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缃融维持着环抱双臂的姿势嗤笑一声,「毋须管他,那家伙总是爱装模作样的。」
贺灵无不担心道,「阮大人,这样下去真的可以吗。樊大人只说对中原之事无甚兴趣而不愿来,而了了哥又不知去了哪里,倘若这时叫人发现了……」
阮缃融道,「你还不相信你家大人么?」
「信是信啦,可是……」
「好了,贺灵,关键时候你只要自保便好。」
霎时间贺灵的脸涨得通红,当即嚷嚷着,「喂……阮大人瞧您这话说的!我,我是不可能放下我家大人不管的!」
「好,好,是区区说错了。」
「……」
垂眼笑望了他俩一眼,我的目光仍移至山下。
山下的会场外侧有一座凉亭,亭外风景别致,亭下坐着一男一女。以我的角度仍然可以看到男粗朗的线条,但整个人显得气宇轩昂;而那女子貌美如花,端庄里还隐隐透着风情。
这好似一片被隔离着的天地,不乏有人暗暗对那两人指指点点。
距离大会开始已不剩下多少时候,会场另一端却有一人站起身来,穿越了几近半个会场才抵达那座凉亭之下与男子寒暄,还似另有预谋,恭敬之态不在话下。
依然将视线锁定在男子身上,我的唇角不自觉地绽放。
临江的阁楼上,钟声毫无预警地响起,人们一一入席,满座无虚。接着大会司仪宣布比武正式开始,锣鼓声震天鸣响。
首先跃于场上的是一位虬髯大汉,手拿一对双刀,刀光霍霍。
他报出了名头,原来出自某个并不知名的门派名下,顿时惹得众人唏嘘不已。
他被激得哇哇直叫,高声辩白着,「小门派又怎么了,老子是帮主座下第一号弟子,有没有真本事,全靠手里这把双刃说话!」
我微微地颔首,心道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打擂正式启动,全然都是真刀真枪的抵死拼杀。虽说刀剑无眼,擂台之上生死各由天命,可这种拼法,还是过于残忍了一些。
事实上那人也确实抵挡了两轮攻击,只是在第三轮便因为受了重伤体力不支而败下阵来。
他的退场再次引来了众人的一致哄笑,仿佛是为了给这过于沉重的厮杀凭添一些笑剂。
后来又接连着打了数场,擂台上的面孔有如走马灯一般地更换,有识得的,也有不识得的。
直至一名布衣男子的出现才稍微引起了我多余的注意力。实在是因为这家伙……怎么瞧,都有几分面善。
他抱拳对着场下众人掬了一转,「在下,鲸须帮,钟耔煜。」
原来是他,过去曾因为龙纹珀的关系而相识。
这本来就是全武林的盛典,他会出现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记忆里,钟耔煜的个性过于实诚以及正直,着实不大适合这种场所。
可现状是,他单凭武功便得以持续稳稳地站在那里。
人们开始对他赞不绝口,也不知是发自内心,抑或是各有打算。
我则不觉摇了摇头,心道这场纷争总是难得消停的,还不如早些退出的好。禁不住有些惋惜了这大好的少年英才,极可能就此毁在这里。
依照惯例,这时总不乏有好事者在此多言,「区区一个鲸须帮这样的山野小帮居然都能称霸于武林大会,我江湖正派的前景实在令人堪忧呐!」
席间的钟臧空从刚才开始本是得瑟不已与他人侃侃而谈,听到这话却按捺不住地回应道,「这是什么话!我鲸须帮在这江湖上怎么着也有数百年的历史,再说煜儿打小勤于练武,会有今日的本事当之无愧!」
钟籽煜亦显露出不耐之态,看上去对周围发生的这些还难得做到淡然处之。
他将长剑横在身前,并扬声喝道,「鲸须帮钟籽煜恭候各位英雄豪杰赐教,还有谁不服的尽管上来!」
此言一出,场下顿时炸开了锅。
这话被众人听起来,已是为挑衅的意味。人们感到惊愕,在他们眼中一个小小的鲸须帮胆敢如此,未免太过嚣张了。
紧接着不断有人借由跳上去与之比斗,然而全都一一败下阵来。
不由得颔首微笑,心道这钟籽煜确已是今非昔比。
然而今日这场盛宴,绝不会就这样落下帷幔,至少卓人芳便不允许。我的目光不自觉瞟向那凉亭之下,犹在闲适观望着的男子。
这样的局面维持了许久,终而,席间有了动静。
江重庸在人群中站立起身子,并抬手示意四周安静下来,他说,「前些日子经过碎荷山一役我炼血堂大伤了元气,本早已无力参与今日武林大会,只是老夫绝不能坐视江湖之事不理,所以……」
我不禁好笑,于是开始探究,这老狐狸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哪知他目光一转,望向其身边的座位上。
「亭儿。」
这一声“亭儿”本不打紧,我的胸口没来由地一窒,心险些跃至嗓子眼。
定睛再看,在众人目光当中站起来的那人,不是江仲亭又是谁?
他比起江重庸高出半个头,此时低垂了脑袋,看不清神情。
「你上去,与这位钟少侠比试比试。」
「是,父亲。」江仲亭恭恭敬敬地应了下来,随即施展轻功一跃而起。
从我的方向仅看得到他的背影,然而只是这样,心里就有如排山倒海一般。
他欠了欠身子,便正式出手。
江仲亭再怎么说也算是名门之后,浑身武艺不在话下,依我的角度看来这两个人的身手不相伯仲之间。然而在那之前钟籽煜疲于应付其他各派,这一会儿明显体力有些不支。
最终,这场比武已江仲亭一掌拍在了钟籽煜胸口上,将他震飞了出去而宣布告终。
仿佛早有预谋一般,山下的赞誉声形成了一边倒的局面,人们恭维着江重庸,只道他是教子有方,江仲亭又是那般的年轻有为。
江重庸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各位谬赞了,自从家兄逝世以后,老夫此生别无所求。」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其兄江重道正是死于他江重庸的剑下。
然而其他人仿佛都同时忘记了这一茬般,跟着哀婉起来,甚至有人掏出了帕子在眼上拂了拂,好一个闻者落泪!
江重庸续着,「这时多亏一个人,不但助老夫重振炼血堂,还不吝下功夫教导亭儿,才有了我炼血堂的今日!」
有人感叹,「真是够义气啊!」
还有另一人猴急地问道,「江堂主,说了半天,这人究竟是谁呐。」
江重庸抹了一把眼睛,扭头望向了嵩山下,处于外围的观景凉亭。
众人也跟着纷纷望了过去,已有人率先发出了惊呼声。
「那……那不就是……」
霎时间,凉亭四周玉石大震,烟幕潦潦间一道黑影从中跃起,足见那人深厚的内力。
江重庸打断了他的话,「正是,琅琊门门主,卓人芳卓大侠。」
第一百七十三章盛 况
转眼间,卓人芳已然跃至台上。
即便前面有了那样的铺垫,人们仍旧唏嘘不已,全然不明白这前一刻还为人不齿的大逆贼,怎么忽然一转就成为了救苦救难的大英雄。
此时的江仲亭依然沉默。
卓人芳将一只手拍抚上了他的肩,「江兄弟,辛苦了。」
江仲亭默然垂首,退开一步。这就是他的风华短暂绽放的生涯,只能平白给他人做了嫁衣。
眼看着他即要退场,其他人自是不乏异议。
一人率先叫唤道,「等等!这算什么,完全不符合武林大会的规章制度!」
「江兄弟若要退出只能按弃权处置,岂有让他人接替之理!」
「就是就是……」
附和声四起。
人们无非都怀揣着同一般心思,切不可让卓人芳这种人成为盟主统领整个武林。
对于这些,卓人芳犹不急也不恼,他侧首望向了站在台沿上的江仲亭,「既然如此,江兄弟,那只好得罪了。」
干脆利落的一掌。
掌风极利,尽作疾风。
谁也未看清那一瞬间的变化,江仲亭的身子已然狠狠地撞在了擂台边缘的立柱上,继而滑了下去。
江重庸一声发出痛心疾首的呼喊,跪地抱住了他的爱子。
人们屏住了呼吸,大约都在回想刚才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时,即便是我也不由得心头一紧,转而扣紧了指节。
梅弄第三十九式。
看来他卓人芳,还是有些本事的,这么十来天的时间就能彻底参悟。
而这些最终只能成为一段小小的插曲。
卓人芳仍伫立在台中,傲然地注视着四周,「还有谁不服的,尽管上来。」
与适才钟耔煜说过的话别无二般,可效应却是端的不同。
而后,其以一把黑锆刃所向披靡,至此,再无人敢上台挑战,抑或说自讨没趣。
台下已不乏阿谀奉承之人开始起哄,拥立琅琊门门主卓人芳为第二十八代武林盟主,响应者自不在少数。即便是仍伫立在台上等待新的挑战者的卓人芳,也不觉流露出踌躇满志之色。
或许,一切将就此成为定局。
贺灵跳着脚嚷嚷着,「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那些人都瞎了眼么,怎么会拥戴那样个畜生!」
阮缃融则摇头晃脑地兀自感叹,「好一个江湖。」
戏看得差不多了,我跳下去,稳稳地落至他们跟前。
「大人!」贺灵的眸中绽放出莫名欣喜的光芒。
我忍不住调侃道,「小融儿,你该不是觉得,那家伙当了盟主就会立你为盟主夫人吧。」
他顿时一愣,跟着白了我一眼。
转身自顾自地向崖尖上走去。
贺灵急切地追问,「大人,您这就去了?真不要紧么,还是让贺灵跟在一起吧。」
摸了摸下巴,半真半假地佯装不确定道,「唔,若本座发生了意外,贺灵你一定得护着卓夫人先行才是。」
「这,这怎么可以!」
即时,一排银针齐刷刷地被丢掷了过来,身后还传来阮缃融略带暗恼的声音,「休要听他胡言乱语!」我笑嘻嘻地闪身避让。
伸展手臂纵身一跃,跳下了山崖。
「大人!」贺灵似乎还跟着追至崖边。
「毋须担心,看他那样子,应该是恢复完全了。」
最后听到阮缃融的声音,我轻扬起了唇角,愈发肆意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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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向平静无波纹的湖水中投掷下千斤鼎担,人群中即时混乱起来,登时卷起万丈烟尘,与天际的薄云逐渐归一。
不知是谁凄厉无比地高呼了一句,「妖怪啊!」
即有人随声应道,「是他……他还活着,真的还活着……」
不少人都面露惊恐之态,有的甚至开始弓下身子往案几下逃窜,唯恐避之不及。
我屹立于台子正中,睥睨着这混沌的一切。
待宣扬尘土全然散尽,我即把眼前那人面无血色的脸孔看得更加清楚了些。
同时他也自然而然地确认到我,唇色有些发白。
这就是卓人芳,此时与我的距离不过咫尺之间,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迎着他有如利刃般的目光,我犹垂首掰弄着指甲,缓缓慢道,「门主好生见外,这等盛宴怎不事先知会本座一声。本座即为江湖中人,武林大会焉有不到之理?」
「是你……」闻言,卓人芳的面色变得愈发难看。突然,他陡然惊醒一般地大喝道,「尔等邪门歪道,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你还有胆来参加武林大会?」
我缓缓抬头,一字一顿,笑得妖孽,「门主不会变卦了吧……日前,您遇见本座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我说什么了!」
「您说……梅庐宝典,龙纹珀,玑缘璧,聚齐三宝者可以得天下。所以,区区武林盟主的位置,本座受之无愧。」
此言一出,卓人芳脸色已是发白,那纷纷躲闪着的人群亦忍不住攒动起来。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高声叫道,「魔头,莫非你已经取得了那三样宝贝?!」
恰是好问题,我心内赞许着。不由侧首循声望去,却只见那一片人群别无二致地连连垂首,瑟缩不已,哪儿还辨认得清方才发话的究竟是谁。
虽然不知他们事先做出了怎么的约定,不过此事都无关紧要。
另一边,我却注意到有一人身形不稳险些撞到了身后的椅子,比方才的所有时候都来得崩溃。
「不……不可能的!明明……」江重庸说。
我冲着他微微一笑,即解读到他那凹进轮廓当中的眸子里的绝望之意。
手腕翻折,即从袖口处拉出一条赤红色的缎带,以内力相辅牵引着缎带倏地拉长,扑扑勾住了台下就近一张方桌的桌角,只轻轻一拉扯,桌子即稳稳地落在了台子中央。那桌下本来还藏掖着一两个瑟瑟发颤着的人,此时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莫不令人耻笑。
就这样,我漫不经心地自胸前掏出一样物事掷于桌面,与之前孟宥庭交与我时的模样分毫不差。
台下,当即有人应和似地惊呼,「梅庐宝典!」
又取出了一方红色丝绒锦盒,勾动手指弹开了暗扣,里面纯净无暇的白璧即显露了出来。端起盒子令盒口稍稍倾斜着,将里头的东西向在座的所有人展示一番,然后在桌上垫起一张方帕将盒子搁了上去,整个过程都慢条斯理,宛若一场仪式。
「是……是玑缘璧!」
这期间,卓人芳都一直瞪大了眼睛望着我动作,面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之前与之交易时因拿不出三宝而多有推脱,连他也几乎快要以为我是真的弄不到那三宝。
而事实却是,如今只剩下最后一样。
那便是江湖三宝中,相传已失传多年了的龙纹珀。
眼瞧着满目中,那些呆呆巴望着这里的人群,还包含卓人芳在内,我并不难想象他们都在打算些什么。
拿不出龙纹珀,一切将尽归于零。
任其他二宝尽在我手中,他们仍有千万个理由抵死不认。
面对质询,我抬起手指,缓缓地抚上了左眼。
那些人大约都以为会是什么邪门怪招,遂不约而同地退后了一步。
满含讥诮地笑了笑,我环顾了四周一转,目光变得愈发清明。
心知是被耍了,许多人都面露羞恼之态,却无人敢率先站了出来。
只是有人混杂在人群中愤然叫嚣着,「魔头!即便你不知用什么手段弄来了这两样宝贝,你也断不可能凑齐了这三样!」
我仿若未闻,默然合上了双目。
那一刹那,左目红光乍然。
在不断绽放与凋零的尘世间,我已然彻底地妖化。
睁开了双目,以我特有的骄傲姿态高昂起头颅。
「第三件宝物,寐莲教,柳堆烟。」
第一百七十四章龙 纹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比起不屑来说,人们表现出更多的恰是讶异。
我并非没有自觉。
仅仅只是左眸中这殷红的一片,以及不断炙烤面颊的痛