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想抗议的,只是所有激烈的言辞都在被人以食指侵略入口中不断翻搅的时候,都被震惊得只化作罄力压抑着的细小低吟。
……臭,小子。唯有心里暗恨难当,狠狠地咒骂着。
耳边传来了秦歆樾的声音,带着其独有的霸道与蛮横,「小子,看上去你对内子有意思?」
但听那人惶恐地争辩道,「不是的!只,只是……」
「只是?」
那人的声音忽然扬高了八度,仿佛已是鼓起了十足的勇气,「贵夫人确实风姿不凡芳华绝代,在下以为比起那个人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大伙儿们说,是不是?!」
奇异的煽动,效果甚是不寻常,感觉方才那些被饶乱纭的话给吓唬住的人群在这时又一度群集响应。
「是啊是啊,就是说嘛!」
「确实风姿不凡,老夫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美的人!」
「简直一双璧人呐……」得意忘形的后果是,有人无意之中说出了真心话。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时,我简直要大笑出来,真不能想象秦歆樾此刻顶着的会是一张怎样的黑脸。
不过……他说那个人?!呐,呐,那个人又是谁啊。
还好,有饶乱纭代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大约是因着方才那句狠话的关系,他的话极有份量,即使是在嘈杂的人群当中也显得尤其响亮。
「喂,那个人是谁?」
说起“那个人”,他们的话题亦不见得会少。
「那个人啊,那个人就是江湖上盛传的那个……」
「对,对,就是那个叫什么来着,如今住在祝家庄里的……」
隐约之间,好像听到了关于寐莲教的只言片语。
我锁住眉心凝神听下去,哪知就有人恍然大悟般地惊叫起来。
「就是那个啊!叫柳堆烟的吧。」
「对,对,就是这名字!寐莲教教主,柳堆烟。」
第一百四十二章真 假
他在说什么,寐莲教教主柳堆烟?而且,还住在劳什子的祝家庄?!
胡扯八道,本座明明就好好地在这里不是,唔,虽说被某人压制着不比往日威风就是了。
这种疑问自然不会只我一个人有,秦歆樾不动声色地接口道,「寐莲教本是邪物,怎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出现。」
一听他这话,我怒了,而且是怒发冲冠!
我试着借冲力起身,他却早有防备地一把按住了我的后脑。
……罢了,还是躺着吧。
那人回答,「话虽是这么说,可我们这地又小又偏远,当今皇上也臂长莫及啊!」
「是吗,不过因此得见传说中的人也属幸事吧,想来那妖孽一定长得十分美丽。」秦歆樾事不痛不痒地道,说这话时,手指还似有意若无意地爬骚过我的后颈,引得我躲躲闪闪瑟缩不已。
「可是……」那人欲言又止,听似有难言之隐,最后却只说,「美是美啦。」
不知是否是错觉,这一时间里几乎所有人都沉默了。
正在这时,自客栈外头传来一阵尖锐的嘈杂声,霎时间鸡飞狗跳扰民不宁。
手摁在秦歆樾的膝上执意昂起头来环顾着四周,只见那些人各自匆匆坐下,脸上俱显出了一副惶然之态。
不由心下生惑,默然望向了秦歆樾,他以同样的表情回望了我。
吵嚷声更近,直至屋里一暗,是三四个家丁打扮的人封锁住客栈的门口,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交租了交租了,都给老子快点交租!」其中一个身材较为高壮的家丁开口嚷嚷着,声音也是异常粗犷。
店小二迎了上去,却给他一脚蹬了出去,趔趄之间险些磕在了桌腿上。
掌柜的见状急忙从柜台里出来,万分殷勤地道,「唷,各位大爷里面请,小二,快点把好酒好菜全都端上来!」
「哎,哎,好叻!就来!」店小二不敢有怨言只得爬了起来,一路上跌跌撞撞地进里间去了。
那名家丁却扬了扬手,「不用了!老子忙得很。佟掌柜,这个月的五千两,你,准备好了吗。」
「五,五千?!」店掌柜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不止是他,客栈里的其他人也都暗自议论起来。
「都吵什么吵,啊?不要命了都,给我老实点!」又有家丁站在后面如是吆喝了一声,众人立即噤若寒蝉。
店掌柜还在苦苦哀求着,「大爷,上个月不是还两千五的么,怎么这个月就……」
那名魁梧的家丁抑扬顿挫地道,「上个月是上个月的,这个月是这个月,还是说……你想交更多?」
「不不不!五千就五千,就五千!小二叻,快,快去取五千两银子给这位大爷带上!」
「啊……是!」端了酒菜出来的店小二慌忙将手中的托盘搁在了就近的桌子上,转身又进去了。
本以为总算告一段落,哪知那些家丁愈发往里走了一些,对着屋子里的其他几个人指指点点着,「老李头,你的一千两也该交了吧,上个月少交的一百两这个月也得补交上。哦,对,还有你啊钱大嘴,听说你这些日子做生意发了大财,所以只交区区五百两自是不够的……」
在他絮絮叨叨的过程中,那些被点到名字的无一例外都低垂下了脑袋,竟无一人表现出对抗情绪。
当然这一切事不关己,何况被秦歆樾摁在膝头那么久我内心里多少还是受到了小小的创伤,再何况……我就是渴了如何嗯。眼前的情况就是,我大刺刺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茶壶与杯沿相撞,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碰响。
那名壮汉立即反射性地转身,目光直直地落在了我身上。
「喂……那边!说你呢,喂!」
被他点着手指着重提出,我埋怨地白了一眼旁边的饶乱纭,那意思是:都怪你非要这么显眼地站着,很招人不待见的啦。
对于我传出的这个讯息,他只装作没看到。
被无视掉的其实存在感极强的壮汉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他几步冲至我跟前,对着桌子一阵猛拍。「小子,活腻了!」
我犹旁若无人地将茶水饮尽,慢悠悠地放下杯子,再掏出帕子来抹了抹嘴角。这期间,他都以两手支撑在桌子上,呲目圆撑地瞪着我。
然后我微微抬眸,满目的星辰流转,「莫非,是你在叫本座。」
他愣住了,不明所以的。
在这空当里,我的食指已重重地戳上了他的额心,「全是些没有礼貌的凡人,见了本座还不知跪下。」
他捂住了额头面孔即刻扭曲起来,看上去是真恨不得把我劈了,「臭小子,好大的胆子你,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跟自己在跟谁讲话!」
「哦?是谁呢,本座确实不知。」
「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子是寐莲教首席弟子,酒使袁玢是也!」
我审视着他形貌可憎地面孔,无意识地眨了眨眼睛。
说完这话的他大约也是因为没有得到预期的反应,而有些尴尬地顿在原地。
「噗——!」
「什,什么……」
「哈哈哈,他是玢儿,瑭儿你听到没,他说自己是玢儿啊,啊呀呀,真乐死本座了。」
那人即刻慌乱地咋呼起来,「他奶奶的,有什么好笑!」
我掩口竭力忍耐着,而又续问道,「好啦,本座知道你是袁玢了,那他们呢,他们又是什么。」
「他们?!那分别都是顾月使,简花使,还有金音使。」
知道的,还真清楚呢……
「见了四使还不速速参拜?」仿佛为了应验他的话一般,其余三人均挺起了脖子,一脸凶相起往前迈了一步。
「噗……抱歉抱歉,本座又没忍住。」我抹着眼泪艰难地道。
这么一来,那人终于彻底恼了。
挥掌直劈向我的天灵盖,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尖叫,人群即刻骚乱起来。
我眼也未眨一下,仅目视着他的手停在了我的头顶处。
自是秦歆樾出手擒住了他的臂膀,只稍一扭转,脱臼声端的清脆。假袁玢发出了凄厉的痛呼,发白的面孔上渗出了密集的汗珠。
秦歆樾没有过多为难他,于是放开了他,只是顺道附送出了一掌。
那人即被重重地摔了出去,压垮了整一张完好的八仙桌。
其余三人见状心知不妙,连忙搀扶起了他们的同伙一道仓皇地逃出门去。
客栈里也终于迎来了一片微亮,在座的人们却未见得看到了曦光。
所有人都围了上来,忧心忡忡地道,「兄台啊,你可闯下了大祸,那寐莲教的魔头必不会放过你。」
「是啊……若是连累了我们你可就……」
「钱大嘴!你这说的什么话,他俩不也正是为了我们大家好么!」
被叫作钱大嘴冷笑了一声,「笑话,他们能帮我什么,钱还是一分没有少花。」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当真钻到钱眼里去了是吧。」
一言不合,再次引发了一片争执。真的,好吵。
我不耐地以手托了下巴,堪堪打断了他们,「喂,你们……」
那相互拽着衣领的几人同时回头。
「本座要知道,那魔头什么来路,怎么会住在祝家庄,以及平白无故地收什么租。」
说起这个,话匣子一旦打开他们都七嘴八舌地讲了起来。
最后我也了解到,那祝家庄的祝员外本来只是当地的一个普通的土财主,整日靠着收租过日子,谁知后来贪念上了那魔头的美色,不惜抛弃妻子变卖着家产供他挥霍。而魔头贪心不足,眼看着庄里的钱快用空,竟想出这样一个恶毒的法子强租强借,并收取高于原本金额十倍以上的租金。而刚才那些家伙,也是跟着魔头一道来此地的。
「原来只是一个以钱为重的魔头啊。」我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这样的家伙,和我到底哪里相似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官 卫
用完晚膳过后阮缃融下楼来给我送药,结果又引起了在座人群的一致惊叹。于是我不乐起来,撇着嘴直指他如此招摇必是别有用心。
阮缃融听了这话不禁朝天翻起了他美丽的桃花眼,而后转手将药罐重重地掷于桌面上。
我被惊得一跳,顿时飞扑起身子以胳膊挂上了秦歆樾的脖颈。
饶乱纭见状,面色也变得极为难看起来,当下手握成拳状捱近嘴边假意咳嗽起来。
我怎会不知他这其中的意思,再想起方才在楼上时还跟他说过那些话,也不觉有些心虚。扭捏着身子想要从人身上下来的时候,一只狼爪已经理所当然地搂住了我的后背,并安抚似的不断拍抚着。
「……喂。」
「什么?」毫无自觉的某人抬起了面孔。
我张口急欲辩解些什么,哪知说出的话却是,「别人……都在看着。」
「哦?是这样吗。」说着这种意表不清的话,他摁下了我的脑袋。
埋首在他的肩头的那一刹那,竟瞧见客栈内的其他人都脸色灰黄地纷纷移开了视线。
这家伙!必是这家伙又以目光肆意恫吓人了。
阮缃融在旁突然清了清嗓子,「区区不管你们要怎样卿卿我我,不过劳烦一下,最好休得妨碍到区区治病救人如何?」
闻言,我猛地推开了某人,同时还扯出一个无比尴尬地笑脸迎合着,「当然,当然。」
不管那人的脸上挂着怎样的不悦,也不管面前的药是怎样的恐怖配方,我端起罐子仰头饮尽。
阮缃融看着我的样子,也稍显有些惊讶。最后不可置信一般地朝着空掉的罐子里头望了一眼,嘴上还小声咕哝了一句,「作甚这样急……」
送完药的阮缃融并没有立即回楼上去,反而在桌边坐了下来同我们一道品茗,对此秦歆樾表现出了明显的不悦,只是其他人都装作没有察觉到的样子全忽视了……
客栈里又恢复至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人们开始闲话家常,也有人时不时地重提起关于那“魔头”的事情。
每当这时,阮缃融触碰到杯沿的手指都会有短短一瞬间的停滞。
秦歆樾跟我耳语道,「这家伙该不是发了痴吧。」
我本想大笑,又陡然觉得心头堵得慌,遂低下头兀自泯了一口茶水。
最后还是阮缃融率先上了楼,我一直瞅着他的背影在视野里消失,然后侧首。
但见秦歆樾视线灼灼地望着我,那眼里恰似有千言万语。
我忍不住心下微滞,半晌才回复了常态慢道,「做什么这样看本座。」
「你心疼了?」
「说什么呢你。」我蹙了蹙眉头,只道他是无理取闹。
他却偏执地又重复了一遍,「看那家伙的样子,你心疼了?」
彻底挑明了的话,不容人忽视。
我不由讶然,「你也发现了?!」
「算是吧。」
「知道何时开始的么,上次本座遇见他时还……」
「看吧,只要是说起其他人的事情,你就会变成这样。」
「什,什么。」
他长叹了口气,稍微向后仰了仰身子,抬起手指刮骚一般地掠过我的唇。
我一怔,愣住了。
他以略带苦笑的神情说道,「眼下,关心下你自己的事情会不会比较好。」
稍嫌尴尬地板下了脸,「本座……能有什么事情。」
原以为他另有所指,也想过兴许会由此被其要求一个承诺,因而多少有点退却。不想他说的是,「任由那个冒名者以如此粗陋的手法兴风作乱伤及你的声名,这样也可以吗?」
怎么听都不像是关心人的语气却说出这种类似关心的话。
与此同时,我心里不断左右摇摆着的某种念头,也终于停下了。
我微微一笑,「关于那个啊……本座其实不怎么在意。」
他挑了挑眉是在询问原因。
我续道,「这种事再多一些才好,直至难辨真假了碎荷山才能真正安定下来。」
「是吗。」他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仿佛仍然不能苟同。
「不过,即便本座这么想那些人却未必放过本座,譬如说现在……」
秦歆樾跟着回眸,看向了客栈的门口。
从门槛处可见外头由远及近的一队人马,以及那带队的魁梧壮汉一脸凶神恶煞地指挥着,「快点,他们在那儿!」
我施施然饮下最后一口茶,笑眯眯地把方才的那句话接完。
「要走,已是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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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名官差鱼贯进来,登时把客栈内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哪儿呢?!」为首的官差打着官腔扬声问。
「就是他们!」假袁玢远远地藏在他身后,食指却直指向我们这一桌。
锁定目标以后,官差们均直逼过来,客栈内剩下的无关人士则是逃窜出客栈,唯恐避之不及。
走到近前时那名官差倒是犹豫了,他来回地打量着我俩,满眼的狐疑,「你们……?!」
我歪了歪脑袋,对着他清媚一笑。
秦歆樾则是头也不曾抬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打着桌面。
至于饶乱纭,早在听到动静时秦歆樾便令他退去以免另生事端。
假袁玢嚷嚷着催道,「还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