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究竟是谁。
「林琤,瞧你,怎痴痴傻傻的成这副模样。」他将我扶起。
我木然凝视着他的眼睛,「你,真的是皇上的……侍宠?」
其实答案已经了然。
他垂下眼帘,长睫轻颤如扇。
赵蕈麟摆了摆手,「回去吧,杜爱卿你也回去吧,朕今日没有心情。」
或许是被我扰了兴致,我叩首谢罪,跪安,与杜若一同退了出去。
一路上两人各自无语。
在清晨分开的岔路,我忍不住开口问道,「杜若,我去九华山的时候,你发生了什么。」
他仍不说话。
我却偏执地要一个回答,「你是被迫的,对吗。」
终于他肯正面向我,神色是难言的陌生。
「不管怎样,我爱他。」
第三十二章纷 扰
当日,夜里无眠。
辗转反侧间总是回想起杜若的那句话。
坚定的,倒令我无所适从。
怎样也好是他的选择,我不能再说什么,只不过对象是那赵皇帝就令人难免揪心。
其实多思无用,我依然不能改变任何现状。
或许是翻身的动静大了些,弈儿黑着灯进来跪在我床前,乖巧地替我揉压各处穴位,「大人可是有心事?」
我阖上双眼,倦意这时才泄露出來。
许久才问,「弈儿,如果可以选择,你愿呆在宫里麽。」
沈弈儿答道,「回大人,弈儿打小就在宫中,没干过别的活儿只懂得伺候主子。弈儿过去在凤仪宫里侍奉锦妃娘娘,因犯了错受到责罚,若不是后来被分派来服侍大人,弈儿就会被赶出宫去。依弈儿这副身子,在宫外怕是也难得生计了,所以弈儿打心眼里感激大人。」
我不禁愕然,头一次听说这么一段故事。
沉默片刻,我说,「弈儿,可能的话,我带你与贺灵出去好麽,出去过正常人的日子。」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小,似乎还带着颤音,每一个字都吐露得无比沉重。
「出去?」他似乎愣住了,「弈儿从来没敢想过,真的可以吗?」
我点了点头,继而昏昏沉沉地睡去。
次日醒来已到正午时分,坐起身子伸了个懒腰,顿觉神清气爽。
这时,阮缃融却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不好了,林琤。」
我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询问,「怎么了?」
他一把掀开铺盖揪起我,「你还睡呢,天要塌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这下才生出些紧张感。
「今日早朝时,礼部侍郎竟又参了上官一本,说他行为不端结党营私。」
我讶然,还傻傻问道,「哪个上官?」
「就是珐琅啊!」阮缃融摇晃起我的肩膀,「那礼部侍郎不是你的旧识麽?平时文质彬彬的,这时怎能随口诬陷人!」
礼部侍郎,不正是杜若麽!
我赶到杜若的住处,见到他时,他还捧着一本书,是如往常那般的清雅模样。
我已迫不及待地开口问,「为什么……」
他放下书,拉我坐下,手指按上我的额头,「林琤,你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告诉我,究竟为何要……陷上官于不义?」
他也任由我抓着,面上却浮现出一丝古怪的表情,「你认为我陷害他?我说的可句句属实。」
「我与他同住多时,他若有什么我岂会不知?」
「这些年来,上官珐琅虽居住在京城,却用尽方法结交各种达官贵人,不就是为了在他爹起兵时由内响应?」
「你,你也相信王爷谋反?」
「证据确凿,为何不信。」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他有些不耐地挣开我的手,「林琤,不要意气用事。我明白你与上官珐琅私交非常,此等大事却万万不能疏忽。为社稷着想,就要彻底抛开个人情感!」
社稷,社稷!那时月下交友淡泊名利的优雅公子此时竟生出这满口的社稷之谈!
我久久望着他,只怕不能看得更清楚。
视线骤然变成红色,炙热猛地飞遄,蔓延。
我抬指轻抚左颊,透过手指睨视着他,而他的表情已变得惊诧而慌乱。
「没想到,我们是同一类人……」
这是谁的声音,我已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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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力地抬眼,面前的人影还十分模糊。
「林琤,林琤?!」
是谁在叫我。
「水……」
「就来了。」
他连忙将我扶起,把瓷碗递到我唇边。
清凉凉的水灌入喉头,终于感觉好受些,「这是哪儿……」
「你不记得了?」
「是,杜若吗。」
「是我。」
「我怎么睡着了……」
「恩……没睡多大一会儿。」
「好像做了个梦。」
「你,梦到什么了?」他略显迟疑地问。
「不清楚……」
只记得周身灼痛着,不断被黑暗吞噬着,一直压抑得很。然后寒食宫墙上的图腾,与男人的背部,反复交替变幻,直至重叠。男人回过头来,手指移开金色的面具,脸上打满着同样的烙印……
「……林琤?」
回过神,即触及到杜若关切的目光。
「我我我我没事!」粗鲁地推开他,翻身下榻,「我走了!」
「哎?等等!」
脚下已不觉止步。
「方才的事我亦有错,原谅我,原谅我……」
仿佛看到初相识,互相道歉过后的会心一笑,此刻我却不能转身。
只说,「不怪你。」
不怪你。
真的不怪你。
出门时,阮缃融还远远地等着我,见了我忙迎上来,「怎么样,有结果麽?」
泪哗地一下涌出,我哽噎道,「什么都没问出来……」
他又气又急,「你哭什么。」
「难受……」
「哈?为了他难受成这样?!九华山时都说你变心了还别不承认!」他絮絮叨叨地掏出帕子替我擦眼泪。
「再也不要吵架了……」
他顿了顿,「你们,发生争执了?」
「呜……」戳到伤心处,哭声又高过一浪。
「好了好了,不哭了,乖。」他无奈地将我揽住,一手拍抚着我的后心。
后来他还颇不放心直到把我送回珍珑阁。
弈儿出來接应时,无心地说了句,「阮大人,你对我家大人真好。」
阮缃融面色一沉,手即松开,我便结结实实地掉到了地面上。
弈儿赶忙把我搀起,帮我拍去尘土,「大人,你没事吧。」
我挠了挠脑袋,这才有些清醒,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似梦一场。
阮缃融郁闷地叹了口气,「扶你家大人去休息吧。」
我挣扎着不愿进门,巴巴地望着阮缃融,「上官的事……」
他露出安慰式的笑容,「一切都看皇上的决策了。吾皇英明,必有圣断。」
「是吗……」
赵蕈麟与杜若的关系阮缃融还不知道,而我自己也难得衡定,赵蕈麟会受到他几分影响。
第三十三章弥 颐
赵蕈麟下旨,将上官珐琅收押刑部再审。
上官珐琅落入了卢悟海手中,难免令人忧心。为此阮缃融还亲自去卢府跑了一趟,请卢有俊帮忙关照。
这事儿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靖边王那里,真不知会是什么感受,只希望他老人家能保重身子,当然上官琉璃也是。
还是忍不住修书寄往边境,告之上官琉璃不用过于担心,也要多安慰着老王爷。没过多久收到一封回函,却是上官惊鸿亲笔。
老人家在信中恳请我有时间一定要去他王府上看看上官琉璃,只说他现状不是很好。
我不由得有些诧异,上次分离的时候还看不出那小子有任何病状,如今也就过去半载,怎就弄成了这样。
这时,宫中有人来传,说贤妃娘娘招我过去。
我猛拍脑袋,竟然遗忘了这位祖宗。
凰青宫内。
不待我行跪礼,她即将我扶起。
「林琤,现在只有你能告诉我,我哥他怎样了?」
「请娘娘放心,只是问话,不会有事。」
「是真的吗,可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的紧。」
我将她按回座上,「这事儿您就别操心了,我们自当尽力而为。」
她这才略微放下心来,也叫我在旁坐下,唤了侍婢奉茶。
「林琤,这时候若不是你在身边,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娘娘切莫说这种话,此乃林琤份内之事。」我接过茶,细泯一口。
她笑道,「你这样谦虚,我倒不习惯了。」
过了半晌,茶已见底,我便告辞。
起身时顿觉头部晕眩口干舌燥,连忙扶住案几,凝掌逼出茶水。
再看向旁边,上官扬絮的身子已向前倾倒。
伸手拦住她的腰一个旋身,她即稳稳落入我怀里。不妙的感觉在心头弥散开来,周遭仿佛铺开了一张弥天大网,只待我落入其中即收拢。
我将她放下,封住周身大穴以防药效延伸,同时疾呼,「娘娘,娘娘!您没事儿吧,快来人啊!」
整个凰青宫里的人却凭空消失了般,无人回应。
料想不到我素来谨慎处事生怕落有差池,此时会跌在这里。
意识朦胧时,上官扬絮还似在呢喃。
「林琤,当初我跟爹爹说,想要嫁给你的。」
这我是知道的,可惜林琤无福消受,如今却已道不清让你入宫是否正确。
我明白此时已不能不走,小心翼翼地令她仰躺在地面上,直奔外殿的那扇镂花窗。
已有人先一步把守住了出口,我认得那是禁宫统领侯弦韪。这位大人是由赵蕈麟亲自挑选的,确实能力卓绝,只惜其平时看我就多有不顺眼,认定我就是仅凭一身棋艺就受到宠信的佞臣。
他玩味地盯着我,「林大人,这么着急是要上哪儿。」
我已有些认命,干脆言道,「原来是侯大人,您直说便是,我这是要判个什么罪名?」
「哟,看来大人心中早已有数了,那么就不多说了,」他神色一变,对身后禁军做出个手势,「带走!」
即有几名侍卫上前将我团团围起,其中两人自后方扣住我的双臂,我试着活动了下,却被按得更紧。
于是我也被关押进刑部,连夜提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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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阮缃融来慰劳我,带了一盒子的好酒好菜。
我不修边幅地坐在杂草堆里,嘎了口纯酿,不由感叹,「好酒!」
他就蹲在对面对我翻了个白眼,硬把菜往我跟前推,「你多少吃点菜,这是弈儿特地为你烧的。」
「恩,恩!」我胡乱应着,叉起个鸡腿就往嘴巴里塞。
「……瞧你这副德性。」
「你大人有大量,何必跟我这有上顿没下顿的人计较呢。」
他敲了我一把,「不许胡说。」
不说就不说,继续吃!
他托着腮若有所思,「你的罪已经定了。」
「是什么。」
「迷奸皇妃。」
「贤妃娘娘怎样了。」
「放心,再怎么说她都是贵妃,目前只是被软禁在凰青宫。」
「这样。」
若不是我醒着,起码会是私通之罪。现在成了我单方面的念头,希望能够帮到贤妃。
「听说你将那卢悟海忽悠得不行,可有此事?」
「不提也罢。」都将死的人了,做什么也不能改变这结局。
「你死到临头还挂念着上官家的人,何苦来哉。」
我竖起一根指头摇头晃脑道,「这不就是我的劫数嘛。」
闻言他有瞬间噎着,恢复过来之后狠狠地瞪我,「真懒得管你这小子。」
嘿,你能不管我麽。
两个人过于熟悉的悲哀就是,我太清楚他的为人。
瞟他一眼,「阮大人,可有线索?」
「送茶水的宫女自缢了。」
「哎?!」
这倒是出乎我意料的发展。
「不过打听到,她出事以前曾向家里寄出五百两黄金。一个宫女怎会存有那么多私钱,着实很不寻常。」
「看来是有人幕后指使。」
「我已经叫人在查了,目前尚不能确定。」
「会是他们麽。」
「还不敢妄下定论。」
「这种情况下只盼靖边王千万镇定,也不要受奸人挑唆做出冲动之事才好。」
「确实,这连环计太狠……」
我俩都心知肚明,对手的这一步棋对上官家的影响。
只不过处处针对上官家的同时,却不知是何方神圣也硬要拖了我一道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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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我老老实实地呆在牢里等待执刑,所幸阮缃融的办事能力值得信赖,只能交给他了。
却叹上官家遭遇这一系列事故,不论是因树大招风还是作为朝权相争的牺牲品,都莫不令人唏嘘。想想也是孽缘,我知道上官珐琅就被关在这里某一处,却没有机会得见。
其实也好,上次分离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真见着了也难免多有尴尬。
可笑还曾经暗地里发誓要救他出去,如今正应了那话,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卢悟海又提审了我几回,尽问些不相干的问题。本身此案已结,我便由着性子胡诌一通。
后来听阮缃融说,上官珐琅终于因证据不足而释放,只是情况仍不容人乐观。若贤妃获罪,将会是九族连坐的责罚,那么他即使逃过这劫也没多大意义了。
第三十四章戌 房
过了半月,我也终于被放了出來。
阮缃融查明是锦妃买通宫婢搞的鬼,此乃后宫争宠的惯用伎俩,表面上还看不出与上官家一连串事件有何联系。
锦妃已被赵蕈麟不留情地下令打入冷宫,若赵蕈麟还对此事心存芥蒂,贤妃往后的日子也不得好过,这却不是我们能掌控的。
回到珍珑阁以后,工部尚书童濉头一个来看我。
这位尚书是赵蕈麟登基之后才任命的,年岁在六位尚书当中排最末。他昔日里常与我对弈,输的时候脸色总是不大好,让他赢了又从不买账。这么你来我往之间,竟结下了不小的情谊。
一局末了,是我赢了三目半。
他端起案上茶盏,轻啖一口,放下。
「林大人的棋艺是又精进了。」
我赶紧赔笑道,「哪里,是童大人让我罢。」
他不加理会,兀自说道,「林大人对棋局之事总有心得,对于官场未免就大意了些。」
这明显话中有话,我一愣,连忙追问,「此话怎讲?」
他只以手指点着棋盘某处,「这一手粘成为诱因,让童某不慎跌入大人所设陷阱,后盘便屡战屡败,直至无力回天。」
「童大人的意思是?」
童濉饮尽最后一口茶,起身举手抱拳,「林大人保重,童某就此别过。」
说罢甩袖离去,端的潇洒。
我敲着他的背影一阵哑然,不知他是又生了气,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不久,赵蕈麟传我进宫。
养心殿里,棋盘已先行摆好。
我施礼入座,然后开棋。
他却半晌没有动作。
诧异地抬眼,见他正目光炯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