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却是别无选择。
疲惫地挥了挥手,「你起来吧。」
「……谢教主。」
「可知顾月而今身在何处?」
「这……」他紧咬着下唇支吾不已。
我不由讪道,「昙嫣,你该不是怕本座将那顾月弄回来占了你四使的位置?安心好了,本座对弃子从无兴趣。」
「不,不是这样的!」他连忙争辩,「只是顾大人他……」
「哦?」
「顾大人……」他的声音再次低转了下去,半晌才续说,「据说顾大人早在离教之前便与醒日山庄的濮阳庄主有私。」
醒日山庄正是如今同来围剿寐莲教的江湖六大派之一。当年那只是一个新兴的小门派并不起眼,我也是曾经派遣顾月对其实行过打压,只是因为这样就说那两人有什么,而今又正值教中受难之时,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本座不信。」
「教主!」
「好了,就这样,你下去吧,叫金瑶儿来。」
「是……」他也是知道我说一不二的性子的,遂默然退了出去。
当我看到金瑶儿时便立马发现他便是刚才在千羽殿里格外引人注目的那个人,显然他对我要单独召见他这件事也感觉到了无措,进来之后面上便一直是那副惶然之色。
这家伙过去是个戏子,早已习惯了世事凉薄,而后好容易盼到一个人能带自己出了那围栏,到头来却被弃之如敝履。
我将手搁在他的肩头,即引发他的身子一阵轻颤。他抬起头时,目光里有短暂一瞬间的迷茫。
「你,恨他么。」
「什么……」他的神情转为惊愕。
「对于那种人,是不是应该杀了他,喝干他的血,令他永无宁日?」
他似乎被这样直白的言语吓住,愣愣地看着我的眼睛许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地回答,「是,我恨他,要杀了他!」
于是我轻笑起来,「往后都不用怕了,本座会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你。」
等到他也退出去,我将手支撑在座把上站了起来,此时已是入夜时分,凌花殿内的一切都披靡上了一层朦胧的月白色。
慢慢踱至屏风跟前,叹道,「偷听可不是好习惯哦,瑭儿。」
顿时,一袭黑影至屏风后面晃了出来,眼前的那人的肤色极其白净,宛若无暇的瓷,缀以右眼下的泪痣,却端的妖娆。
「只是碰巧罢了。」
「是么,你又来这里候着本座了,本座记得你小时候也……」
「你和每一个人都这么说?」
「哎?说什么。」
「……那传授毕生所学之类。」
「啊,啊,那个啊,不是每个人,但也差不多了。」
「你还真能毫无保留地这么做……」
「本座都做到了呀。」
他似乎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算了。」
我却沉浸在思绪里,视线犹有一刻的迷蒙。
「除了……」
「除了?」
「不,没什么。话说回来,瑭儿,你今日来找本座所为何事。」
他一本正经地答道,「天色不早了。」
「是,所以?」
「一起睡。」
「吓?」
我不禁向后缩了缩,那人配合地将身子捱了过来。直至后背猛地抵住了屏风,我吞咽了一下,弱声道,「本座不是特地差人给你准备了一间上房?你……你不满意么,不满意还能换呜哇哇!」眼睁睁看着他伸向我的大手,我毫无抵抗能力低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却是自然而然地勾住了我的肩膀,令我的脑袋捱上了他的肩头。
「那确是相当的美意。」美意两个字似乎被他含在牙缝里,咬得嘎嘎作响。
我痛苦地吞咽了一下,心内哀嚎着。
贺灵,你到底做了什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镜 湖
梦华如涟漪,无声地泛开了一圈又一圈。
待波澜归于平静,眼前出现了一个男孩的面孔。小小的脸,却依然可以展望到未来绝代风华的模样。
我弓下身子,伸出手无比怜惜地去触碰他还有些婴儿肥的面颊。
他却愤然避开了我的手,瞳孔里还凝着小小的火光,「你是坏人!」
「哎?是么。」我并不勉强,于是直起身来。
「坏人!你抢了我父王!」
「嘘……」食指捱在了唇边,我轻语道,「这不叫抢哦,你父亲爱上了本座,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骗人!我父王爱的是母亲,是母亲!」
「呵……有那么难接受吗,爱上本座这种事。你也会爱的,等到你长大以后,瑭儿……」
波纹随之消褪,直至眼帘被一张放大的脸全部占满。
怔然片刻,我抬起手来抚上了某人的睡颜,有如刀削一般的线条早已不是少年的轮廓,也不同于想象之中的那般硬挺。而那属于男人的颀长身躯就侧卧在我身旁,只翻一个身子就可以把我整个笼罩。
当认知到这个事实以后,心中竟是一阵没来由的悸然。
挪开他横在我腰间的臂膀,蹑足下榻,正欲吆喝手下侍从,却隐隐听到大殿之外这样的议论声。
「教主真的回来了吗?我昨日不当班便没有见着,可惜。」
「谁知道,这种事。」
「哎?为何这么说?」
「你是新来的怕不知道,过去教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傅教主又没跟着回来,只听贺灵贺大人这么说,谁知到底是不是真的。」
「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竟有这等事!」
「是啊,我打从出生就在这里,如今已是第十六个年头了,却从未见过教主的真面目。」
「怎么会这样,之前可是听说我们教主是天下第一的绝顶美人啊!」
「谁知道,不过据说教主去苗疆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皱了皱眉头方要开口,忽闻贺灵的声音兀地清晰。
「胆敢在凌花殿跟前嚼舌头,都不要命了!」
「贺……贺大人!」
「以后都不许再犯听到没!」
「是!属下不敢了。」
我吁了口气,短暂的安静过后,贺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遂反身阖上了门,并靠在门前,双臂交叠在胸前悠哉游哉地候他过来。
他见到我时亦是一惊,半晌才结巴道,「大,大人……」
「回去。」
「可……可是!」
「短期以内,本座不想见你。」
「大人!」他的声音已然带着哭腔。
「依照本座说的去办,从现在开始,本座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你都要牢牢记在心上,若有闪失本座决不轻饶你!」
「贺灵遵命!」
「听着贺灵,月……」
「什么?」
他神情一怔,似没有听懂。
我摆了摆手道,「你只管记着便是,将来必不会无用。」
「……是!」
令贺灵离开以后我回到了殿内,见榻上那人依然熟睡着,于是拉开屉子从中取出了一把流云形状的钥匙,然后只身绕到殿后。
眼前尘封了的金属大门上挂着一把古典样式的锁,我将钥匙插进锁孔里去,顿时发出铁锈咯吱摩擦的声音。稍微多费了一番功夫,门还是被打开了。亮光沿着门的棱角透露了进来,登时照亮了整个幽黯的凌花殿,那一片波光湖影,竟是别有洞天。
离开这里已经将近五年了。
裸足走下水去,初夏时节那一池冰水冷骚着足底微微地发凉。
接着,放任自己仰躺下去,合上眼睛,任由湖水淹没了半边身子浸湿了衣衫。
这一刻才感觉冷冽噬骨的锥心疼痛,引得背脊不断地刺透,禁不住地战栗。
本以为会一直这样摇曳下去,却有一双手臂穿过了我的腋下,蓦地将我自水中捞起。
我张开眼睛,眼翦上不慎沾到的水珠令视线还模糊着。
「……是瑭儿?」我揉了揉眼睛。
「这是在做什么。」
下意识低头望了眼已经相去有一段距离的湖面,「这个啊,是练功哦。」
他挑了挑眉,换上了一副别想骗我的阴沉表情,「我怎么不记得你现在还有内力可练?」由于怀抱着浑身湿漉漉的我的关系,他周身的衣衫也立即湿透了。
「……穿帮了。」我讪笑着,暗自懊恼不经意间竟忘了这茬。
「为何非得这样。」他继续追问,似乎还对这个问题有着相当特殊的执念。
被逼无奈到后来,我勾了勾嘴角,「因为很舒服啊,瑭儿你要不要也一起来试试。」
「没有真气护体,说不定真的会死。」
「死了倒好,瑭儿不也希望如此吗,还是说,你已经开始后悔了?」
「我倒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
「哎?」我微微诧异,这倒是头一次听说。
「不爱我,便杀了你。爱我,便放你一条生路令你生不如死。」
「确是像瑭儿会做的事呢。」
「在讽刺?!」
「没有,本座只是想知道,而今你又是在干嘛。」
「……浪费一些时间罢了。」
「是吗……」
维持着这姿势他迈开双腿往岸边逐步挪动,我正过脑袋,视线不觉移至天际,声音亦虚渺得不似自己的。
「昨天夜里,不知怎的就梦见了一些事情。」
「……」
「倒不是关于雪香筑的。」
「哦。」
「瑭儿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物是人非,一转眼的功夫什么都变了。」
「父王将母妃打入冷宫的时候,我确有过这种感觉。」
「呵,这样啊……那么,那个时候呢?」感觉到他的身子明显一滞,我缓缓续道,「长时间以来都没听你提到过那孩子,当真把他忘了吗,还是说……」
这时已达到了岸边,他却猛然松手将我扔在了湖沿上,「这事情还轮不到你操心。」
「哎,痛!」
夸张了几百倍的低呼,自是被他理所当然地无视了。
我抬起头来,望向他临湖远眺的侧面,不觉抿起了唇角。
这难言的静谧在不久之后便被打破了,是昙嫣带着满面的惶然无措之态,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不好了,教主,不好了!」
我即时勃然大怒喝道,「谁批准你进来这里的。」
「属,属下罪该万死,实在是因为……」
后面话不成语,看上去确实遇上了头一等的大事情。
我不觉凝神,「说下去。」
「禀教主,酒使袁大人在昨天夜里遇刺了!」
待赶到袁玢所居住的酒珍阁,只见那里的墙内墙外已经围满了教徒,贺灵与金瑶儿也在其中。
昙嫣一声令下先一步为我清理开人群,令我得以顺畅地进入阁中。此时袁玢正躺在床上,面目血色,双目紧紧合实着。我以手指拿捏住他的脉门,只觉得其脉象虚弱,看样子并没有彻底脱离危险。
回眸看向昙嫣,「可有查出来是谁干的?」
昙嫣答道,「袁大人似乎留下了证据,还请教主核实。」
「哦?呈上来。」
「是!」
不一会儿他即送上了一方边角粗糙的细绸,约莫是从亵衣上撕扯下来的,上面还有丝丝殷红色的血液渗出。
昙嫣一直低垂着脑袋不敢看我,我奇怪地望了他一眼,便低头打开了布片。
盯着布片瞧了许久,又仔细核对过袁玢亵衣下摆上的缺口,确是完全的相符。我默然关上了它,并将它随手塞进了袖子里。
当即问曰,「昙嫣,能肯定这字是袁玢所写么?」
「回禀教主,属下已派人验校过,这确是袁大人的血。」
「是么……」我站起身来,忽而扬声道,「叫贺灵进来,本座有话要问他!」
第一百二十五章入 局
不消一刻贺灵便进来了,看向我的那目光有如一只弃犬,「大人,您找我?」
我不愠不火地道,「放肆,你以为在跟谁说话?」
跟在旁边的侍从适时推了他一把,压低声线告诫着,「贺大人,赶紧参拜教主啊!」
闻言他脸色剧变,却还是掬礼道,「属下参见教主!」
我并没有立即叫他起身,「贺灵,昨天夜里你做什么去了。」
他猛地抬起头来,表情即是震惊又是诧异,「昨晚属下很早便歇息了。」
「可有人证?」
「没……没有。」
「没有?」
他连忙申辩,「属下因为心情……方面原因,并没有叫人陪着!」
我自是明白他所说的心情原因是怎么回事,不然这孩子也不至于大清早的便去凌花殿找我,只不过当作没有注意到的样子反而说道,「这么说,就是没有不在场证明了。」
「大人!」此时他显然再也顾不了许多礼数地脱口而出,眼中写满的俱是难以置信。
「来人,把他押下去关起来,听候发落。」
「大人!大人!我没有杀他,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眼看着贺灵被侍卫拉扯着,声音逐渐减远,我回头吩咐着昙嫣,「叫几个人手在此日夜看护着,此事由你全权负责,若有闪失拿你试问!」
「是,教主!」
布置好一切以后,我缓缓回头望向袁玢。
昙嫣在旁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教主,这样就能断定贺大人是凶手了么。」
「你也看见了,那布上写的字。」
「确是贺大人名字里的“灵”字。」
「全教上下叫这名字的本身屈指可数,何况依玢儿的身手,更没有几个人能成为他的敌手,除非……」
「除非?」
「除非是遇上他没有防备的人。」
「原来如此,所以贺大人他……」
话音未落,突然有人惊惶失措地来报,「教主,不好了!属下今日巡山时发现,山下有外人入侵的痕迹!」
「哦?」我挑了挑眉,「这么说,不排除是外人干的可能性咯。」
「禀教主,属下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环顾四周一转,「尔等可有谁察觉到了异动?」
纷纷摇头。
昙嫣与我耳语道,「教主,这个莫非是月……」
我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他即时噤若寒蝉。
「不论如何,玢儿留下了证物确是不争的事实,此事到此为止。」
「是!」
「对了,玢儿若是醒来,要即刻向本座汇报。」
「属下明白。」
步出酒珍阁时,人群早已散尽。我本一心往凌花殿行走,忽而想起了还留在殿内的那人,不由得心头一跳。遂转身,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而去。
来到一排从外观上看别无二致的红瓦砖房跟前,还未进栅栏里便能听见屋子里传来的嘶声力竭的叫喊声。
「放我出去!林烟,我要见林烟!」
我不觉蹙起了眉头询问屋前的那名看守,「这是怎么回事?」
一见是我,他们先是愣了片刻,然后才匆忙低头,「回……教主,这人已经闹腾了一夜,嘴上也一直没停过,不知究竟在说些什么。」
「一夜?尔等可有照顾不周?」
「属下不敢!属下遵照贺大人的指示都是好酒好菜伺候,只是他都不吃不喝……」
我沉吟了半晌,命他们把门打开。
虽说心中已有准备,可当我看到了江仲亭的样子还是心内吃了一惊。他依然维持着被束缚住手脚的姿势摔在了地上,额心正渗着血。
于是令两人依旧在门前把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遂转身进屋将门掩好。
同时,趴在地上的那人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