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自瞥他一眼,不由暗乐了一把。心道,这种事除开了你贺灵还能有谁会去。傅了了是心高气傲的主儿,若交托给他,恐怕其宁可沿街乞讨为我凑足银子,也断然开不了这个口。
目光又移至榻面一直紧阖着双眸那人的面庞上,其额心裹着的纱布还在渗着少量的血液。
「乖,快去。本座自有用处。」
贺灵狐疑地应了下来,捧着空掉的药罐颠颠地出去了。
我则在榻边坐下,以手指拨弄着那人枯草般的额发。之前抬回来时他还极其虚弱,所以只令人为其简单地擦拭身子洗掉了血污。
此时,我吊起了唇角,自顾自地不知在与谁说话。
「若让你现在醒来看见自己这样,一定是会羞愤而死的吧……」
说说罢,其实也不尽然。恐怕不止是他,连我也都潜意识里认为,这副模样的不该是阮缃融。
纵使过去他与我之间积怨也算不少,可我以为全然不痛不痒仍我行我素着,而今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或许心里还是见不得他不好。
将一切归结于仁至义尽便再无其他,只是这涟漪般的心境,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最后以一声叹息来终局,幽咽得掉落在尘埃的细末中。
站起身来推开了窗子,阳光即时盈满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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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贺灵回来了。
还未进屋,他便摇晃着手臂气喘吁吁地道,「大人,樊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我挑了挑眉,「可是为那一千两的事?」
他苦着脸解释道,「大人,这可不算我的错啊,我还未说什么樊大人就……」
「罢了,本座知道了。」
令他留下来照看着阮缃融,然后去了樊玫缀那里。
刚一进门,便听到樊玫缀略带烦恼的声音。
「银两的事咱家听贺灵说了,我说啊无名……呐,呐,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可否趁着今日告知咱家一二?」
这家伙始终改不掉唤我为无名的习惯,我自是无意特地去纠正什么。
「啊,不是什么要紧事。」
「啊呀呀,这样回答好吗。」他抿嘴笑了笑,恰如漫不经心地说。只是手上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掂着某只的雕花印章,类似银票的纸张就被他显摆一般地压在眼前的砚台之下,以示到底要不要做这个冤大头,全凭他一念之间。
默然望了他一眼,于是徒手抛过去一只赤色的小瓶。
他拧开瓶塞瞧里面瞅了瞅,又捱近一些嗅了半晌,手有一瞬间明显停滞。
「这是……」
「本座要这个。」我笑眯眯地回答,「在你的玫缀馆里,这东西一定有不少吧。」
「不,此为上等品,咱家的那破陋馆子一般用不着。」
表示了然地点了点头,果真与所想的果然无差。
「只不过……」
「哦?」
他迟疑了片刻,嘴角似乎还细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终而还是含糊地说道,「不过咱家在京城的妓楼时,确实没少见这种香。」
起先并没有多么在意,紧接着后知后觉地想起他樊玫缀的那段辛酸史,禁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他亦如惊弓之鸟,立马羞恼道。
「依你樊玫缀的智慧,总不会当初就是被这种东西给迷惑了心智吧。」
「怎可能!」
向来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我随声应和着,「是,是,本座明白。」
「不,你不明白。」
出乎意料地被反驳,所以相当认真地看向他,只见他面无血色,被紧咬住的下唇还隐隐泛着白。
他的话虽未能继续下去,我却已从他的神色当中了解出了个大概,而总是无言相对。
静默半晌,还是他率先开了口。
「无名,你要的东西咱家都可以尽量满足你,要求却有一点。」
我暗暗敛容,只怕心内已猜出了个大概。
「记得以前咱家跟你说过什么话吧,咱家不管你如今是什么身份,你至始至终都属于玫缀馆。」
我苦笑,「依你樊馆主的眼界,何以对本座如此执着。」
「你骨子里流着的血如此,又何须追问咱家。」
……喂。
全是些不大美的回忆,可凡事放在他那儿却能自然而然地重新提起。
果然苗疆距离中原远甚,我这不折不扣的魔头声名半点都影响不到这个人。
而今之计不宜与其硬碰,所以闪烁其词地“恩啊”了一声以示回答,哪知他还咄咄逼人地犹不放过。「咱家可是个生意人,不要忘了咱家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银两,于情于理你都不该有负咱家!」
我正绞尽脑汁地思忖当如何敷衍过去,这时贺灵突然闯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
我与樊玫缀同时回头望向了他。
我皱起了眉头,「说罢,什么事。」
「阮,阮大人醒了!」
哎?!醒了,就离开短短这一会儿功夫,居然就这样醒了。
樊玫缀笑道,「贺灵,醒便醒了,怎么就不好了?」
贺灵一口气还没上来,见我俩各自一副闲适的模样约莫愈发着急,面色扭曲得异常痛苦。直到我猛然察觉到他的肋下插入的钢针,才忽觉事情有多么不妙。
他捂住嗓子抑制了许久,终于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阮大人醒了,一睁开眼就突然坐了起来。我怕他牵扯到了伤口所以连忙凑近些去看,哪知他一看到我就……我拦他不住,现在已经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一百六十九章暮 行
站在门前遥遥望着屋内一片残景,我不禁有些讷然。
樊玫缀在我身后询问,「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想也不想地回答,「当然是把他找回来。」
「你这样子,几乎让咱家以为你其实爱的是那家伙。」
对于他这样的发言略感意外,我不由得愣了愣。此言一语双关,既重提了过去秦歆樾之事,更是在质疑我现今的所作所为。然而我别无选择,行事全由内心来支持。
「啊呀呀,做什么摆出这副表情,即使是咱家也会忍不住的。」
「去!」颇感无奈地将他故意凑近的身子推开了一些,犹记得过去他就没少这般调侃我。
他嗤笑了一声,「这种游戏难道很好玩么,他藏,你追,他再藏然后你再追,就为这么个事儿尔等还乐此不疲,打算继续玩多久。」
一语道破了眼下的状况,听起来相当刺耳,却是不无道理的。
望了望敛去了艳阳的天幕,我随声应道,「本座倒是宁愿能够停得下来。」
话已至此,他不再多言。
贺灵怯怯地缩在我身旁小声嚅道,「大人,都怪我,您罚我吧。」
闻言,难得温存地举手抚摸了一把他柔软的头发,即引来他猛然诧异地抬头。
我冲他柔柔地笑着,「本座知道,此事怨不得你的。」
「大……人。」他瞪大了眼睛,声音哽在嗓子里似在呜咽。
「去找傅了了把钢针取出来吧。」
阮缃融施的针,虽不足以致命,却绝对是入骨三分勾人心魄,那孩子却一路随着我匆匆赶来还拼命硬撑着。
「不,不碍事的!现在要去把阮大人追回来……」
强制性地打断了他,「快去,听话!」
这么一来,他才终于感到了我的坚持,遂恭敬地领命退了下去。
待他走远以后,我转身,默然望了一眼樊玫缀。
「怎么,这就要走了。」
知我者,果然莫过于他。
见我颔首,他疑道,「难道就这样将那些家伙落下么。」
本来无须跟任何人说明原因,只是说起来还算是占用了他的地方,于是潦草解释道,「本座独来独往惯了,素不喜无关人士跟着。」
「无关人士……呵,真是残酷呐。像你这种人,真难以想象有谁能站在你的身边。」
若换作他人敢这样指手划脚我必不会放过,可面对眼前明显意有所指的那人,我只好佯装不解其意。
早就知道,与他重逢准没好事,仿佛一生的痛脚全被他拿捏在手中。
他虽没有进一步难为我,反而补充般地又加上一句,「当日君离开苗疆的时候咱家便不曾拦着,如今更加不会,只是请君一定记得你我的约定。」
说得这样情真意切,我倒不知该如何应答。
实在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想记得啊。
微微一哂,将话锋转得突然,「对了,本座要求的那东西,下次见面的时侯一定问你要。」
「是,是,只要你柳教主教务繁忙之余还记得咱家这块小地方。」
闻言,我啐了一口,头也不回地径自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几乎要跨出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他的声音。
「等等。」
我应声,扬起了半张面孔。
他眯起一双美目,戏谑般地道「咱家突然想起一件事。话说,需不需要咱家再免费赠你这条情报?」
不明他是何意,却已不自主地反唇相讥,「本座倒不知道,从你那里会得到这么实惠的事。」
他哈哈大笑起来,末了才说,「信与不信自然全由着你,总之若是迟了,顶多你现在就得跟我回去玫缀馆。」
心知以他的性子不大可能夸大其辞,会这么说必然事出有因。
「你也知道,重选中原武林盟主的时日已经不远了吧。」
「恩,本座记得,好像是下个月中旬。」
「这种热闹场合,据说连朝廷也要插入一脚呢。」
皱了皱眉头,「与本座何干?」
「呐,听着,咱家的话还没有讲完。」他向我走近几步,「咱家得到的情报是,天朝皇帝派出了宫中秘藏好手,将出席武林大会。」
果然像赵蕈麟那个厚颜无耻的家伙会做的事情。
我冷哼一声,并不甚在意,「笑话,他赵蕈麟难道以为那帮窝囊废会心甘情愿地接受他的统治?」
不经意侧首,却发现樊玫缀正兀自发着愣。
方要唤他,他又即刻回复了常态。
他道,「中原的事咱家不算了解,只是无意中查到中原皇帝与我苗主之间暗中有所联系,似乎还要趁着武林大会之机一举达成。」
「哦?」这真真叫我意外了。
中原与苗疆表面上是存在某种姻亲关系,可那只不过是一层体面的外皮,真正如何恐怕只有当权者才会知晓。如今却在暗中芥蒂结盟,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共利关系。
见我陷入沉思之中,樊玫缀有些兴奋地拍了一把我的后背,「怎么样,咱家的情报如何?」
被提醒之后,我机械地回头,「情报倒是好情报,不过……」然后迎着他充满期待的目光慢慢地勾起了唇角,「这与本座又有何干系?」
樊玫缀一副被噎着的样子张大了嘴巴,独换我一人心情大好。
出了宅邸,心情却禁不住沉重起来。
其实樊玫缀的意思我多少都有些明白,只是彼此谁也不肯明着说。
赫艺对秦歆樾的那点心思任谁都能看出,却难以预料他究竟会做到什么地步。
之前秦歆樾的处境,我已自其与饶乱纭的对话当中瞅出了一些端倪,事后也从饶乱纭那里得到了验证。只是他本人一直不说,我也就有意无意地恰好当作全然不知晓。而今因为樊玫缀的一番话,那压力确是突然迫在眉睫。
顺其自然便好,或许那个人也该是时侯回去了。
只可惜了下月十五之约,恐怕真要空对着一轮明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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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找到阮缃融是绝非多么困难的事情,认定那家伙既不通武功又负着伤能妄想着逃到哪里,所以并未请樊玫缀进行事前探查。
哪知眼下的情形不容人乐观,还浪费了更多的时间。
虽说这四处都是矮草完全没可能供人藏匿,我一路寻找却始终未能得见那人。
追随他的踪迹不知不觉中就已出了城,这意味着,除却了樊玫缀的庇佑,潜伏着的危险无处不在。
道路上还不乏遗留下点点血斑,天色也愈发暗了一些,不远处似乎传来了野兽的嘶吼声。
因而开始焦虑起来,这样的地方是绝对不适合过夜的。
若换作正常状态,我俩都算有自保能力,如今却难说得紧,搞不好全都葬身在这片深山野岭。
这种想法多有无益,唯有丝毫不停歇下脚步,边衡量着以他那副身子,究竟能走到多远的地方,究竟何时才会停下来休息。
正当我快要以为天黑之前找到他的希望十分渺茫之时,却忽然有了新的发现。
暮色中,前方的矮枝上一指细小的东西正迎风战栗。
我行至近前,俯身取下了它。只见那是一寸布缕,上面还带着未干的血污,大约是那人惶然经过时给不小心勾到。
就这样,我吐息了口气,站直了身子。
蹑足轻手轻脚地走了一转,即看见那藏在背后,正畏缩作一团的人影。
直至接近,那人猛然抬头,即发现了我。
与之目光相对,只觉得他的眸子端的清亮,犹闪烁着透着惊恐意味的光芒。
终而叹道,「可让本座找到你了。」
第一百七十章扯 擂
冰凉的液体自指缝间溢出,那触感一直锥刺到心窝里。
动了动手指,水花即飞溅出来,构成了那一帘晶莹剔透的珠串。
坐在旁边的那人即抬手遮挡,那一刹,夕阳的影子有些模糊不清。在他身后,那山峦也被染抹上了暮色而愈渐深邃起来,满目的柔色。
将胳膊支撑在岸上,我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啊呀,你不下来么。」
他依然弓着身子,削瘦的肩看上去竟有些佝偻。
捉住他的脚踝猛地用力拉扯,他即时坠落在了水中。
水并不深只没在腰处,可他还是狠狠地呛了一口,拼命咳嗽的样子怎么瞧都有些狼狈。
伸手截住他的腰将他拉了上来,由于水的冲力,他的头险些磕到了我的颊边。
他扑腾着站直了身子,手退却着想要与我分开一段距离,我的左手则趁机一把扣住了他的下颚。
这么一来,两张面孔近在咫尺之间。
他瞪大了眼睛,颧骨突起,那眼廓的形状似乎也比原来更加深了些。
「怎么样,清醒了吗。」
他依然十分茫然地摇了摇头。
「本座是谁。」
「林琤。」
“啪——”地一声,右手覆上了他的面颊。
他被打得一怔,看上去有些失神。
「本座,是谁。」
「林……」
反手,又是一巴掌。
这回他干脆直接阖上了眼睛。
我低笑道,「这么漂亮的脸,弄成这样岂不可惜。」
水自他的头顶淋下,沾到他睫毛时凝成了绚烂色的珠粒。
手顺过他的头发轻柔地揉搓着,他则很疲惫似的,软软地靠着。
等天色完全黯淡下来,我把他拖了上来弄进一处山洞里,并封实了洞口。
用莲花灯在洞穴中间燃起了火堆,不由自嘲道,樊玫缀若是瞧见我拿他的心肝宝贝做这个事,一定会气得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