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一瞬间就把什么都改变了,那人的目光令我如芒在背,快要被刺穿的时候,却又不知悄然地化在何处的轮回里。
许久我才转身,看到他一脸空落的表情,又在与我视线相抵时忽而变得冷寂。
夜色渐至深,镜湖的夜风愈发凉彻。
我将脸掩藏在黑暗之中发出了今天第二次苦笑,「瑭儿,或许你恨本座,或许本座真的应该死在玑缘山庄的那片火海之中。关于这些本座都没有理由质问你原因,不管怎样,今天找了你陪着说话,或许才是真正最错误的选择。」
我们,都错了。
「我确实,不是来帮你的。」
「如今还说这种话你是……」
「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顿了顿,「是什么?」
夜幕中,他的目光闪闪熠熠。
「等事情一了结你便要与我一起寸步不离,我保证,绝不动寐莲教一根毫毛。」
第一百三十五章有 声
「教主和秦大人是怎么了?」
「谁知道,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我原以为他们关系不错才对,怎么今天……」
「嘘——!这话要当心点说,若是让教主听见了可就……」
我已经一字不漏地全都听见了啊……
翻个身子,外头顿时鸦雀无声。
夜里本就睡得极不踏实,大清早便被这种事情闹醒。过了一会儿坐起身来,单手按压着发胀的额心,那门外的其中一名侍从即一脸不安地迎了上来,垂头低唤道,「教……教主。」
「瑭儿在哪里。」
「秦,秦大人在殿外……」
「什么?」抚在额心的手不由得一滞。
「秦大人一直候在殿外!」
「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昨,昨天夜里……」
我将目光移向窗外,今儿的天气还算不错。「不是说要你们给他排个住处的吗,又不是小孩子了,成天与本座腻在一起总归不是个事儿。」
「属下都照做了,哪知他半夜里又回来了,属下怎么劝他都不肯走。」说着这些的时候,眼前的孩子瑟瑟发抖着,看样子生怕我怪罪于他。他却多虑了,错也是那家伙一个人的错。
「是吗……叫他进来吧。」
「是!」
「还有啊……」
我抬眼朝他微微一瞥,他即身子一震。
「倘若本座再听见尔等在殿外肆无忌惮地嚼舌头,以后都休怪本座无情。」
「教主饶命,属下再也不干敢!」
看着他一脸仓惶地迅速逃了出去,我禁不住心情大好。
待秦歆樾进来时我已经更换过了衣裳,擦过他的身子即往外走。半晌得不到动静,我回首,却见他仍背对着这边顿在原地。
我掩口轻笑,并对他勾了勾手指,「跟上来呀,你不是在担心本座的安危?」
他这才转过身来,面上已带着少许释然的表情。
望着这样的他我亦是一阵失神,只觉得过去的种种皆成一场梦。
去千羽殿的路上我自顾自地问道,「难道你觉得,本座是那种离不开人护卫的那种人吗。」
他不答。
于是再问,「还是说你只是想早些看到本座,才寻了这样拙劣用来说服自己的借口?」
他依旧不答。
喂……这样都没有反应,未免就无趣了。
我叹了口气,缓缓道,「本座想过了,本座确实没有任何理由去计较你如何待我,所以,本座跟你走便是,只要寐莲教安然无恙。」
「你……你真的不在意?」如同乞怜一般的声音猝然响起。
我不由得一怔,诧异地回眸再次吃力地确认,方才的那声音是否出自眼前这个一贯骄傲的男人之口。
「不在意的,瑭儿。」
「所以说,我做任何事情都能取得你的原谅?」
「是这样,没错。」
「果然很无情。」
面色微变,胸口的位置仿佛着被人系了无数条绳索朝着四面八方拉扯着。
他自我身旁越过,兀自向前走着。
「瑭……瑭儿!」
「什么?」他停下了身子,却没有回头。
「不,没事。」我微笑着摇了摇头,尽管知道他看不到。
坐在千羽殿上,他照例站在了我的身侧。
首先是听人禀报昨天夜里六大门派的情形,却从金瑶儿口中得知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他说,「禀教主,属下派去的眼线发现,六大阵营里面昨夜有人下山去了。」
我皱了皱眉头,「哦?可有被停山下的官兵拦回来?」
「没有,他一去没有复返。今日清晨属下亲自去确认过,确没有回程的脚印。」
「这么说……是有人与朝廷达成了共利关系。」
「看起来是这样没错,只不过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六大门派共同商议的结果。」
我冷笑一声,「你当孟宥庭牺牲掉的那条胳膊只是用来抚慰本座的么。」
「教主的意思是……」
我摸了摸下巴,独自陷入了沉思。
确实还不能那下山之人是从哪个阵营出来的,倘若是其他门派背着孟宥庭达成了共识,他将十分危险。
最后一哂,当然,这与我无关。
另外,我的目光瞟向顾月,「月儿,你那又如何。」
「属下擅自做主放了简昙嫣,如今他已经下山去了。」
他的话引起众人一片骚动,殿下窃窃私语声不断,内容无非是顾月使怎敢如此大胆,竟自作主张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我笑道,「月儿,你当知道本座会如何罚你。」
「属下早有心理准备。」
「那便好,本座先给你记上一笔,等到退了六大……哦不,是五大联盟外加朝廷大军以后,本座要重重地罚你。」
「属下谨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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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我便下山去了孟宥庭那里。
不是没有人拦着,我却执意要亲自走这一趟。袁玢本来执意要跟着,却给秦歆樾挡住示威般地一瞪,两人大打出手起来。结果是秦歆樾取胜,提了剑耀武扬威地护在我身前。袁玢气得哇哇大叫,我站在秦歆樾身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一笑,本不打紧,哪知在场的所有人都无一例外地各自发怔起来。
我顿觉尴尬,不由假咳一声板下面孔喝道,「这都是在做什么。」
袁玢时常粗枝大叶的,性情极容易袒露,这时委委屈屈地说,「教主,怎么可以让一个外人陪着您……」
「不是外人。」
闻言我亦感意外,于是侧首望向秦歆樾,却见他一本正经得厉害。
「你是!」袁玢不甘地辩驳道。
「不是。」
「你是,你就是!」
「就不是。」
「……」
我无奈地抚额,只觉得我沉寂已久的碎荷山,如今变得愈发热闹了。
下山的路上,秦歆樾对此的解释是,我武功尽失之事愈少人知道愈安全。我却腹诽着,而今让一个狼子野心总是拿此要挟本座必须跟他走的人知道了,岂不是更加危险。
五联盟的驻扎之所排列得极有秩序,营营相扣而不会显得太过桎梏,看来孟宥庭是颇下了一番功夫的。守寨的五名小喽啰们看上去是五种装束,恐怕是由五大门派分别派来。他们一见是我,俱是惊惶失措,争着抢着要进营子里报信,事实上却耽误了更多的时间。
我等得有些不耐,秦歆樾附在我耳边说,「用不用我去把他们劈了。」
我横着瞥了他一眼,「你想更乱么。」
「不,绝无此意。」
虽说是满脸认真的回答,却没有一点能让人相信的讯号。
方要开口再与他争辩几句,哪知寨子里头以率先响起了某人的叱咤声。
「都吵什么吵,恩?」
那五人齐齐回头,「濮阳庄主!」
我眼波一挑循声望去,亦看到了站在门里的人,濮阳少卿。
他看到我,也显出了相当吃惊的模样。
我歪了歪脑袋,然后微微一笑,「濮阳庄主,久仰。」
「是……久仰。」“久仰”两个字被他咬在嘴里,变成了不得了的恨意。
我只装作没有注意到的样子续道,「今日本座来此确有要事找孟宥庭相商,烦濮阳庄主前去通报一声。」
「这个,好说,在下带您去便是。」
「哦?那敢情好。」
于是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其间他连头也都没有回一下,满身的破绽。可见这是一个十足的老实人,抑或说,是一个十足愚蠢得人,他能将后背毫不设防地展露在名为盟友实则是敌人的人面前。月儿,怎么会喜欢这种家伙。
思忖之间越发走近其中一个最大的帐篷,正猜测这便是孟宥庭的主营,便听到里面传来有些喧闹的声响,似在争吵。濮阳少卿表示要先行进去通报盟主,遂只剩下我与秦歆樾两人呆在帐外,相视一望。
不多时就有人出来邀我们进去,并为我俩掀开了帐幔。进去以后发现,这里果然有些名堂。不仅五大派的人都在,而且气氛极其凝滞。
江重道当着众人的面哭丧着脸嚷嚷着,「老夫的确不知啊,或许是胞弟因为亭儿的事多有怨言,才做出此等离经叛道之举。」
江重庸亦在场,此时脸色发青着下力辩驳道,「大,大哥……莫要冤枉小弟啊,这,这种事,小弟哪儿敢啊!」
「住口!老夫就是看见了,老二啊,你,你就承认了吧!」
「大哥,大哥!」
江重庸干裂的嘴唇已被他咬出血来,口里只剩下不断重复着两个字,仿佛这样就能挽救一些什么。
孟宥庭抬起头来的那一刹那即望见了我,立马拨开人群的包围走至我跟前唤道,「林琤!」
见他如此,一副相安无事的样子,我犹乐得与他虚与委蛇。然而直至接近时我才注意到他空荡荡的袖管,不觉将目光移开,仍笑意相迎道,「还是孟兄这里热闹。」
不理会我话中的讽刺意味,他只作势爽朗地大笑,「林兄莫要耻笑为兄了,内部出了点小事,见笑,见笑。」
我抿起了唇角,慢道,「莫非是昨天夜里的那事?」
「哦?林兄原来都知道了。」他扬起了俊秀的眉毛,表现出亦真亦假的意外来。
「瞧孟兄这话说的,本座正是为此而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妄 为
想想也是,我们在山上的都发现了动静,孟宥庭是何等机敏的人,又怎会没有察觉。而且在短短时间内就将目标锁定在炼血堂江家兄弟身上,也算是何其有效率。话说回来,我虽早便对江湖正道不以为然,原本以为能做出这等丑事的大约就是印一笑之类的江湖鼠辈,毕竟在逆龙堡时见过的那副嘴脸足令所有无耻之徒望尘莫及,哪知还更有甚者。
都说江湖人士重义,可又有谁能堪比江湖人士薄情。
在这种时候,自家兄弟也能毫不客气地相互挤兑反目成仇。
孟宥庭似乎才注意到站在我身后的那人,不由面色一沉。秦歆樾见了他亦是脸色不见得好,两人之间即时剑拔弩张。
为了避免多生事端,我连忙强自镇定道,「这是本座新收的侍卫,很是好用。孟兄若有兴趣,本座就借你玩几日?」
闻言,被称作侍卫那人的脸色已是黑的不能再黑,我却抢在他开口说话以前用手肘撞上了他的胸膛。
孟宥庭眯着眼睛打量了我俩一阵,忽而笑道,「两位看上去感情很好,孟某又怎忍心夺人所爱?林兄客气了。」
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这就是孟宥庭。此时对你嘘寒问暖呵护有加彼时就立马翻脸不认人,永远都猜不出他在想什么的孟宥庭。
对于这样的家伙我其实不怎么讨厌,只是一旦牵扯到自己身上,话,就难说了。
「那敢情真好。」此时不做更待何时,我拉过某人适时地讨好了一把,「本座正有些舍不得,这家伙的功夫不错,很是上本座的心呢。」
那些个江湖正道立即摆出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背过身去无比嫌弃地讨论我不顾廉耻道德之类,声音却正好能让我听到。
此功夫非彼功夫啊……
我将头搁在秦歆樾的胳膊上,比较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他却好笑地弓下半身搂过我的背。
喂……不用特意做到这个地步吧。
孟宥庭在旁猛地咳嗽了一声,而后凉凉道,「林兄今日来此就是为了这种事?」
「哦,当然不是。」我费力地扒开了某人的胳膊,极尽微笑着,「刚才也说过了,本座是为了昨天夜里的事情而下山,恰好一来便瞧着孟兄调查出些个眉目了。」
他叹了口气,「调查出来又如何,已是来不及。」
「孟兄此言差矣,关于这点如能善加利用,方能成大事。」
「林兄的意思是……」
我微微一笑,「孟兄,没剩多少存粮了吧。」
此话本不带丝毫的挑衅意味,却激得那些心高气傲的主儿叫嚣起来。印一笑率先喳道,「魔头,休要忘形!老夫就算没有饭吃,对付你也是绰绰有余!」
「笨,笨蛋!不要说出来啊!」
旁边一名小兄弟的无心之言,却引得印一笑恼羞成怒地抓住了他的前襟一把将他提起,满脸的凶狠之色,「你说什么?你说老夫是什么?」
「堡……堡主,小的只是……」
任身后一片嘈杂,孟宥庭仿若未闻,仍假意道,「怎么,林兄是有心接济为兄吗。」
「啊呀呀,这个……」我慢条斯理地回答,「只是接济孟兄自然没有问题,只是其他人就……」
这句话一说出口,纵是他孟宥庭百般风姿优雅,都禁不住色变。明显是调侃的一句话,若被有心人听去大做文章,后果不堪设想。
最后他尴尬地裂了裂唇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来,「林兄……客气了。」
「哪儿的话。」我径自越过人群走进屋内,并寻到一张椅子,转身大刺刺地坐下。秦歆樾自是要跟在我身侧的,而孟宥庭亦尾随了上来。我拿眼角扫了他一眼,说出来的话却是对着众人道,「本座以为,而今之计当速战速决,不知尔等意下如何。」
「魔头!你说的倒是轻巧,有本事给老夫速战速决瞧瞧!」又是印一笑!我皱了皱眉头,心道那老东西着实忒讨人厌了……
也有人小声说,「喂……他那是什么语气啊,妄想趁此机会统领江湖么。」这句话倒是有几分意思。
我不急不恼,手指无意识地叩打着椅把,却半晌都等不到一个应复。
「罢了。」于是,我站起身来。
「想走?!没那么容易!」
「兄弟们,还有一计,我们可以先挟持这魔头占领碎荷山呐!」
「对,说的对!」此言一出群集响应,竟是前所未有的团结。真不愧……当今武林啊,此时勇猛更甚于任何一时。
正说着,已有一只手攀上了我的胳膊。
秦歆樾方要动作,我却大喝一声,「别动!」
话未止,那人已经痛呼着松开了我,「我的手!我的手!」
众人齐齐退后一步,生怕波及到自己身上,而那煽动着要擒我为质的声音也早已消失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