着那两团乱斗的黑影,我笑得畅快无比,「秦宫主,梅庐宝典我笑纳了。」
于是轻身向林子外头飞纵,一刻也不敢消停,周边丛林被我抛在身后。
还有,「了了,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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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茂林,见林外驻扎一支军队。士兵们纷纷举着火把,映照得夜幕通天明亮。
心头笃地一紧,却不知是哪里的队伍,是敌是友。
将宝典往里塞了塞,暗自镇定地走了出去。
「站住,干什么的!」有人咤喝道,即有两名侍卫模样的人上前来拦我。
还好是天朝的装扮,却不能排除苗军变装入中原的可能。
我硬了头皮粗着嗓子道,「俺,俺家是打柴的。」
一个清亮的声音插了进来,伴随着愉悦的大笑,
「小林琤,认识你这些年来,却不知何时你是以打柴为生了。」
这笑声我并不陌生,每次听时都多少令人有些头皮发麻。
「阮,阮缃融……」
杏黄色的声音跳下马来,「怎么,见着老友你不高兴吗。」
「高兴,高兴的都要哭了。」
他不理会我的调侃,却话锋一转,「看样子,很顺利嘛。」
「哎?」
「之前有人马来报,秦歆樾只身来到中原,我便暗地里派人追查。以他的功力应该很容易发现我的探子,却一直没有正面制止,大约是过于自信了,没料到能让你脱身出来。」
若非有傅了了阻住他,我怎可能逃得出來。
只是对那两人的功力都尚不能估量,谁胜谁负还很难料。未防止夜长梦多,当务之急还是得速速回京。
马上,阮缃融依然习惯性地跟我扯些有的没有的,我胡乱应着,思绪缭乱。
他忽然道,「如果你是在担心上官的话,我已经派人送他回京了,他体内的随心蛊也没有大碍不会伤及性命。」
「哦……」
慢着,是谁在关心他啊!
「你们彻底完了?」
「啊呃,是。」
「嘿。」
「你笑什么。」
「真是因果报应呐。」
我有些不快地想出语反驳,一时间却无言以对。
阮缃融这人也是奇怪,虽说都是朋友,这时他却不作任何调和,任由现状腐烂下去。其实我打心眼儿里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哪方面的都行。
忽地醒悟过来,黑了脸对他,「你早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安排我与他同行。
「这也是你的劫,何必抗拒?」
居然又是劫数之说,瞧他一副花花肠子,却不知何故成天里这般沧桑。
于是,两相沉默。
他再度开口时,话题又转。
「林琤,真没想到这样就解决了。」
「你是怕我把宝典拿给了秦混蛋才来此接应?」我苦笑道。
他打着哈哈道,「咱家只是在防范于未然。」
我忍不住一马鞭掷了过去,他施施然抓起个侍卫,就给接下了。
他丢下翻了白眼的那人,拍拍手,事不关己地继续说道,「这次回去,皇上一定会有重赏,你可想过要些什么?」
重赏……麽。
「阮缃融。」
「恩?」
他面露诧异之色,兴许是不大适应我这难得的正经。
「当年,你举我进宫不论是为的谁,现在都不重要了。如果可以,我想出宫。」
「出宫?!」阮缃融惊得拉起缰绳,马儿高扬起前蹄,一声长嘶。
我亦停下马来,「其实你我都清楚,作为御用棋师这两年来,我真正恪守职责的时间屈指可数。我总是在受制于他人,没有一时一刻是为自己过活的。」
「那么你,还在寻思着报仇?」
「报仇?」我不由冷笑道,「我还能找谁报仇。上官麽?呵呵。阮缃融,你曾经说过,没有记忆时莫言复仇比较好,否则可能铸成大错,原来竟是这个意思麽。」
他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我继续道,「你也许是担心我,也许担心他,不过现在你大可以放心。」
他猛地抬头。
「我,林琤,愿意放弃所有仇恨。」
第二十九章筱 风
或许正如阮缃融所说的那样,我与上官珐琅,也许本身可以走得更近,今次出了这样的事双方都不能不计较。我可以不恨他,却不能原谅他。以至于后来要一逃再逃,天涯海角地折腾。
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回宫向赵蕈麟复命。
养心殿里,阮缃融候在身侧。
我跪在堂下,将梅庐宝典奉上。
赵蕈麟接过宝典,仔细查阅。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道,「想不到一代武学奇典就是这个样子。」
「是。」
他砰地合上书,看向我,「此次林爱卿功不可没。」
我叩首,「臣不敢居功。」
闻言他大笑,「好,很好。」
阮缃融插嘴道,「皇上可有赏赐。」
「林爱卿,你想要什么。」
「臣,不敢说。」
「但说无妨,赦你无罪。」
又是这赦你无罪,一年前在苗疆,也是这话把我蒙的昏了头脑张口就噼哩啪啦一阵好说。如今,却是不能不说。
我再叩首,「臣斗胆,恳请皇上放臣回乡。」
「回乡?」赵蕈麟眯起一双眼,「莫非爱卿是要回玑缘山庄?」
我身形微震,原来他早已把我的老底探的一清二楚。
「皇上,臣不过是想要回鄂州而已。」
「林爱卿,朕曾听人说过玑缘山庄也有一件秘宝,可有此事。」
竟是这件事,我心中暗自一沉,面上仍强自镇定答道,「回皇上,如果您说的是玑缘璧的话,臣自失忆以来也未见过,还望明察。」
「哦?爱卿就没想过为自家取回这件宝物吗。」
啊啊啊,赵蕈麟!你这家伙,究竟非得指使我到什么地步!
倒是阮缃融面色一白,侧身行礼道,「启禀皇上,这玑缘璧的事得从长计议,传闻中它落入了苗疆。虽说八公主下嫁以后两国维持了表面上的平静,倘有差池还是可能引发战争,望皇上三思!」
赵蕈麟状似思考地端起茶盏,却是意味深长地朝着阮缃融,「说起来……阮爱卿,吏部侍郎一职你是不能再推托了吧。」
这本是两件事,听得我一阵惑然。
望向阮缃融,他的面色却变得极其难看。
他理了理衣摆,落下膝头与我同跪于座下。
「为皇上效劳,臣万死不辞。」
出了养心殿,阮缃融径自在前面走,正如那日我不理他那般。
最后,我扑棱一声在他身后倒下一拜再拜。
他该是听着了这响动,诧异地回首,见道我这模样之后不由大惊,「林琤,你这是作甚!」
「此次多亏有阮大人助我,我林琤感激涕零,却无以为报!」
他脸部抽搐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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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来,我虽未能如愿离开皇宫,却也不用为玑缘璧再去与秦歆樾有任何瓜葛,也属大幸。至于玑缘璧,虽说是我林家之物,我却没有特别的执着心。
步入珍珑阁时,才发现着实很久没有回到这里,竟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归属感。
弈儿连忙将我迎了进去,乖巧地将我按到椅子上替我捶腿。贺灵依旧是那副样子,静静地侍在一旁。
「大人,你可回來了,想死弈儿了。」
「是麽,」我暗笑着勾了勾手指,让他把耳朵凑过来,「我不在,你们岂不更方便?」
弈儿刷地酡红了整张小脸。
“铛”地一声,一盏茶水被重重地搁到案上,激起茶沫喷珠。
我与弈儿抱作一团,哆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